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承擔
審訊室不大,只有一張桌子,幾把椅子,頂上懸著一盞燈,故意把燈懸得很低,光線白得耀眼。警察一板一眼地問:「姓名……性別……年齡……與死者的關係……」
慕皓天一五一十地回答。
他像是剛剛從驚濤駭浪中穿過,疲憊不堪,警察讓他描述案發經過,慕皓天聲音有氣無力:「我爸爸不太喜歡殊晚,人老了就固執,大概是因為我和他在公司經營策略上有分歧,他遷怒於殊晚。我不知道殊晚是否和他起了爭執,我去的時候,他在樓頂手上拿著一把槍,我趕緊勸他放下……他腿腳不好,不小心跌倒,護欄牆太矮,他跌了出去……」
「你是說慕定雄是自己失足墜落高樓?當時你是否跟他有接觸?」警察問。
「我沒有,我和他有兩三米的距離。」
「當時在場的,還有什麼人?」
「還有殊晚,趙長鴻跟在我後面上了樓,不過他好像想報警,站得更遠……」慕皓天又說,「殊晚的距離也遠,樓頂上有監控攝像,我可以提供一份視頻給你們,證實我的話。」
樓頂天台裝有多個攝像頭,從不同角度監控。有個攝像頭記錄下了部分情況,它的角度有點偏,天台上原本十分平靜,後來,殊晚出現在攝像範圍最右側角落位置,只有半截人影,她倒在地上,從監控視頻上只能看到她的上半身,剛剛到胸部。
她驚惶不安,揮著雙手說什麼。因為攝像頭角度問題,看不到她對面的人。警察通過調查,確定慕父墜樓時間是當晚十九點零八分,這一刻前後,殊晚一直半躺在地上,沒有過激動作。
可排除她動手將慕父推下樓的嫌疑。
警察要找殊晚問訊,找不到人。她不在學校,找上龍家,龍澤滿面愁悶,說:「我也在找她,她膽子小,大概被嚇到,不知躲到哪裡去了。如果你們找到她,麻煩你們在第一時間通知我一聲。」
殊晚腿上有傷,不敢露面。幾天後傷愈,主動聯繫了警方,警察快速趕到龍家,龍誠說:「我妹妹受到了很大的驚嚇,目前情緒不穩定,我希望你們能在家裡問訊。除非確定她有嫌疑,出示相關文件,否則,我不能讓你們帶走她。」
警察已經排除她的作案嫌疑,態度還算不錯,聲色和煦地向殊晚了解相關情況:「慕定雄為何與你發生了爭吵?」
殊晚細聲回答:「他一直不喜歡我。慕皓天想拆分中朗,他不同意,遷怒到我身上。那天晚上,你來質問我,後來我們發生爭吵,他掏出槍,我逃上了天台……」
「慕皓天是否與被害人發生了扭打?」
證詞已經想好:「慕皓天想奪他的槍,但是沒成功……他是自己摔倒,聽說是腿腳不好,平衡不穩就摔倒了,而後摔下樓,當時慕皓天與他有一定距離……慕皓天沒有推他……」
殊晚和慕皓天證詞一致,而趙長鴻表示天色太暗,他沒看清楚。
慕皓天仍被拘留在警察局,負責本案的警官姓劉,辦案經驗豐富,排除慕定雄自殺可能,定為他殺。經過幾天的偵查,認定慕皓天有最大的嫌疑。
事發地點有一枚攝像頭,劉警官觀察過角度,能把所有的經過記錄下來。但是案發後第一時間,慕皓天沖向監控室,拿走了最關鍵的監控記錄。劉警官這日再度提審慕皓天:「把監控錄像交出來。」
慕皓天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沒有。」
「那裡有攝像頭。」
「那天沒有開。」
一派胡言!警察才不會被他唬弄:「如果被害人真的是自己失足跌落大樓,你為什麼要第一時間去監控室拿走最關鍵的錄像?裡面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那是我公司的財產,我為什麼不能拿走?我只是想看看裡面是否保存有父親最後時刻的模樣,但是很遺憾,那枚攝像頭沒有開。」
「為了證實你的話,把硬碟交出來。」警察步步緊逼。
「硬碟丟了。」慕皓天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深情。
警察氣得拍桌子:「如果你不交出來,你就有最大的犯罪嫌疑!」
律師原本想保釋慕皓天,請求被駁回。他與慕皓天探討了案件,最後,語重心長道:「不然,你認罪。」
律師陳述理由:「被害人身上有打鬥痕迹,警察已經確定當時在天台上發生了爭執扭打,而你拿走了監控錄像,完全是做賊心虛。他們準備起訴你故意殺人,你還不如主動認罪,說是為了搶回慕董事長手中的槍,與他發生了扭打,失手將人推下天台,這是防衛過當或者過失殺人。如果你認罪態度誠懇,判不了幾年。如果你在獄中表現良好,還能減刑,也許三四年就出來了。」
慕皓天面如枯槁,父親逝世,他亦十分難過,多希望時間能夠倒流。但事情已成定局,也許這是他的錯,當初不該帶殊晚去慕家大宅,他就不該養狼,吃得多又毫無實用性……無奈,無力,卻挽不回一切。慕皓天最後點了點頭:「好。」
律師又去找殊晚,希望她配合。
聽說慕皓天要認罪,殊晚怔了一下,她以為他能全身而退,沒想到要坐牢。
殊晚最近沒去學校,慕父墜樓的畫面在腦中縈繞不散,他死了,慕皓天的父親死了……殊晚腦子裡一團亂麻,茫然無措。律師道:「慕先生讓我轉告你,不要太放在心上,這事跟你沒關係。」
怎麼會沒有關係呢?如果她不是這般特殊,慕父就不會來找她;慕父不來找她,就不會發生這種事?她的尾巴沒有收回來,慕父就不會跌倒……
殊晚心頭百感交集,聲音細細的:「幫我跟他說——對不起。」
她能說的只剩下這三個字,心上像有火苗在燒,五臟六腑生疼。這事不該慕皓天承擔後果,他的父親去世,他原本就是最難過的,卻還要坐牢。殊晚恨不得自己去承擔,若是有錯,該是她的錯,身體特殊的是她,放開慕父的也是她……該她承擔。
可她不能,她不能將事實坦白,這不是她一個人的秘密,這是全家人的秘密。她不能為了自己的愧疚,將全家人推向絕境。回應給慕皓天的,只剩下蒼白的三個字——對不起。
他呆在冷白狹窄的拘留室,而她坐在舒適寬敞的別墅中,身下柔軟的沙發彷彿生了刺,刺得人渾身發痛。
律師走了,殊晚仍坐在沙發上,彷彿力氣都被抽空,父親走過來,她才突然哭出來:「爸爸,慕皓天是不是要坐牢?」她搖著頭,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真的不想這種事情發生,他爸爸咬我,咬得好痛,我才鬆開他,哪知道他爸爸會摔倒……」
龍澤過來輕輕拍著她的後背:「這不是你的錯,這與你無關,慕皓天會理解。」
「可我不想他坐牢。」
「也不該你承擔後果。他不能讓監控錄像交出去,只能自己認罪。」龍澤倒是很欣賞慕皓天這點,若他真喜歡殊晚,就該實實在在為殊晚著想。龍澤勸慰女兒:「現在,這是最好的結局,幾年後他就出來了。你現在要做的是希求警方會相信你的證詞。」
殊晚是慕皓天的女朋友,她的證詞警方未必會採納。趙長鴻就不一樣。
殊晚打電話給趙長鴻。
兩人約在一家私人會所,趙長鴻似乎沒受這件事的影響,依舊是精神奕奕的樣子,他進來時,殊晚坐在沙發上,深思恍惚,趙長鴻走到跟前她才回過神來。
叫了茶,殊晚將房門關上,將所託之事說出,趙長鴻似乎沒聽到,直直地盯著殊晚,說:「怪不得你這麼美。」
屬於妖精的美。
殊晚有些不自然:「只是有點不一樣而已。」
「這點不同,讓你更加迷人了。」趙長鴻不排斥她的不同,相反,興趣盎然。
殊晚不想跟他討論這事,回到話題:「你能為慕皓天作證嗎?」
「我可以作證——他故意把慕伯父推下樓。」趙長鴻說。
「你……」殊晚惱怒,一下子從沙發上站起。
看她惱了,趙長鴻輕輕一笑:「開玩笑的。」臉上的笑容很快散去,他把弄著桌上茶杯,聲音飄飄的:「殊晚,如果去承擔這件事的人是我,坐幾年牢,等我出來后,你喜歡的人會不會變成我?」
殊晚一怔,搖了搖頭:「你是無辜的,這事與你無關。」
「可與你有關。」趙長鴻說。
「是的,我希望自己去承擔這件事,可是慕皓天提交了一份視頻給警方,就算我說是我推了慕父,警察也不會相信,因為距離不對。除非我在警方面前變化出另一個形態……不,我不能。大概他早就想好了結局。」
趙長鴻笑一聲,百味陳雜,一切都在慕皓天的預料中吧?他該知道自己無法全身而退,監控被拿走,警察哪有那麼好糊弄,總得有人去承擔責任。
趙長鴻不敢去承擔,他怕中了慕皓天的計,被反咬一口;再說,身陷囹圄,外面的事誰能掌控?他了入獄,慕皓天在外日日陪著殊晚,幾年後,也許他只能得到殊晚的一聲「謝謝」,賠了夫人又折兵。
他不敢去賭這一把。
不知道該說慕皓天愛得更深,還是賭得更瘋狂。
趙長鴻抬起頭:「他去坐牢了,那你呢?」
「我會等他。」殊晚堅定道。
等她大學畢業,他大概也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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