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幡然悔悟
劉珙與劉三帶著渙哥兒寫給趙昚的「工作總結」,馬不停蹄地朝臨安府而去。天氣早已嚴寒開來,一路之上多有不便,好在是沿大江而下,自然順風順水,速度倒也不慢。
劉三有點鄙夷劉珙,也不和他多講話。劉珙呢,卻也清高,他是有戰馬之功的人,雖談不得顯赫,然足以讓其名聲大躁,否則官家何以這般重視於他……
這一路東去,果然沉悶,半點意思沒有。關鍵用時極長,或許趕到臨安府之時,已然接近年關了。劉三難免感慨,曾記得他剛從臨安府回到潭州沒有多久,今日又要啟程,這個管家喲,可不好當的。他出得船艙,站在甲板之上,放眼一看,忽地一個驚愕,這不是到了江陵府的地界了么,該不該去看望曲煙一把?但那時渙哥兒的姘頭,自己一個「大伯子」,不合禮數,還是不去的好。
劉珙也出得船來,正見劉三一派迷茫,臨風不語,那冷風吹得他的衣衫獵獵作響。劉珙輕笑一聲,道:「年輕人之體魄果然了得,大冷的天,不來溫一盞酒吃么?」這劉通判是沒有禮貌的,出言也不稱呼名諱官職,顯得目中無人。
劉三頭也不回,答道:「你這個有著剿匪之功的大才,卻做了我那毫無尺寸之功的渙哥兒的下屬,是不是很不服氣呀?」
劉珙一聽,很是幽憤。哪有這般罵人的?赤裸裸地半點彎彎也不轉。哎,這廝當真沒有教養,仗勢欺人得很。但他還是冷笑一聲。氣道:「哼!話不投機半句多!」說完轉身而去。
劉三答了一句:「酒逢知己千杯少呀,通判既然溫酒。怎好意思一個人吃?你等等!」
劉珙一摸鬍鬚,回罵一聲「不要臉!」然後快步進了艙房。
見得這個老頭生氣。劉三哈哈大笑,不予回應,卻找了掌舵手,下令道:「全速前進!」
舵手恍惚道:「哎喲,可是……可是通判有令,說這江面霧大,還是緩一些為好的!」
劉三卻不和他啰嗦,「唰」的一聲抽出長刀,往身前一晃。呵斥道:「老子才不管甚麼通判,你要作死么?」
那人見他凶神惡煞,哪裡還敢怠慢,趕緊招呼一眾雜役之人,揚起帆去,掌好方向,孤舟破流水……
劉珙突感身子一晃,杯中溫酒險些蕩漾出來,他大罵一聲。道:「好崽子,趕去投胎么?」
當其得知是劉三所為之後,便要子曰詩云地教訓一番,哪曉得劉三並不買賬。只說此乃萬分緊急之事,誰敢故意怠慢,他也只好不顧情面了。
劉珙憤怒道:「你……豎子你敢激怒老夫?」
劉三哈哈大笑。退開一步,擺出架勢來。道:「哼哼!聽說你也是個武將出身,想必你戰功赫赫。一身武藝自然了得,不服氣么,亮出招子來罷。老子正是犯愁呢,早想領教一番你的絕技!」
劉珙怒火中燒,雙拳捏得咔咔作響、青筋暴現,他臉紅筋漲,就要應招,可心中還是顧及大局,扭曲道:「哼!豎子,若老夫年輕十歲,便是你這般十來個匹夫,也全不放在眼裡的。」
劉三道:「那還磨嘰甚麼,動手呀!」
劉珙臉都綠了,站著不說話,沉默片刻忽然道:「哎……江河日下咯。想他劉渙偌大的才學與名聲,沒想到屬下之人儘是這般草包,回潭州時候,得好生與他理論理論了……」說完轉身走了。
一旁眾人見此情形,當刻大氣不敢出,獃獃地看著劉三,劉三冷哼一聲,罵道:「看甚麼?」
這「家臣」和下屬發生矛盾,是常有之事,處理得好,自然皆大歡喜,若長時間鬱積,要出大亂子的。
只是今日一幕,遠在潭州的劉渙沒有看到,他夠忙的,派出去招兵買馬的兄弟伙已然慢慢歸來了……
話表兩頭,各開一枝。
臨安府,皇家宮殿之中,趙昚早早地被趙構請了過去,不曉得太上皇要幹甚麼?
趙昚也是用心,他把十月間進貢過來的棗子封存起來,當日親自選了一些好的,送給他養父去盡孝道、表關切。
趙昚行了禮數,恭敬道:「父皇,此乃北邊加急送來的大棗,孩兒上次見得父皇喜歡,便沒捨得吃,將剩下的封存起來,今日又給父皇帶來,您老嘗嘗罷。」
趙構歷來感慨這養子的孝心,所謂無微不至,見表入里。這太祖趙匡胤的血脈呀,比自家的還親。當然,那是他沒有子嗣的緣故,若他趙構有后,或許便無歷史的今天。他溫和道:「皇兒不必多禮,瞧你,為了討好父皇,煞費苦心喲。那可不好的,要是誤了朝政,失去的是天下呀。」
趙昚一聽,這看似無比平實的話語,卻使其心中一怔,因為從趙構退居二線以來,從未對他說過甚麼「朝政」的鬼話。今日卻有些突兀的,說不得是他聽到了甚麼風言風語。
但趙昚一代君王,城府極深,也是處理得微妙,淡淡一笑道:「只要父皇好,孩兒費點心算不得甚麼的。父皇是不曉得,而今朝野之中,已然興起了不少人才,我大宋開泰,無災無難,朝政也是順利得很,還請父皇寬心。」
趙構「恩」了一聲,極為自然,爾後道:「快過來坐下,融父皇好生看看我兒。哎……把這大宋的家底交給你,可苦了你了,你看,我兒都有白頭髮了。」
趙昚見得養父關切,難免淚眼朦朧,這是他早已養成的習慣,除非是面對趙構,平實間與滿朝文武相處,便是感人肺腑之際,也從不掉淚。哎,當個皇帝可不好受的。喜怒哀樂都要刻意隱藏下去,他已記不清楚自己何時沒有流過淚了。
趙構見他這般模樣。呵退了一干服侍之人,語重心長道:「皇兒這可不好。你要是脆弱了,這大宋怎麼辦?」
趙昚聞言,長嘆一聲,然後正色道:「父皇放心,家國不復,皇兒不敢脆弱!」
趙構忽然道:「恩,那便極好!可你要記住呀,往來要成大事,可急躁不得的。老父曾聽朝野怨言。說我兒近兩年以來,貪功冒進,肆意用人,不聽忠臣勸言……嘿,老父哪裡會相信他們的鬼話,皇兒你說呢?」
糟糕!趙昚一聽這話不得了了,趙構且以「老父」自稱,像個山野農家,故而親近。可其所言之事,非同尋常,讓其一時間難以捉摸。他悻悻道:「父皇,您老休得聽他們亂講。兒一直以來是小心翼翼的,任人任賢,都是深思熟慮。」
趙昚聽他辯駁。也不糾纏,淡淡道:「哦。皇兒不必緊張,為父只是隨意講講。你我父子情深,為父能把大宋江山交給你,便是信任你的。這些年以來,為父從不過問朝政,你也處理得極好。為父還要指望我兒勵精圖治,恢復河山……若為父有生之年能回汴京去看看、能死在故土之上,那也算值得,也算對得起我趙氏祖宗了……」
見養父情真意切,又有如此期望,當是最最真心的話無疑了,但弦外之音,或有催促趙昚之意,意思是說——你也看到了,老子也老了,若你有能力,便北伐恢復,早早還了故土罷……
果然,趙昚聞言一個驚愕,起身恭敬而慷慨地道:「父皇寬心,實不相瞞,兒早已在做準備了的,今日就在父皇跟前立下軍令狀,三年之內,兒必定北伐!」
他此乃意氣風發之舉,可卻起到了反作用,突然之間,斗見趙昚怒斥一聲,道:「哼!大臣們說你急功冒進,果然不假!你北伐甚麼?你有那個能力么?上次的教訓你忘記了么?你以為為父不知道么,你重用一些後起之秀,排斥朝中老臣老將,整日就想著北伐,你好大的心思呀!」
趙昚恍然大悟,當刻肅然,暗道,「原來養父是在試探我,哎,咋地忘記了這茬,姜還是老的辣……」可他趙昚並不畏懼,因為到得而今,他已然大權在握,這天下是他的,就算趙構要有甚麼動作,卻不是那般容易。
趙構見養子被怔住,復又長嘆一聲,道:「哎,算了吧,聽說他完顏雍要做堯舜禹,你趙昚卻要學勾踐卧薪嘗膽,看來傳言並不為虛……父皇已經蒼蒼老矣,也管不得許多了,今日喚你前來,不是想教訓你,父皇只是想提醒你,而今大宋之安穩來之不易,百姓安居,家國康泰,再也經不起甚麼大的動亂,望你珍惜才是。今日且困了,你回去吧!」
趙昚不敢多言,吃了啞巴虧,細聲細語地補充一句:「此一時,彼一時,孩兒告退……」
其歸去以後,當場大怒,暗罵這些個滿朝文武,不思進取就算了,還跑去告他的狀。哼!告得了么?他趙昚還來了脾氣,時人越是阻攔,越是詆毀,越是不看好,他便越有精神,越有幹勁,非作一番成績給他們看看、給天下人看看。
終於在百無聊奈的歲月之中,年關又要到來,可惜趙昚沒有口味,他家老二太子爺也不見來問安,更是煩躁了……
好在劉三與劉珙終於來到臨安府,並借了趙汝愚和一干朋友的情面,進了宮中,要去面見趙昚。
趙昚聽聞「佳音」,心情有所好轉,便很反常地接納了這兩個官階低下的臣子。
劉三很是精神,見了趙昚,盡然行得軍人之禮,趙昚也不氣惱,忽感詫異,開口問道:「堂下何人?」
劉三正色道:「末將山東歷城人士,姓劉名江,祖父兩輩都是軍旅出生,曾追隨過已故岳元帥,然已盡皆戰死。前時被趙國公看重,收為禁軍護衛,而今受陛下聖旨,做了潭州知州劉渙劉大人的親隨,為陛下在潭州練兵!」
趙昚見他鏗鏘有力,不苟言笑,一派剛直之中,氣勢斐然,他讚歎道:「好一個劉江,原來是忠良之後!潭州軍事如何了?」
劉三道:「回陛下。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我家大人曾對天立誓。說是不為陛下練出一支絕世奇兵來,他誓不罷休!」
趙昚笑道:「恩。劉愛卿之忠勇,朕是瞭然的。卻聽下人來報,說你二人前來,是有要事要稟?」
劉珙搶道:「正是!陛下,劉大人專程報了此函,呈於陛下,陛下一看就知!」
趙昚道:「哦,這劉渙也是,自己不來。卻叫你二人受苦!呈上來!」
有公差小心翼翼,呈上了劉渙親筆「總結」,趙昚打開初初一看,原來是說兩件事情,一是講他的土地變革;二是要錢,要錢的部分寫得沒有骨氣,簡直如泣如訴,像個娘們兒,他難免淺笑。覺得有意思。復又開口問道:「恩,這劉渙果然文筆斐然,其奏摺堪為典範。還有其他事么?」
劉珙答道:「回陛下,劉大人在潭州興土地變革之法。頌楊陛下之美德,時民感慨,對天拜謝陛下恩德。特造萬民傘一把,交於劉大人。轉呈陛下!」
趙昚笑道:「哦,是么?到底是湘楚之民送給他劉渙的。還是送給朕的?」
這些話,很微妙,看似不經意之中,卻暗藏驚濤波瀾,劉三入世未深,不敢接話,卻是劉珙老練一些,答道:「回陛下的話,劉大人曾說了,他的一切都是陛下給的,很是感激陛下厚愛,劉大人還說了一句俗話,下官不知當不當說?」
趙昚一聽,這劉珙倒是有意思,說話很有技巧,往往避重就輕,當即應允道:「但說無妨!」
劉珙道:「劉大人曾言——他的就是陛下的,陛下的還是陛下的……」
滿朝聞言,忍俊不禁,這狀元郎的話喲,說得即是俗氣,又是好笑。
趙昚也被逗樂,歡喜道:「呵!這小子,倒是會講話得很。行了,將那萬民傘呈上來吧,回去傳話給劉渙,說他的心意朕已然領了,叫他好生為政、好生練兵,莫要被『外界』所鬧!」
劉三與劉珙齊聲道:「遵命!」
有事上奏,無事退朝。又和百官寒暄幾句,趙昚再次陷入孤獨之中,劉三與劉珙被安排在臨安府的驛館里……
趙昚有了機會細細品彙劉渙的奏摺,他很開心,因為他一直以為,能讀劉渙的文章詩詞,都是一種享受。
他再次感動了,以前聽了風言風語,對劉渙也不理解,而今見了他親筆之辭,感慨良多。
劉渙分析了大宋今時之土地狀況,無疑有幾點尤為突出。
一是土地之私有形勢大力發展。主要表現為:土地買賣盛行、土地兼并大發展、私田數量大大超過官田、同時出現了明確為土地兼并辯護的言論。
二是土地所有權頻繁轉移。由於土地買賣盛行,「人戶交易田土,投買契書,及爭訟界至,無日無之」,從而帶來土地所有權頻繁轉移,使地主階級具體成員經濟地位經常變動,這成為大宋社會的突出現象。連那信州的辛幼安也曾說過「千年田換八百主」的話,朱熹也講過,「人家田產,只五六年間,便自不同,富者貧,貧者富」等等。
三是土地所有權的日益集中與土地經營的日趨分散。土地自由買賣下的土地兼并,使土地所有權呈現強烈集中趨勢,但由於土地所有權的頻繁轉移,就使兼并所得土地越來越細小和分散。
四是官田的私田化。朝廷通過各種方式將官田轉變為私田,或是通過各種類型的售田變為私田,或是通過賞賜官僚地產而變為私田。或是採用與地主相同的地租剝削方式來經營官田,宋高宗就說過:「朝廷拓地,譬如私家買田,倘無所獲,徒費錢本,得之何益?」
這些現象,有利有弊。而劉渙的土地之法,就是要把所有的土地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從性質上根本性地確立了土地之專屬權。然後再統一劃分,不論貧富、不論貴賤、不論寡眾,皆以戶口而論,把土地打散,分給各家各戶,讓老百姓自己去管理,一來極大地提高了積極性,耕種起來又歸屬感,有了收成以後,再給朝廷上繳「公糧」或「公糧款」。二來形成雙贏之局面,而不造成朝廷財富的外流,特別是地主與大戶之家、官宦之後,也得上繳公糧和款項,一視同仁,天下一統,天下為公!
趙昚再看劉渙所呈交的具體數據,成效也是喜人,看來才初初一年,已然見了成績,此法可行!雖然冷落了一些富貴之家,剝奪了一些官宦之後的利益,然一切皆為家國故、皆為天下故……
趙昚幡然悔悟,長嘆一聲,道:「劉愛卿,朕曉得你的苦心了……」而後又呼喚一聲,急道:「來人來人!」
有得官吏行來,問道:「陛下有何吩咐?」
趙昚道:「請了戶部尚書來,速去!」
不多時,戶部官吏來拜,趙昚廢話不說,慷慨道:「擬旨,劃撥白銀五萬兩,一分不少地交給潭州劉渙!」
尚書驚道:「回陛下,五萬……五萬兩……這……臣請陛下三思!」
趙昚道:「哼!你敢違抗不遵?」
那人見他動怒,夾著尾巴稱是,不明所以地走了……
嘿,五萬兩銀子,那真是破天荒的大數字喲,劉渙若是得到手裡,還不樂翻了天……(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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