第五十章 混沌

墜落。

無邊無際的墜落，一如神話中的熾天使路西法從天堂墜入地獄，經歷了漫長的九個晨昏才到達地獄。

攀附的箱庭大陸都在不知不覺劍消融得一乾二淨，恍然回神的時候，十六夜發現自己已經獨自在虛空中墜落。

時間彷彿從一瞬間被拉長到了無邊無際，又彷彿無邊無際的漫長歲月被壓縮成了一瞬間。那是一種十分古怪的感覺，時間的感官一點點消退，變得再也無法辨析。

清醒的時候，十六夜正站在一個陌生無比的地方，他警覺得觀察著四周的情況。灰濛濛猶如任何事物都不存在的奇怪空間，腳下踩著看似結實，卻用肉眼無法看見的地面。

這裡是世界成型的地方，所謂「神行於水面」之地。

空曠、虛無，無有之有所充斥的地方。

對於這個地方，蒼真習慣稱其為「混沌」。

沒錯！

這裡就是混沌之地。

一切無存在、存在之物的發源地，世界的墓場和誕生之源。

最初的神靈便是於混沌之中誕生。

雖然十六夜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可蒼真對這裡卻是熟悉無比。

對場地的熟悉屬於戰鬥的優勢，但創造出這樣的優勢的人是蒼真，自然就不能說是不公平了。

「又回到這個熟悉的地方了呢。」

就在十六夜快速熟悉混沌的環境時，蒼真的聲音突然在他的身邊響起。

這一驚導致十六夜下意識地驚呼了一聲，腦袋飛快得左右轉動，尋找某個不存在的身影。

混沌的魔力源源不斷填補著蒼真體內的空缺，絲絲魔力纏繞在傷口上，打上了封印的長槍甚至開始一點點被擠壓出來。

這就是混沌對蒼真的幫助，在這個地方，他可以得到極大的支持。在外界的時候，蒼真還必須通過手上的「混沌之戒」與混沌聯繫，接引魔力過來。但進入混沌之後，整個世界的魔力都在流入他的體內。

可以說，在這裡他就是真正意義上的不死之身。

封印也好，傷勢也好，哪怕是不利的詛咒，混沌的魔力通通都能抹消掉。

即使付出一萬比一的魔力消耗，混沌提供的魔力也不會絲毫減弱。

「果然是你搗的鬼，這裡是什麼地方？飛鳥和耀呢！」

十六夜終於在下方找到了蒼真，對方就在他的腳下，以鏡面相對的方式於他相對而立。

一面無形的彷彿玻璃一樣性質的東西擱在兩人的腳底，十六夜嘗試用力踢踏了幾下，鏡面連一絲震動也沒有產生。

對於這個地方的熟悉程度，不用說蒼真完全可以將十六夜甩在身後十條街外吃灰。無法理解混沌的十六夜，別說是控制混沌了，他在混沌中所能做的跟一般人沒什麼兩樣。

值得一提，因為混沌的特殊，許多奇特的能力在這裡是無法發揮效力的。

「當！當！」

十六夜用力地跺腳，企圖將腳下這面透明卻有質的壁障擊碎，但努力許久已然徒勞無功。如果仔細聽的話，就能發現響起聲音的地方甚至不是壁障，而是他的腳。

「白費功夫。」

蒼真低著頭，注視著以他的角度來看，同樣在處於下方倒立的十六夜的舉動。

何處是上，何處是下，這個地方可沒有區別的那麼清楚。

在這個地方蠻力不是說沒有用，但必須打破混沌的界限才能起到作用。不能打破界限的蠻力，再多都是無意義的。

進入了自己的主場，蒼真簡直如魚得水，相反十六夜卻是身陷囹圄。

不過，勝負或許早在很久以前就確定了。

「與其浪費力氣，不如抬頭看看。看那邊……」蒼真伸手指向一個方向，並示意十六夜向那邊看過去。

那是一團正處於不斷縮減狀態的謎團。

「你看，那就是你想要守護的箱庭。魔王的宿命是註定了被英雄消滅，現在的你還能如此確信嗎？」

當十六夜的腦袋轉過去后，蒼真接著開口道。

當然不能。

再怎麼說，自欺欺人也未免太愚蠢了。

十六夜當即苦笑起來，臉上出現了氣餒的神色。

事到如今，他的失敗是無法扭轉了，掙扎和反抗只不過是源於不甘之心作祟罷了。

「混蛋魔王，事到如今說這些做什麼！要動手，就儘管來吧，本大爺可不會舉手投降啊！」

狠狠地啐了一口吐沫，十六夜以毫不退讓的眼神反過來瞪著蒼真。

儘管他或許已經被蒼真的力量折服，但想要讓他嘴上求饒，那是妄想。

蒼真瞭然地點頭，對十六夜的覺悟表示最後一次的肯定。接著，他握住了胸前與身後的長槍，雙手奮力一拔，兩道血箭瞬間噴出。

「啊！」

長槍離體，瞬間的虛弱感令蒼真不禁低吼一聲。

隨即，混沌的魔力潮水一般捲入傷口。下一刻，嚴重的傷口至少在表面上消失了。

看到這一幕，十六夜最後的僥倖都消失了。魔王的狀態恢復之後，他怎麼可能還有勝算。這又不是某部熱血無腦的勇者題材的小說。

「喂，魔王大人，本大爺送你最後一份『大禮』吧。」

眼中閃過某種好勝不服輸的色彩，十六夜突然用詭異的口氣對蒼真嬉笑道。

然後，他的身體劇烈坍縮起來，以丹田部位為中心，四肢和腦袋都呈現一定程度的扭曲。

「我啊，大概可以解這裡是一個什麼地方了。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來到這種地方，真是太走運了啊。魔王大人，我的人生可以說死而無憾了！」

「但是啊，我還想嘗試一下，能不能達成開天闢地的偉業。再說了，如果不能給魔王大人造成一點麻煩的話，就算是死我也不能瞑目啊！」

話音落下，十六夜的身體已經縮小到只有一個很小很小的點的程度。無盡的光粒子從混沌中冒出來，被十六夜所化的小點吸收進入。危險的氣息有增無減，急劇升高起來。

混沌之中不可能有光，這裡根本就沒有這種概念。

那些光是混沌之力的表現，十六夜的恩賜第三永久機關發揮都極致，居然連混沌之力都能夠拆解吸收。作為最高等級的能量，十六夜無法直接使用混沌之力，但他卻通過先把混沌之力拆解為低級一些的能量的方式，把混沌之力吸收再利用。

混沌之中什麼都缺，唯獨混沌之力多得隨處都是。

肉身已經不存在，十六夜僅僅依託著「靈格」維持著自我的存在。最後，他連作為人本質的「靈格」都燃燒了起來，為了在混沌中留下一個無法抹去的印記。

唯一，也是十六夜最強的一招，極光柱的光輝在混沌中爆發了。

海量的光輝一瞬間驅散了混沌的灰霧，以兩人腳下的壁障為分界線，蒼真的一面依舊保持著灰濛濛的狀態，而十六夜所在的一側竟是徹底被點亮了，無邊無際的光之洪流衝擊著壁障的存在，企圖衝過這道柵欄進入另一側的世界。

「啊，啊啊，啊啊啊！」

十六夜的大吼響徹了混沌的每一個角落，燃燒了一切的少年在混沌中展現出前所未有的光輝。

光的洪流擠壓在壁障的一側，沿著壁障一面迅速延伸開來，蒼真入目所及的地方，儘是一片純白的輝光。

那是象徵十六夜的靈魂燃燒到極致的光芒。

時間默默走開，十六夜的吼聲一點點衰落，光輝也漸漸萎縮。

最終，一切歸於平靜。

分立的水面上，只留下的蒼真一人的身影。

而另一側，如今空無一人。

「沒有給你一場熱血沸騰的戰鬥真是抱歉了。因為，我並不喜歡那些激烈的運動呢。」

默默地整理了一下衣襟，蒼真定定得看著註定徒勞的少年最後的努力，送上一聲對他的嘆息。

「再也不見，西鄉十六夜君。以魔王之名，我在此認可你是一位舉世罕見的英雄。」

看著十六夜消失的地方，蒼真扶胸彎腰，獻上告別的致辭。

起身的剎那，眼前的畫面被替換成了另一個模樣。

白，純白，猶如十六夜燃燒自己的一切所釋放的光輝一般的白色。

「啊……」

「或許，我應該說一聲『恭喜』。你的任務圓滿完成了。」

「『箱庭』世界，那個被神佛的慾念所束縛的悲哀之所，終於回歸混沌之中了。」

「一切，神佛的慾念所更改的軌跡，必然也會返回原本的道路。」

籠罩在朦朧之光中的長者緩緩從虛空中浮現出來，臉上還殘留著對那個死去的世界的悲哀。

那本是一個不該誕生的世界。

它的誕生源自與神佛的狂妄，最後亦毀於神佛無窮無盡的慾念之下。

或許，對神佛而言，他們的所作所為是出於一番好意，只是為了讓人類史更好的發展下去。

但混沌不會接受那個觀念，它只會本能得排斥一切影響的世界正常運行的因素。

一次又一次，過度插手世界走向和平衡的神佛，最終必然會被混沌列入比如剷除的病毒列表中。

「所以說，我可不想見到你呢。」

再次嘆了一聲，蒼真對上帝的出現皺起了眉。

沒有理會在一旁哀嘆惋惜的上帝，蒼真走到崩壞到最終地步，只剩下核心的「箱庭」世界的殘骸邊上。

「接下來，就是打入我所制定的『法』，事情就可以畫上休止符了。」

新生的「箱庭」世界，神佛依舊會存在，但他們無法也無權再插手人類的未來，魔王的意義也將改變，他們的存在將不再與人類的災禍掛鉤。

這就是混沌挑選的維護者蒼真指定的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