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噩耗

第五章 噩耗

這是一條湍急的大河,蜿蜒的身軀擠過怪石林立的峽谷發出雄渾的顫音,閃爍著冰冷的火焰般的閃光。而後,在那峽谷的盡頭,它迎著灑向遼闊大地的陽光,輝煌地坦露出銀色的胸膛。

河水奔流著,撕扯著,彷彿鑲嵌著銀邊的浪頭激蕩在聳立於水中的巨石上,碎裂,飄散,在空氣中耀出五色的光斑。

在這流水的宏偉樂章中,不會有人注意其中渺小的存在——一抹亮麗的金黃在波浪的漩渦中閃閃發亮,時隱時現。一條健碩的大魚正在和流水搏鬥著,拼盡全力逆水而行,想要靠近那塊聳立在水中的巨石。

巨石上蹲著一隻鷹,它那健壯優雅的軀體閃耀著烏黑的光澤,此時,它正用彎曲的嘴,梳理著自己漂亮的羽翼以及遮蔽著秀麗羽毛的前胸。

雄鷹顯然已經注意到了水中不停掙扎著游向自己的大魚,但這並沒有影響到它的動作,畢竟,一個生死完全在自己一念之間的獵物,並沒有值得留心的地方,不是么。

大魚終於靠近了巨石,它一邊儘力保持著自己的平衡,一邊將頭伸出水面,向雄鷹說道:「尊敬的雄鷹,您能幫我一個忙么?」

雄鷹的動作一頓,但是並沒有看水中的大魚,而是略帶諷刺地回道:「讓我吃掉你么?我很樂意幫你這個忙。」然後繼續梳理著自己的羽毛。

「如果您肯幫我的話,作為答謝,您可以吃掉我。」魚的聲音有些顫抖,但有透著莫名的堅定。

雄鷹並沒有回復,而是慢條斯理地打理好最後幾根看上去不太滿意的羽毛,然後倨傲地展開它那烏色的翅膀有彈性地扇了兩下。在一切令它滿意之後,雄鷹垂下頭,用那雙琥珀色的帶著黑圈的眼睛,好像天生的王者俯視著螻蟻一般,盯著眼前這條奇怪的大魚。

「說吧,在我吃掉你之前,需要幫什麼忙?」雄鷹冷漠的聲音中夾雜著一絲好奇。

「我想看看河水外面的世界,看看遠處的山峰叢林,看看璀璨的日月星辰,我想掙脫開這裡,這是我一生的願望,您能幫幫我么?」大魚的目光中閃爍著憧憬與祈求的神采。

「你知道被我帶向天空的代價么?」

「我知道,但是我願意,哪怕是用死亡換取我所憧憬的一切。」

「如你所願!」

雄鷹俯衝向大魚,一瞬間,那雙鋒利的猶如尖刀般的爪子刺破了大魚的鱗甲,如潮的痛楚撕扯著大魚的靈魂,然後身體一輕,大魚帶著水花,離開了棲息一生的河水。雄鷹揮舞著翅膀,掠著水面飛了一段,隨即,好像一道黑色的閃電,沖向了湛藍色的天空。

大魚的願望實現了,它看到了在茂密的青翠中延伸向遠方的叢林,看到了在微風中波浪起伏的原野,看到了墜入地平線的夕陽,看到了嵌在天幕上的繁星。

鮮血滲出傷口,沿著身軀在長空滴落,大魚開合的嘴唇越發微弱,生命的光華一點一點地在它的眼中消散。

「謝謝您,尊敬的雄鷹,謝謝……」大魚微弱的聲音中帶著最後的真誠,終於,在滿足的低語聲中,生命離開了它的軀體。

雄鷹並沒有回話,依然繼續飛著,彷彿它早已看淡了生死中的因果……

在一聲窒息的驚叫中,西里安醒了過來。劇烈起伏的胸膛驅動著身體大口大口地攝入著空氣,身下的床單早已被冷汗打濕,難纏地裹在身上,讓他感到異常難受。

西里安將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儘可能地貼近心臟,他能清晰地聽到心臟在胸膛中發出砰砰的聲音。而那不真實的夢魘卻好像真真切切地發生在自己的身上,那種生命在自己身上逐漸遠去,那種瀕死的好像溺水一般的冰冷。

他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呼了出來,強迫自己放鬆下來。然後坐起身,傷口的刺痛讓他眉頭微皺。幾乎可以肯定,和索拉姆的對決給自己的身體造成了極大的創傷,更不要說最後那個打入自己胸口的血色符文。某種程度上講,對未知的迷茫往往要比切實存在的敵人更加讓人心神不寧。

暖爐中的木炭發出輕微的「噼啪」聲,橘色的火苗歡快地在上面跳躍著,火光將西里安的影子映在厚厚的帳布上。外面,隱約能夠聽到肆意的嬉笑聲,以及奔放的歌舞聲。戰爭結束了,短暫的傷痛之後,生者的確有資格去慶祝偉大的勝利,還有來之不易的倖存。

西里安輕輕嘆了口氣,想要起身活動一下。這時,從帳篷外走進來一個拖著茶盤的中年人,大概三十多歲的樣子,頭髮濃黑,皮膚微白,蓄著一抹利索的小鬍子,個子不高但很挺拔,深灰色的短衫打理的非常整齊,沒有一絲褶皺。

他叫卡爾·雷斯多,是西里安的高級總管,雷斯多家族世代作為侍奉峻河公爵的高級總管綿延了上百年的時光,傳到卡爾這裡已經是第七代了。忠誠,幹練是雷斯多家族引以為傲的資本,當然,歷代峻河公爵都沒有忘記賜予這個忠誠的家族最厚重的榮光。

「大人,您醒了?您的傷勢怎麼樣了?」卡爾一邊說著,一邊將托盤放到書桌上,然後拿起一件斗篷,回身想要攙扶剛剛起身的西里安。

西里安的動作一滯,顯然想起了那個頹然倒下的身影,以及那段臨死前的話語。

「不用,沒那麼嚴重。我睡了多久?卡爾。」西里安擺擺手止住了卡爾的攙扶,接過斗篷披在身上,然後走向了書桌。雖然戰爭結束了,但是還有大量的事情等著處理,這些繁瑣的善後工作甚至要比打仗本身更加令人頭疼。

「有一段時間了,您睡著的時候,坦德拉伯爵大人來看望了兩次,需要我通知各位大人您已經醒了么?」卡爾點燃了帳篷中的火把還有書桌上的燭台,很快,原本有些昏暗的環境頓時明亮了起來。

隨後他熟練地拉開椅子,讓西里安坐得更加舒服一點,又從托盤上的銀壺中倒出一杯熱奶酒。很快,濃郁的奶香混合著蜂蜜的味道瀰漫在了帳篷之中。

一口奶酒下肚,奔騰的熱流順著胸膛四散開來,西里安的身體終於有了點溫暖的感覺。「暫時不用,我先給國王陛下寫封信吧,等一會兒和書記官的行文一起送出去。」他繼續說道,「對了,先給我弄點吃的過來,這種虛弱的感覺太令人難受了。」

「遵命,大人。」卡爾微笑著躬身,準備轉身離開。對於卡爾來說,沒什麼要比公爵大人的健康更要緊的事情了。

這時,傳令官的聲音在帳篷外輕輕響起。「卡爾總管,橡樹城有信送達。」

卡爾一愣,隨即快步走出帳外,再回來時手上多了一個不大的黑色木管。當看到卡爾手上那枚黑色木管時,西里安的表情顯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因為這枚黑色木管是西里安與現任奧勒姆王國王儲,艾登·康德巴赫親王殿下之間特殊的聯絡方式,也只有在最緊急的場合才能用到。有別於普通信件,這封密信甚至動用了極其珍貴的信鴿來傳遞。

卡爾將木管放在書桌上,然後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西里安仔細地檢查了一下木管的封口,確認無誤后挑開了火漆。輕輕一磕,一張卷好的字條落到了他的手上,展開后發現上面空無一字,他的眉頭皺地更緊了。

西里安從抽屜中拿出一瓶綠色的藥水,小心地滴在字條上面,很快,一副由四種圖案組成的徽記出現在字條中央,那是象徵著智慧主神加芙蕾爾的元素徽記。他微微一愣,然後拿起字條遞向了書桌上的燭台。

紫色的火焰頓時包裹住了字條,很快將其燒成灰燼,空氣中扭曲的煙霧不合常理地組成了一串清晰的數字,沒過多久,煙霧便消失不見。

這是元素之城聖斯蘭獨有的秘紋信紙,用以傳遞最重要的訊息,很多時候即便有錢,也不一定能得到哪怕一張,更不要說真的用來寫信。

西里安默默記下那串數字,拿出和艾登殿下約定好的密碼本,一頁一頁地對照起來。很快,一行文字清晰地展現在了西里安的眼前。

可就在西里安將目光注視在這行文字上時,峻河的公爵突然站了起來,甚至碰倒了桌上的酒杯都渾不在意。

他的身軀微微顫抖著,強健的肌肉緊緊地綳在一起,用來包裹傷口的紗布滲出了一絲絲刺眼的殷紅,褪盡了血色的臉龐在晃動的火光中蒼白無比。不知不覺的,他的眼裡升起了霧氣,淚水無法抑制地流了出來,順著臉頰淌下,滴在了寫著那行文字的紙上。

西里安早已忘記了上一次如此悲傷是什麼時候,甚至當他的次子不幸夭折的時候,他都堅持著,沒有流下哪怕一滴眼淚。

而就是這麼一張從橡樹城傳來的字條,卻向他宣布了一個足以讓他心碎的事實:奧勒姆王國的君主,他最愛戴,乃至當做自己父親看待的瑪赫斯·康德巴赫國王陛下,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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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君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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