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再回一鵝湖山
沿洞庭湖以南直抵洪州,其路途像一條直線一般,自然用時不多。
劉渙沒有去叨擾別人、沒有去探望和打攪辛棄疾,他迎著滿面春風,遊歷了廬山、龍虎山、三清山,贛江,還有滕王閣。
來來回回輾轉之間,彷彿世外閑人,孤雲野鶴,沉沁在自己的杏花春雨江南之中……
劉珙與他常伴而行,但覺得這個時常冷冰冰的知州大人,已然不再陌生,其情趣之高潔,才學詩文之斐然,著實讓人驚嘆。
劉渙笑道:「共父,你看這贛水南來北往,過江州,經鄱陽,之後注入大江,東逝而去,歸於大海,好生壯闊,好生傷感。」
劉珙聞言皺眉道:「既是壯闊,哪裡來的傷感?」
劉渙道:「哎……大浪淘沙,多少英雄好漢隨波逝去,千古帝王,良臣名將,高賢雅士,都是經不起這歲月長河的沖刷。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豈不是讓人感懷么?」
劉珙這才恍然,原來他儘是這般情懷,望贛水北去,而想及生命與歲月,時人都贊他劉渙性情中人,當真不假。
想及於此,劉珙也是長嘆一聲,道:「哎……大人何須感懷,人生於世,本來就是光陰短處的,哪個又能長生不老?遙想當年始皇嬴政,為求長生不老,荒廢政績,勞民傷財,到頭來還不是兩手空空。」
劉渙道:「是呀,共父且看這滕王閣。當年寫成『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那位高才,除了詩文立世。還不是煙消雲散了。」
劉珙嘆道:「王勃確實是才華了得,可惜英年早逝,真是蒼天不公,妒忌世間大才啊。對了大人,你何時年滿二十?」
劉渙被這突兀一問,一時間有些頭疼,胡亂答道:「十月初一吧。共父何有此問?」
劉珙道:「男子二十冠字呢,大人忘記了么?」
劉渙恍惚道:「哦,原來如此。我倒是忘了。這廂感激共父提醒,只是小子飄零得很,有個名頭已算不錯了,至於冠字一說。興不興都無關緊要。」
劉珙笑道:「嘿。大人此言真是輕狂得很了,世人存活於世,哪個不是有名有字有姓?再者,你劉大人名滿天下,才高八斗,沒個字可是不行的喲。」
劉渙不想與他啰嗦,點頭稱是,轉移了話題……
劉珙忽而問道:「大人。我等離開潭州以來,一直都在遊山玩水。寄情山林,暢飲開懷,可無甚麼正事。實不相瞞,這清閑下來,老朽還真不習慣。」
劉渙道:「共父莫急,我等緩緩而行,朝信州而去。我早計算好了時間,在五月底,我等必到信州。」
劉珙很是不解,問道:「大人為何非去信州不可?」
劉渙笑道:「共父,你可識得史浩、陸九淵、朱熹、呂祖謙、趙汝愚等人?」
劉珙聞言一聽,急道:「那史浩史相公與趙汝愚趙大人都是當時高賢,乃朝廷重臣,我曾有緣得見,可惜並未深交。至於你所講的呂祖謙其人,傳言其治學嚴謹,已然自成一派,老朽好不欽佩的。朱熹與陸九淵二人,更是近日來風口浪尖上的大儒大家,我也是好不仰慕的,可惜一直無緣相匯。」
劉渙道:「共父好不謙遜,你盡說朱陸兩人乃大儒大家,看來心中真是很想結識此二人的。實不相瞞,渙今朝帶得共父出潭州,就是要去會會這些個人的。若不出所料,這幾人必定在六月初彙集於信州鵝湖山,到時道統相論,學識相駁,談古論今,自然百花齊放,驚詫世間……」
劉珙聞言一個驚訝,道:「你是如何得知這幾人會在六月間匯聚鵝湖山的?莫不成你與他們書信往來?」
劉渙笑道:「那倒不是,額……此話也不必多說,反正到時一定合了共父之情趣。」
劉珙見他講不清楚,也不必糾葛,只是聽說有群賢畢至,那鵝湖山是非去不可的,他便催促劉渙,加快行程。
劉渙卻只是笑說,「去得早不如去得巧,有些緣分,是需要創造的」……
話表兩頭,各開一枝。
淳熙二年,象山先生陸九淵三十七歲了,這些時日以來,他一直在論述關於「宇宙即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的道理,準備得很充分,因為他答應了呂祖謙,要在鵝湖山等朱熹到來……
一晃眼,劉渙幾人也馬不停蹄,直逼鵝湖山而去。鵝湖書院的史浩和滿堂學子見狀,好不欣喜,自然寒暄許久,問長問短。劉渙也是不厭其煩,一一給予答覆,並傳道授業,列無虛席。
劉珙得見史相公,心中也難免激動,這是官場上的大佬,他能結識,都是福分。
史浩道:「劉知州,卻不知你星夜趕來,是為何事?」
劉渙道:「前輩,小子卻聞呂祖謙邀約了朱熹和陸九淵在這鵝湖山長論呢,不知還能否趕得上?」
史浩聞言一驚,皺眉道:「你是如何知曉的?」
劉渙笑道:「這個前輩便不必多問了罷,你只告訴我此事是真是假?」
史浩正色道:「自然是真的,象山先生任永平知縣以來,一有空閑,必來鵝湖書院講學,但近日卻極少見他身影,我曾差人去問,小廝只說他近日以來挑燈夜讀,奮筆疾書。子靜傳話說朱仲晦天大的才學,能和他相論,乃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不準備一番,難免見笑方家。再者論,他既然做了永平知縣,便是為主,有朋至遠方來,他主人家也得做好相迎的事宜呢。」
劉渙道:「哦,那看來我是趕得正巧的。」
史浩道:「恩。劉知州有所不知,他二人相約在六月初八日相論,今日才初一呢。據說朱熹其人已然來到信州。正和呂祖謙拜訪趙汝愚趙大人,攜賢才而遊歷鄱陽湖畔,他朱仲晦倒是顯得自在許多。」
劉渙笑道:「那依前輩看來,這二人何人能贏?」
史浩道:「劉知州此言,史某也不知從何說起,這二人都是才學滿腹之輩,所論之治學觀點都是關乎宇宙與人生的大道理。誰輸誰贏卻不好說。但以我看來,不論何人戰了上方,必定都是我大宋的福分。若二子能著書立學。傳於世間,那更是蒼生之福了。」
劉渙點頭稱是,道:「還請問史大人,不知他二位把地點選在哪裡。是書院還是寺廟?」
史浩道:「這個卻不得而知。劉知州有所不知,便是這鵝湖山一代的學子隱士,名人高賢,都在期盼著初八日的到來呢,君不見那鵝湖寺的廂房早已注滿了,這鵝湖書院的往來更是絡繹不絕……對了,劉知州該不會是想來一會高賢,橫插一腳吧?」
劉渙唐突大笑。道:「前輩這話說得,就像小子是個壞人一般。嘿嘿。我哪裡敢橫插一腳,我只是想藉此機會,見見塵世間的高賢而已,若有可能,渙這廂也有一個觀點,想和朱陸二人談談呢。」
史浩道:「還未請教是和高見呀?」
劉渙笑而不答,轉移話題道:「前輩,這鵝湖書院好歹是我費盡心血建成的,此番故地重遊,肚子也餓了,相公就不給口吃食?」
史浩見他說得這般直白,既好笑又俗氣,但直來直往,毫無虛偽,當場歡喜一笑,道:「喲,你的『老家』就在書院旁邊,你那祖父張年豐更是書院的『頭頭』,要吃飯嘛,你找他就是了。」
劉渙聞言尷尬一笑,不再糾葛,寒暄幾句,去尋張年豐去了。
他與張老頭見面的時刻,都沒有就別的尷尬,本來平淡之中,盡顯和諧,哪曉得飯沒做好,卻來了一個大和尚,大和尚就不說了,之後又來了一個小少婦和大姑娘!
劉渙驚愕一聲,卻見得門邊立著一個姑娘,身著青布衣衫,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正是久違了的丫頭楊滿倉,好久不見了,這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巍巍顫顫之中,一派出塵出世,恍若天上神仙。
他忍不住驚呼一聲「林妹妹」!一時間想到了林黛玉——是的,丫頭此番模樣,不正是他心中的林妹妹么?
丫頭也不吱聲,只是含淚轉過頭去。
葉二娘大膽一點,撲哧一笑,道:「甚麼林妹妹,劉大人這是嘲笑我凡間民婦么?」
劉渙這才醒悟過來,一個尷尬,急道:「哦,你……你們怎麼來了?」
張老頭乾咳一聲,道:「你不請人家坐下么?」
劉渙道:「哦……」而後就要起身去請!
哪知葉二娘盡不領情,拉起丫頭的手,諷刺道:「喲,我與妹子是來探望張爺爺的,可沒曾想遇到了劉大人。而今高官在堂,我等低賤女子,可不敢同坐的,這便走了吧……」說完果真轉身就走。
劉渙好不震驚,一個恍惚才想明白,原來丫頭的守孝期已然滿了的,於是當即朝虛相和張老頭招呼一聲,拔腿便追……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鵝湖山下溪水嘩啦啦地流向遠處去,幾隻不安分青蛙呱呱呱地亂叫,煩也煩死人了……
丫頭急道:「嫂子,你這是……」
葉二娘道:「哎喲,傻妹子,你著什麼急?我敢保證,你那郎君不久便會追來的……」
果然,她話還沒有說完,當真見得一道清影踏風而來,看其腳步,是焦急不堪。
丫頭一個吃驚,緊張道:「這可怎麼辦?」
葉二娘輕笑道:「還能怎麼辦,你便不要理睬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我來擋住他。」
丫頭道:「我……我從未想過要避著他的,我今夜便是來找他的,難道不是么?」
葉二娘道:「傻瓜,嫂嫂哪會害你,你這妹子心底太純了,你聽我的,往前走就是!」
丫頭無奈之下,只好將計就計。今日她又見到了渙哥兒,一時間流出淚來,心跳好快好快,不知道是怎麼了?
卻說劉渙行到跟前,盡被葉二娘擋住去路。她是黑娃的婆娘,可不好「授受」,當即一個剎車,急道:「嫂子,請你讓開道來吧,我得去追丫頭呢。」
葉二娘道:「這路又不是你劉大人家的,我偏不讓!」
劉渙急道:「嫂子,你開開恩吧。」
葉二娘還是不肯,趾高氣揚地道:「哼!要我讓開也可以,那你說說,我家那黑鬼何時來接我了?兩年前的冬天,是你劉大人在此親口承諾過的,你莫不是說不話不作數了罷?」
劉渙心中焦急,又見丫頭越行越遠,就要消失在夜色之中,哪裡還敢糾纏,正色道:「哎呀,黑娃有任務來不了,我這不是親自來接你們了么?快閃開!」
葉二娘聽他允諾,嘀咕道,「還算有良心」,然後慢慢讓開身去。
劉渙見狀,側身搶步過去,飛也似的就往前面追去。
他是男兒身,又有武藝,當即三兩步之間,就追到了丫頭。
丫頭才聽得腳步聲越來越近,呼吸一個急促之際,就被渙哥兒一把抱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