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鵝湖山下
劉渙渾渾噩噩,不知所蹤,他回到了夢裡,夢到了還未過門的女友,跟著一個富二代跑了。他剛要去追,雙腿卻陷入了泥濘之中,周遭儘是淤泥,使其寸步難行。
那淤泥漸漸將他湮沒,如有了靈識一般的存在,就是要折磨他、捉弄他、毀滅他。
劉渙附身一看,覺得這淤泥盡呈現出萬千的具象來,一時間像那世俗的關於人情世故的面子;
像那還未步入殿堂,一朝歡喜就以「老婆」稱呼的女人;
像那虛無縹緲,夢想中金碧輝煌的住房;
像那煩人透頂、冗繁無聊而又不得不去做的工作;
像那過了新年卻還無影無蹤的年終獎金;
像那還也還不完的貸款;
像那泛著臭氣又百般惹人憐愛的金錢;
像那食慾、那**、那凡塵之軀一時間所無可奈何的種種種種……
天也好,地也罷,罵爹罵娘,都再也罵不回他那讓人喜歡又憂愁的凡塵俗世……死吧,死了倒好,死了痛苦一時,活著卻痛苦一世。
可哪裡死得了,卻說這可憐的劉渙,前些時日還是個貴州小縣城內的公務員呢,只因敏而好學,以模仿電腦辦公軟體中的「仿宋體」而得名,時常寫些作品,一晃眼,盡也能做到以假亂真。終於名聲越傳越大,一日,得到單位領導的推薦,赴市區去參加一個書法大賽。
不曾想,貴州之公路九曲迴腸,盤山而建,那熟悉已久的「九死一生」的惡劣環境,不經意間將他推到了無盡的深淵中。
或許這天地之間,時間與空間之中,信念與存在之外,當真有著許多讓人費解的事情……
劉渙不知道的是,他而今身處的這地方,在許多年前,曾有一個叫做王駕的人,為之寫得一首七絕,正道是:
「鵝湖山下稻粱肥,豚柵雞棲半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歸」……
話分兩頭,卻說那幾個農人發現了昏迷不醒的劉渙,當下話不多說,便跑到跟前,一探那小兒的鼻息,老人道:「哎喲哎喲,這是造孽啊,快看看是不是村裡的?」
「大伯喲,不是不是,從來沒有見過呢。哎,還有活沒活?」
「活?活啥?死都死了!哎,搭把手吧,將他埋了……」
「哎,好端端的年華,就這般完了,這年頭啊,真是人命賤如草,我看不用金人南下,這蒼天也要收了大家的命呢……」
眾人聽完,默默一陣嘆息,都是感嘆這無奈的世事以及這少年的可憐。
兩個漢子一前一後,把他抬到路上來。
這年頭,餓死路邊的人見得多了,他們也不怕懼,可眾人剛要問及老者該埋在哪裡時,陡然間見得異象發生。
那地上的少年突然一陣抽搐,之後全身哆嗦,不斷悸動……
「喲,大伯額,這是迴光返照還是詐屍?」
「詐什麼屍,『子不語怪力亂神』,休要驚慌,容我看看!」
老人說完,附身過去,一摸那還在抽搐的小兒胸口,大喜道:「快快快,取了火摺子,燒一堆穀草給他取暖,我看或許還有得活。」
一漢子聽完,麻利嫻熟地升起一堆火來,又把那小兒抱到火邊,老人則解開他那怪異的服裝,不斷地用手摩擦他的胸膛……
穀草的燃燒時間太短,不肖片刻,便換了幾次。一旁眾人只是見得那小兒的身體不斷由煞白變成通紅,不斷抽搐的動作也漸漸平息。這般一直持續一時半刻,突然見那少年彈身而起,打了一個冷擺子后,雙眼迷茫,獃獃地望著眾人。
老人欣喜道:「小公子,你……」
他正要開口詢問,那小兒又突然後仰倒地,昏迷過去。
「大伯,這……這到底是活了還是沒活……若是……若是沒活,倒是糟踐了這許多穀草了!」
「我呸,你這小子幾時變得這般無情了,幾堆穀草,要了你的命了么?你咋比金人還要冷漠?哼!活是活了……只是,他患了風寒太重,只怕……只怕……」這老人以「金人」比擬那出言的莊稼漢,也不知道他是著急了,還是心底的倫-理道德和惻隱之心在作祟?語氣真是極重極重。
「只怕咋地?咱村裡面可沒有懂醫之人呢,這到底救是不救,大伯你拿個主意!」
「哎……有了有了,你們兩個搭把手,抬這兒郎抬去寺廟找大和尚,他一定有辦法。」
「哦,可是那大和尚也不曉得在不在廟裡。」
「管不了這許多了,救人要緊,搞快些!」
幾人聞言,在老人的帶領下,將那少年抱起來,飛也似的,就朝著鵝湖山北邊的一條官道跑去……
又說這幾個庄稼人所言的「寺廟」卻有一個古老的名字,叫做「鵝湖寺」。
按照現而今的說法,這鵝湖寺位於在江西鉛山縣永平鎮鵝湖村。鵝湖寺又稱仁壽寺,俗呼大佛寺。唐大曆中,大義禪師卓錫峰頂,創建峰頂寺,北宋初,禪院移至鵝湖山麓官道傍。鵝湖寺為鉛山第一大禪院,歷史上與南海普陀、杭州靈隱等聯繫甚密。
據《鵝湖書院志》記載:「鵝湖寺依山面畈,龍虎獅象四山拱衛,山上林木參天;大源坑水汩汩北去,清碧見底;平疇廣畈阡陌縱橫,稻熟梁豐;殿宇宏制巧構,氣象雄偉,風光秀麗。」
寺廟東側建有一座塔,該塔像是北宋雍熙年間,由鵝湖仁壽院僧令真募緣建立……
後有詩為證:
十里蒼松對寺門,四圍翠滴露紛紛。
湖心水滿通銀漢,山頂鵝飛化白雲。
玉井芙蓉天上露,瑤池雪浪月中聞。
石床茶灶如招隱,還許閑人一半分。
而今這鵝湖寺受到政治環境的影響,一時苟安,倒也香客往來,寺廟中住有大和尚一人,帶領門下弟子誦經禮佛。那大和尚便是而今鵝湖寺的主持,傳言他也是個北方人,只是不得具體考校。
大和尚時常誦經禮佛,略懂武藝,又習得一手醫術,他也講究佛家的「濟世救人」,故而鵝湖山下方圓百姓,燒香禮佛,敬上香油錢以外,若有身體不適者,除去請佛祖保佑,也曾請大和尚探究醫治。和尚的名聲越傳越遠,深得世人敬仰……
那送劉渙來救治的幾個莊稼漢,和主持說明來由,交代一二以後,又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七日過後,劉渙悠悠醒來,可睜眼一看,儘是滿屋古樸,懸樑之上掉著一盞油燈,早已被灰塵遮住了原有的面目,看來是常年未用。
又見得屋中左首,一張簡易的木桌子,合上幾隻凳子,只是那凳子也簡易粗鄙,不想常見的物器,若凡一陣苦思,覺得這種東西,像極了宋代以後的杌凳。
桌上一盞殘燈,上有半截粗糙的蠟燭,早已熄滅。除此之外,這屋中再無其他。
他心底一怔,暗暗驚詫,道:「蒼天,這是開什麼玩笑?那日醒來時,明明記得是在一處荒蕪的田野,而今又為何到了屋子之中,這真是超乎尋常的事情。」劉渙暗自想來,生不生、死不死,一頭霧水。
他慢慢地撐起身體,伸手一摸,發現自己盡然全身赤裸,身上透著淡淡的藥酒味道。驚慌之下,一陣左顧右盼,終於在床頭髮現了自己的衣服和褲子,心中好不高興。
劉渙縱然身體虛弱,可也顧不得許多了,當下將衣服一件件地套起來,可是覺得很不對勁。
那衣服太大了,好生別捏!
他這才恍然大悟,暗道:「自己何時變得這般小了?」其心中迷茫,當即枉自長嘆,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屋外的和尚聽得廂房有響動,當下跑進屋中,一看劉渙呆坐在地上,當即附身將他扶起。
道:「小兄弟……哦……阿彌陀佛,這位小施主,你好些了么?」
劉渙卻見是一個和尚模樣的少年,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口音有些河南味道,穿著一身粗布衣裳,卻是如那佛家的裝束無異。這小和尚生得虎頭虎腦,個子很高,雙目有神,兩隻手臂尤為粗壯,卻不像個南方人,要麼就是中原人士,要麼就是東北人士。
劉渙獃獃暗道「莫非自己來到了河南嵩山不成?」
小和尚見劉渙不言不語,目光獃滯而蒼白,完全不是一個十三四歲的人該有的氣息,他覺得這眼前之人,一方瓜子臉,身形偏瘦,但若除去僕僕風塵,倒顯得有些儒雅,卻正是南方人無疑。他道:「小施主,你老是看著俺作甚?」
劉渙聽他話語尷尬,又有佛家的味道,又有世俗的味道,又有中原的味道,偏偏又有些南方的感覺。他驚詫道:「大師,大師,這裡是河南嵩山的少林寺么?」
和尚聞言,驚慌道:「喲,不敢不敢,俺哪裡算得什麼大師。咦?你也去過少林寺?」
劉渙一聽那句「你也去過少林寺」,當下心中一怔,看來自己不是在河南。當下嘆道:「年少時曾去過一趟,怎地,那裡是你的老家么?」
小和尚一聽更是滿頭霧水了,嘆道:「哎,看來你的病還沒有好呢,一個舞勺之年的小兒,卻說些老氣秋橫的話……哎,你好生休息吧,等我掃完院子,再稟明主持。」說完也不理劉渙,轉身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