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亂法
這幾日的長沙城很熱鬧,州府往來之人更是絡繹不絕,但都不是來找劉渙的,他們是去找劉珙和張栻,想請這兩個人去說情,保住他們的土地。只是很可惜,誰也不敢充當這些個地主和大戶們的保護傘。
劉珙說了,大人有令,凡阻擋「土地變革」之人,殺無赦!他也沒有辦法,劉大人是得了皇帝特批,手中有天子之劍,任是誰來說情,都是處不通的。
通判沒有辦法,安撫使更沒有辦法,所有潭州的「有錢人」灰頭土臉、垂頭喪氣地回家去了。到家以後,趕緊把自個兒的資產全隱藏起來,這新任的知州連土地都敢動,保不準哪天就把他們的家也給抄了。
市井之間也在傳言,而今所有的窮人和寒士子來勁得很,都在揚言劉大人挾天子之劍,來給他們做主了。黑,放眼古今,如他這般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官吏,可不多見喲。
消息很快傳到了嶽麓書院和南城書院,所有崇拜劉渙的學子們沸騰了,他們覺得,劉大人的土地變革,是想要「天下大同」。對的,就是天下大同,這是劉大人給他們講過的觀點。
但對於劉渙而言,他心底很清楚,人心這東西可不好操持,有人擁戴你,必定就會有人罵你。他劉渙不怕被人罵,更不怕被身處的時代所唾棄,他要的只是結果、只是「分產到戶」以後帶來的利潤、只是看著大家幸福,然後他也幸福。到時候把成績擺出來,官家也無話可說。
他也深知。要在一個封建集權的時代去動「天子的土地」,無疑是把腦袋掛在褲腰上耍。耍得好,雞犬升天;耍不好。滿門完蛋——人生有時候是一場賭局,押大押小總得去押,成不成功,一要盡人事,二得聽天命!
終於,山雨欲來風滿樓,這潭州的狂風巨浪,不合時宜地在乾道九年的二月間興了起來。唯有快刀斬亂麻,方能推動並挺立歷史之潮流;也唯有力挽狂瀾、獨步古今之大能者。才能掌控住局面!
劉渙要做時代的巨人,官家且不予多言,時人更是無可無奈和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劉渙要變革、要奪了地主和大戶的土地,這更是沒有辦法。沒見到他從信州帶來的那些兵馬么,凶神惡煞、冷血無情,好不駭人。
到了二月的末尾,知州大人的一號大令附著官文,印上了官府列印。傳遍了潭州的犄角旮旯。
大體意思是說:凡潭州所有之田地,全盡重新丈量,丈量完成以後,不論地主或是貧民。皆按照戶籍與戶口來分撥,官府給每戶分到土地的人發放土地使用之憑文,土地到手后。由各家自耕自作,到了收成之時。五成留給各戶人家,五成上繳朝廷。不在實行夏稅和秋稅,每年的十一月間為年終稅收。有一點很重要,所有人只對土地享有使用權,只可以耕作,不能變賣、轉讓、和贈送;土地永遠是朝廷的、是官家的……
這驚天動地且大逆不道的政策,一開始便難以執行下去,受的助力頗大,罵聲一片,反對者都是些顯赫之家、錯綜複雜的官宦之後、以及地主大戶,雖說這些人佔了少部分,但他們歷來是「人上人,窮人懼怕他們已然成了習慣,一時間奴隸的奴性使然,全做了沉默鬼。
劉渙怒了,他親自帶隊,挑選出十來個直言反對的帶頭之人,當眾砍了腦袋,並把砍下來的頭顱掛在潭州十一個縣城的城門上。這心狠手辣的一幕,終於震懾住了大部分反駁之人,他們沉默下來,窮人們則開始歡呼起來。
最後又在兩千禁軍的的監督下,潭州的土地變革終於火急火燎地歷時一月,堪堪分發完畢。
但這還沒完,劉渙以再以知縣為首領,將兩千禁軍分成十一部分,下去監督耕作一事,誰敢再動歪心眼,禁軍者有先斬后報的權利……
老百姓們剛開始不習慣,大多顫顫巍巍地耕作著,可後來見得官府撐腰,地主家不再有人出來阻攔,時人也樂呵起來,慢慢地,便成了習慣。
「哎喲,我家的土地,總算全部翻耕完畢了,來年準是個好收成!」
「你倒好,你家是有種子的,我卻苦了,一家五口分得二十畝地,然一直在為種子的事情發愁,哎……」
「喲,你這木頭,劉大人不是說了的么,但凡沒有種子播種者、沒有耕作基礎者,可以去給州府『借』,也不急著還,但年底納稅時,必須繳六成!」
「你可不要謊我喲?」
「嘿!哪個慌騙你了,官府出了補充之公文的,大街小巷都貼滿了告示,可惜你不識字,哈哈……」
劉渙開了一個頭,便沒有再去瞎摻合,他曉得有些時候,專門靠官府的力量,是難以成就大事的。世間的觀念,恰如一把易燃的稻草,你給一個火種,它會慢慢燃燒起來。要想火勢旺,只差借東風。這火,劉渙點了。這風,他也吹了,到底能不能成,看來年就是。
這片土地上的人,從來沒有這般積極過,從來沒有!只因以前種的都是別人家的土地,到頭來的收成,十有**給了僱主,剩下的,養家糊口都成問題。
老農們腰桿硬了,底氣足了,當即你追我趕,不甘落後。這土地他們世世代代都在種,靠著對天氣的把握和對泥土的熟悉,甚麼時候該做甚麼,大家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又說渙哥兒呢,在褒貶不一的議論之中,帶領潭州湘軍和兩院學子,整日都在築窯燒磚,又在森林中砍來成年的木頭,湘江邊上堆積如山。不曉得他要這許多的磚瓦和木頭幹什麼?
當然,渙哥兒是不厭其煩的。一有空就給學子們傳道授業,甚麼「壓力與壓強」、甚麼「浮力與熔點」、甚麼「天道發展觀」……聽都沒有聽過。
有學子問他。說他這些學識是從哪裡得來的?他吹噓道,一靠觀察,二靠總結,三靠實踐。之後又說甚麼天地宇宙的大道理,時人聽得是雲里霧裡。
可是說也奇怪了,那些個讀書人偏非也信了他的鬼話,干起活來比廂軍雜役更賣力……
張栻年輕一些,也加入了燒磚的大部隊,劉珙年長。負責了後勤服務。
劉三從臨安府回來后,便沒有去其他地方,在一直在瞎轉悠,要找一塊風水寶地,以備幾個月後的建校之址。
潭州的舉動傳到了臨安府,有人去找趙昚彈劾劉渙,哪曉得趙昚頂住壓力,一笑了之。給得一句稍微滿意的話是——就算他劉渙大逆不道、罪惡滔天,現在還不是治他的時候……
他這話有點像打馬虎眼。甚麼叫做還不是時候,那何時才是時候呢?光說治,也沒給個具體說法,是貶為庶民。還是殺之後快,或者滅族抄家?反正是沒底,滿朝文武覺得陛下變了。盡去聽信一個黃毛小子的讒言。
江山社稷永遠是大事,一旦出了害群之馬。恐收拾不及,到頭來禍-國-殃-民。
呵。這些個官吏曉得甚麼,趙昚一代帝王,熟讀古今,歷來想變法之人多不勝數,但敢於變法的又有幾個?成功的更是寥寥無幾。在他心底,他不希望劉渙是商鞅,不希望他是王安石,他希望劉渙是董仲舒。既然有此厚望,也說明他想做漢武帝。
是的,劉渙是躁動了一些,是輕浮了一些,是叛逆了一些,但劉渙懂得他,懂得他這顆帝王之心想要甚麼。君不見當年的魏徵何其之叛逆,也不見得就被李世民殺了。李世民沒殺當時的好多「叛逆者」,反而落得個千古明君,盛唐,一直是後來君王想去效仿和超越的朝代,除非你是一個昏君!
趙昚也明白,越是風口浪尖上的人、越是家國墮落之際,越不敢輕易去治一個人、去殺一個人。要殺人,只有兩種時候殺得最多,其一是戰事頻繁、家國動蕩之時;其二是太平安定之秋。可這兩種情況,而今都還不是大宋的情況。身為天子,要懂得拿捏時機,看準浪潮!反正而今的大宋過於安靜了,波瀾不驚,萬馬齊喑。讓一個人去出出風頭、去搞點動靜,不論成不成功,都是好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劉渙才得以大刀闊斧去改革、去亂法的機會。
他這時事做得頗有爭議,可就潭州而言,擁戴他的人佔了十有**。其也不免感慨,這個時代,到底是窮人多,到底是無產階級多。
哪一邊人數多,便要站在哪一邊,只有換得了大多數的支持,只有群眾基礎越發堅實,到將這些力量凝聚起來,擰成一股繩,假以時日,必定天下無敵!
甚麼他媽的是天下?當然不是這些個蒼涼的土地和山川,更不是這些個江河湖泊。這天下呀,從來都是人,從來都是佔了大多數的人,是黎民、是百姓……
得人心者得天下!說得好聽,做起來難啊!
時人常說劉渙是亂法之人,劉渙說笑道:「古來俠者以武犯禁、儒者以文亂法。世人都說我劉渙亂法,看來還是當我為一個讀書人咯,黑,這也算是讚美了。」
劉珙笑道:「若天下人都在罵你,你還這般坦然么?「
劉渙道:「哎……共父喲,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我劉渙此事到底該罵還是該誇,等他個一二年後,便會大白於天下的。」
劉珙道:「那你是覺得時人罵你倒是罵得早了一些,對么?」
劉渙道:「這是你說的……嘿,我自做我的事情,天下人愛怎麼說也由得人家,我有甚麼法子了。對了,共父,叫你召集的磚瓦匠人可有著落呀?」
劉珙道:「喲,倒還忘了此事了。大人放心,我這便去辦......」
看著劉珙蒼蒼遠去的背影,渙哥兒彷彿看到了這個時代一群人的縮影。是的,塵世間的兩種人,一是想做奴隸而不得的人,二是暫時做穩了奴隸的人。
劉渙不想做奴隸,更不想做奴隸主,他只想給世人講一個道理,搞一番舉動,然後還天下一個真相!
很可惜,歷來的風光偉績,在最最開始的時刻,總不被看好,等到做成之時,那帶頭的人恐怕早被遺忘在了歲月之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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