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平安夜

每個人喝醉了之後，反應都不一樣。

有胡鬧出洋相的，有訴苦抹眼淚兒的，有悶頭不說話的。

也有話特多的，比如趙思源。

這一晚上，江唯簡直覺得耳朵起繭。

甚至趙思源走了之後，江唯還覺得自己耳朵里嗡嗡的，又翻出挖耳勺掏了半天才睡。

一般來說，喝醉酒之後說的話都不能算數，可趙思源不是一般人。

第二天中午一下課，他就跑到江唯他們系門口堵著，要陪他去校醫院複查。

江唯本來不想去，但拗不過趙思源。

去都去了，就找之前那大夫道個歉吧。

禮拜一的大中午，校醫院空蕩蕩的，挂號窗口沒人，診室門口也沒人。

江唯仔細看了看牆上掛的牌子，停下來朝趙思源點點頭，就是這間。

趙思源想也不想就推門，但被江唯拉住了，小聲說：「沒禮貌，要先敲門。」本來就是來道歉的，禮數必須周全。

趙思源本來已經把門推開一條縫了，這會兒被江唯一拉，就站著不動了。

非但不動，反而退了出來。

江唯剛想往門裡看，就聽裡面問：「誰？」

江唯有點兒尷尬，讓趙思源等在外面，自己進去，「大夫，您好，我前幾天來看過拉肚子，您說的對，我就是著涼了，我沒不信任您的醫術，我當時就是……」

話沒說完，就聽見「噗嗤」一聲笑。

江唯這才發現，屋裡不止大夫一個。

靠里的位置有一張病床，就是窄窄的帶輪子那種，床上半躺著一個男生，正在掛點滴。

剛剛笑的，就是這個男生。

他看起來比江唯年紀還小一些，瘦瘦的，皮膚有點兒黑。

「沒事沒事，你繼續，就當我不存在。」男生說著把眼睛一閉。

江唯也沒多在意，就繼續跟大夫賠不是，不過這次依舊沒能把話說充分了，因為趙思源打斷了他。

「大夫，你看我朋友沒事兒了吧？」說著已經把江唯的胳膊拉上了。

「嗯，他沒事。」

「那我們走了哈，還要去吃飯呢。」話音不落就把江唯拉出了診室，回頭關門的時候又添了一句，「下回記得鎖門。」

那大夫臉白，這會兒紅起來，簡直像要滴血，江唯沒看見，不過趙思源看見了。

不止如此，他剛剛推門進去的時候，還看到了大夫正和那男生嘴對嘴。

他沒把看見的告訴江唯，倒也不是不想告訴，只是不知從何說起。

誰願意跟誰嘴對嘴，那是人家的自由，可趙思源就是覺得心裡有點兒犯堵。

也不是他對同性戀有什麼偏見，可大中午的在醫院裡，門都不關，一個醫生就這樣和學生嘴對嘴……何況人家學生還掛著點滴呢。

這事兒他怎麼想，腦子裡都沒啥好詞兒。

到了吃飯的時候，江唯也看出趙思源不太對了。

「你沒事兒吧？」

「啊？」趙思源正盯著牛肉麵發獃。

「一路不說話，這會兒又不動筷子，怎麼了啊？」

「哦……」趙思源這才開始吃面，兩口下去，臉上就明顯精神了，「今兒這面好像特別好吃啊！」

「那必須得好吃。」

「瞧你說的，這面又不是你下的，你美個什麼勁兒。」

「你等著吧，連吃倆禮拜，我就能下出一樣的。」

「吹牛吧你。」

「不信拉倒。」

兩人說完繼續專心吃面，直到吃完了，趙思源才忽然回過味兒來，「你要天天吃面啊？」

「昂，我想知道這面里到底放了什麼，能那麼好吃。」

「你想知道你去問啊，自己跟這兒瞎捉摸什麼。」

「這還用你教？問了，人家不說。」

「你還真去問啦？也對，這也是商業機密。不過我可不能陪你頓頓吃面哈，我可不想一口氣就吃膩了。」

「行啦，嘴長你臉上，愛吃啥我還管得了啊。」

「嗯。」趙思源一低頭，忽然又想起醫生那一幕。

也許是吃飽了，腦細胞比較活絡，電光石火的，就又冒出好些念頭。

「走吧？」江唯見趙思源坐著不動，就叫他。

「哎我說，你這學期的選修課，是不是選了染服的啊？」

「是啊，這都結課了。」

「哦，你那課是蘇雯還是徐輝啊？」

「徐輝啊，我之前不跟你提過么。」

「我這不是記性不好嗎。」

「那徐輝，上課還正常吧？」

「啊？你到底想問什麼啊？」

「就是……你下回再選徐輝的課，我跟你一塊兒吧？」

「大哥，我拜託你，同一門課不能重複選的，你要選，就下學期自己選去。」

「我這不就隨口問問嘛，走吧走吧，下午還打球呢。」

趙思源搭著江唯脖子往外走，自己都覺得自己想的有點兒太多了，只是看倆男人親個嘴兒，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怎麼就開始瞎擔心了呢？

確實，徐輝的風評不太好，總有傳言說他跟班裡男學生曖昧，不過總不至於在兩周的選修課里也動手動腳吧，畢竟也不是哪個系都跟他們染服似的，十個男的八個gay。

他想著想著，就往江唯臉上使勁又看了一眼。

看完了又覺得擔心。

江唯樣子還不錯，屬於那種陽光健康的類型，如果按趙思源的想法，別說他招男人惦記，就是女生緣兒，也算不上好的。

可趙思源也知道，那群人的眼光，跟他們正常人是不一樣的。

他還記得剛上大二那會兒，跟一個染服的小零聊天，那小零說起心中理想的男朋友外形，舉的例子，就是江唯。

趙思源那會兒也沒在意，可這會兒一想起來，就總覺得有點兒放心不下。

他擔心江唯心太寬，回頭被哪個不正經的老師揩了油，還不知道。

就比如那個醫生，既然喜歡同性，在看病的時候，總免不了有點兒想法吧？

想到這，他又覺得心堵。

「唯唯，我真對不住你，那天你拉肚子，我真該陪你一塊兒去醫院。」

「啊？你行不行啊，怎麼跟個老媽子似的。」

「哎你怎麼回事兒啊，關心你還不行啊！」

「好好好，你這不是陪我又去過一次了嗎，還想怎麼著啊？」

「也沒什麼……」趙思源心裡那個糾結，又不知道怎麼問，只能含含糊糊說，「那醫生給你看病的時候，都還正常吧？有沒有摸你哪兒？」

「正常啊。」

「哦哦，那就好。」

「也摸了啊。」

「啊？！摸你哪兒了？」

「怎麼了？他按我肚子，問我疼不疼。」

「肚子？」趙思源往自己小腹的位置比劃，「這兒？」

「你那哪兒是肚子啊，這裡。」說著指了指自己肋骨稍微往下一點的位置。

「哦哦，那就沒事兒。」

「你問那麼細，你懂醫術啊？」

「你煩不煩啊，問問怎麼了，反正下回你再去醫院，一定叫我陪你，不然我跟你絕交。」

「行了，趙媽。」

「哎你小子找打是不是！」

「來啊！看我下午打不趴你！」

「卧槽，你打我幹嘛啊，打自動化！」

下午打籃球，趙思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發揮那叫一個超常。

終場哨一響，江唯都快給他跪了，心說打個練習賽，你至於下這麼狠的手嗎？對面兒那隊五個人，個個被他撞倒過，雖然都沒受什麼傷，這會兒看過來的眼神也都冒著邪火。

要不是江唯麻溜把趙思源拽走，搞不好兩個院系能打起來。

回去的路上，江唯問趙思源，「自動化得罪你啦？」

趙思源臉色瞬時就有點兒黑，「哎我說你有良心么？是他們一開始就來陰的，你不差點兒崴著腳嗎？」

「那不是意外嗎？」

「也就你當那是意外，行了行了不跟你說，我洗澡去了，你來不來？」

「我回頭再洗吧，系裡還有點兒事兒。」

「行吧，臟死你。」

「哎呦我去，我又沒你那麼拚命，沒多少汗。」

「行了，晚飯再找你。」

江唯本來覺得趙思源是隨口一說，誰知道，五點多鐘，趙思源就跑系裡找他來了，要跟他一塊兒吃飯去。

之前也許是開玩笑，這會兒，江唯是真心覺得，這趙思源像個老媽子了。

不就是拉個肚子嗎？至於這麼頓頓盯著啊？

趙思源這人別的都挺好，就是容易鑽牛角尖，自己沒事兒就愛瞎捉摸，本來什麼事兒的，被他來回一琢磨，也變成事兒了。

江唯了解他的脾氣，也知道他是對自己好，就由著他，好在趙思源沒多久也就正常了，後面兩天，倆人也就中飯一起吃，晚飯湊不到一起的，也就不硬湊了。

江唯照舊每天一碗牛肉麵。

轉眼到了24號。

平安夜，小店裡鋪天蓋地的紅配綠就不說了，連食堂櫥子們都武裝上了。

江唯去二號窗買牛肉麵的時候，眼珠子差點兒掉出來。

韓子陸帶著聖誕帽，貼著假鬍子，鼻樑上還架了一副金色鏡框。

「你……」江唯堵在窗口，指著韓子陸笑。

韓子陸一本正經地站在那兒，手指打卡機，「同學，請快點，不然影響後面。」

「好，好。」江唯刷了卡，等面的時候，還一直笑個不停。

過程中韓子陸瞪了他幾眼，可他就是忍不住。

這太逗了，好好一個帥哥，被折騰成這副摸樣，本來就夠滑稽了，還偏偏配上那麼一本正經的臉。

「我一會兒能跟你合影么？」江唯端面的時候問。

這話一出，就有幾個排在前面的女生一起問，「是啊，師傅，能跟你合影么？」

為這，韓子陸又瞪了江唯兩眼。

江唯見好就收，端著面走了，不過一路上也沒停著，走走笑笑，幾次都擔心把湯給灑了。

趙思源見他笑，就也跟著笑，「這麼開心？」

「能不開心么？」

趙思源笑得眼睛都眯了，「就知道你也很期待。」

「啊？」

趙思源從兜里掏出那兩張皺巴巴的票，「咱吃飽就走，別回頭晚了人多。」

「哦……」江唯盯著那票看了幾眼，才想起來今晚要一起去泡澡，「好，吃完就去。」還好沒讓趙思源看出來他忘了，不然又得跟他生氣，說他不夠哥們兒。

冬天日頭短，兩人騎過去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整條街都是紅紅綠綠的彩燈。

這附近學校多，學生也就多，連自行車道上都擠滿了。

拿著花的，捧著蘋果的，三五成群或者出雙入對，一個個都卯著勁大玩兒一場。

這不出門兒還不覺得，出了校門兒，江唯才切實有了過節的感覺，忍不住也想到處逛逛，弄個聖誕帽什麼的戴一戴應景。

「要不咱們先去逛逛再洗澡？」江唯說話的時候，眼睛到處看著路邊的小攤兒。

「唯唯，你聽哥的，這些一準兒賣到半夜，咱們還是先去泡澡，別回頭人多了，沒個好位置。」說著用力捏車鈴，「讓一讓，哎借過借過！」

「誰趕著聖誕節去泡澡啊，也就咱倆。」

「啊？你說什麼？」周圍太吵。

「我說也就咱倆單身狗！聖誕節跑出來泡澡！」

趙思源本來就因為路況心急，聽了這話更是不爽，「單身怎麼了？你陪著你哥出來泡澡，跟單不單身有屁關係！」

「那當然有關係，我要有女朋友，還輪得到你約我泡澡啊。」江唯這話完全是開玩笑，語氣也是玩笑的語氣，可聽在趙思源耳朵里，就不是那個意思了。

怎麼著？這還沒異性呢就惦記著沒人性啦？

「女朋友，那也得你交的著啊。」

「我怎麼交不著？夏天還有個姑娘跟我表白呢。」

「你就吹吧。」

「怎麼著，叫板啊？」

「叫板怎麼了？」

「你等著，明年我就帶女朋友一塊兒過聖誕，留你一個人泡澡去！」江唯這話說出來，趙思源就不接話了。

第一，他被這話堵到了。

第二，這個路況，也確實不適合說話。

本來只用騎十分鐘的路，倆人愣是折騰了半小時才到地方。

趙思源拿出票來對照，「是這兒。」

「這麼偏，還好意思說城鐵旁邊兒啊。」

「廢什麼話，不要錢你還挑三揀四的。」說話間已經憑票入場。

就像江唯預想的一樣，六點多鐘，又趕上平安夜，洗浴中心這種地方確實沒什麼人。

本來那票只夠倆人泡大池子的，經理看沒人，就給了個特別優惠，讓他們進了個獨立小包，裡面是那種家庭浴池，大小正合適兩三個人泡。

江唯把浴巾往旁邊一扔，腳就先下去了，「哎源子你別說，這兒環境還不錯哎，比想象的好。」

趙思源一聽這話，臉上就透出得意，「那當然，哥能坑你？」說著小步助跑，往池子里跳。

江唯想躲，但沒躲開，直接就被趙思源壓到了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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