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章 初雪
她臉上猶帶著妝,臨時找了替身演剩下的劇目,匆匆跟著跑來了。這驕傲的女孩,並不畏懼他的目光,表情漠然,靠在牆上,點燃一枝細長的女士煙。
「你敢碰她試下!」
「你要是對不起她,哼!」
都是何等聰明剔透的人,只消對望一眼,彼此的劍拔弩張都明白了。
「喂這位同學,校醫院全面禁煙,要抽煙的出去抽!」
一個神出鬼沒的護士,試圖把王詩然轟出去。她深吸一口,把煙頭扔進垃圾箱,一個漂亮的弧線。
門嘎吱響,陳靜言出來了。
「怎麼了?」盛桐最先看出她臉色不對。
「你們男生先回去,我們商量一下,」陳靜言推了盛桐一把,「去呀。」
等到走廊上只有她們三個女孩,陳靜言飛快地掃了王詩然一眼,看著顧冬,壓低嗓音說:「julie……流產了。」
「啊——」顧冬尖叫一聲,立馬捂住嘴,「怎麼可能?」
「我也不知道,醫生說,是之前就做了手術,做得不徹底,導致大出血,所以剛才……」
陳靜言的聲音越來越低,這麼悲慘的事情,每個字吐出來都像酷刑。
「我出去一下,」王詩然站直了身體,裹了裹大衣,「晚上給我留門。」
「都沒見julie沒談朋友啊!」顧冬還未能從震驚中醒來。
「等等……」陳靜言猶豫一下,攔住王詩然,「你和julie要好,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是那個國際交換生乾的!婊︵子養的!」王詩然的表情變得猙獰,「我勸過julie,人家只是玩玩的,她非要往上貼!這下好了,人家要拍屁股走人,她拿命奉陪?」
見她言之鑿鑿,陳靜言心下已信了,julie確實一向有崇洋傾向,她在外語系,接觸國際交換生的機會又多。倒是顧冬呆若木雞,喃喃說著:「不可能吧,不可能呀!」
「你去哪?」
陳靜言根本攔不住王詩然,尤其是本就忌諱和她有肢體接觸。
「放心好了,殺人放火不是我長項,」王詩然嗤笑一聲,跑下醫院的樓梯,腳步聲回蕩了好一會兒。
「哪能辦,哪能辦?」顧冬一屁股坐在長凳上,一身肉都在替她發愁。
陳靜言先打了個電話,拍拍顧冬的背說:「醫生說,現在暫時止住血了,安排明早做清宮手術。我現在去想辦法,煲個雞湯送來。你也別擔心了,先去吃飯,再回宿舍幫julie拿些換洗的衣服來吧。」
「我現在就去!」顧冬霍然起身,和陳靜言一起出了醫院。
原來,盛桐和杞越都還沒走,在門口那棵巨大的梧桐樹下站著呢。
日光燈水銀似的,從醫院窗戶射出來,將一天一地的雪映得格外素潔。盛桐穿黑色風衣的身影,在雪地里看去,更覺溫暖。
陳靜言忽然有種泫然欲淚的衝動。
「那就麻煩你了,」走近了,輕輕對他說。
天冷,張嘴就是一團白霧,真是呵氣成冰呢。
他微微點頭作答,牽起冰涼的小手,放進自己手心裡暖著。
「還是不要吧……」陳靜言避嫌似的,望向旁邊。
顧冬素來是個急性子,趕著回宿舍,也不怕雪地濕滑,竟一路小跑,轉眼只見一團火紅的襖子,隱入夜色中去了。杞越趕緊向他們擺一擺手,自顧自追去了。
「顧冬,等等我——」
見他二人雪中追逐的情態,陳靜言不由得莞爾。就在這晃神的瞬間,腳下一滑,當場就要摔個四仰八叉。
盛桐一把撈住她,這下名正言順,再也不鬆開了。
「丫頭,想什麼呢!」
嗔怪的口吻,卻怎麼聽都是寵溺的意思。
他握住她的手,放進自己口袋裡,就這樣肩並著肩,一路走。
萬籟俱寂,樹影疏落。兩個人的腳步聲,嘎吱嘎吱,細微而清晰,像嚙齒動物啃咬食物的聲音,聲聲入耳。
手心被捂到出汗了。她抬頭,求饒地望向他。
呵,那側影真是太好看。理得乾乾淨淨的鬢角,露出圓潤的耳廓,軒昂的額頭向下,陷入深潭般的眼窩,又囂張地隆起鼻樑,微收的鼻翼再向下,那兩片隱忍的薄唇,與下巴的剛毅一起,訴說著幾分神秘……
更要命的是,雪夜的微芒,給這完美側影,鑲上了一道銀邊。只一眼,她心下便意亂情迷。
「看什麼?」他斜她一眼,蜜色的眼波一轉,眼角眉梢似乎都流動起來,另有一種俊逸風神。
「啊……沒,沒有……」
只得收攝心神,由他牽著,漸行漸遠。
第二天,陳靜言醒來,天已大亮了。
「糟了糟了,雞湯呢?」她趕緊起身,才發現自己又躺在盛桐的床上!再看身上,又穿著他的灰色珊瑚絨睡衣!
來不及細想,拖鞋都不穿,直接衝進廚房,卻和盛桐撞了個滿懷。
「對不起……」
他端了一鍋豆漿,幸好避讓及時,才沒灑出來。瞧她那倉皇失措的樣子,真是想罵都罵不出口呢。
「雞湯都熬幹了吧?」她踮起腳尖往廚房張望,還好,不像是著過火的樣子。
「你睡著了,我送過去的。」
盛桐把奶鍋往桌上放,陳靜言趕緊擺隔熱墊。
哦,原來她等著等著就睡過去了,全靠他……
不對啊,她明明是窩在沙發上,讀一本荒木經惟的《感傷之旅》,怎麼會從他床上醒來?春姨不在,那是他給換的睡衣?
「去洗漱,吃早餐,上課要遲到了。」
盛桐也有些不自在似的,低頭擺出兩個青花瓷的粗陶碗。她見他在碗里放上蝦皮、油條碎、醬油,再用滾燙的豆漿一衝。另有一個日式長盤,放著粢飯糰。旁邊又有一碗紅得發黑的車厘子,洗過了,水珠正在滾下來。
「我……」
「就脫了外套,」他幾乎是脫口而出,「剛發過燒,才好了,睡得跟豬一樣。」
「那你……」
「我睡客房,初一作證!」舉起一隻手,作發誓狀。
很少見他如此緊張,也可親可愛呀。
說到初一,初一便真的一個箭步衝出來,搖著大尾巴,在他們的腿間蹭來蹭去。
好吧,姑妄言之,姑妄聽之。誰叫那狗怎麼看怎麼像他的同謀呢?
吃著早餐,盛桐忽然說,「要不你就住這裡。」
啊?是邀請同居的意思嗎?陳靜言忽然想起julie。朝夕相處的室友,因為男女關係處理不善,突然陷入那樣悲慘的境地,她怎能不害怕?
「我住宿舍,平時也就沖照片才過來一下,」盛桐頓了頓,「你那個室友……我不放心。」
哦,原來是怕王詩然再騷擾她呀。
心一下子敞亮了,笑笑地對他說:「沒事的!」
他也不勉強,搛起一個粢飯糰,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
「你太瘦,要多吃。」
滋味軟糯,真像小時候家裡慣常吃的呢。
一問,果不其然,「春姨知道你是同鄉,特意做了很多,冰箱里凍著,隨時可以熱來吃的。」
真的好久好久,都沒有這樣溫馨的感覺了,家的感覺。
「謝謝……我都不知道,能為你做些什麼……」
盛桐深深凝望著陳靜言,沒有回答。
他的心在說,「傻瓜,你什麼都不用做,只要永遠不要欺騙,不要背叛。」
窗外是雪后特有的響晴天。繁盛都會,萬丈紅塵,因著這素裹銀妝,竟顯得遺世而獨立了。
今夕何夕,在這大大的城市裡,有一個小小的餐桌,和一個愛慕的人相對,真希望時間永遠不要過去。
盛桐還沒走近教學樓,就覺得氣氛不妥,從那邊過來的同學無不交頭接耳,並對他指指點點。雖則平日里,他也經常享用注目禮,畢竟沒有這樣明目張胆。
通往二樓的樓梯走到一半,忽見到水門汀上鋪了紅毯,灑了花瓣,順著一襲長長的蕾絲裙擺望上去,是文薇。
他忽然理解剛才那些人的表情了。
她把自己扮成新娘了,在這冰雪消融、零下三度的上海冬天!
「搞什麼,行為藝術?」盛桐立在樓梯拐角處的陰影里,不動聲色。
文薇見到他,美麗的臉龐立即綻放光彩,雙手拎起裙擺,儀態萬方地向他走來。
「我美嗎?」
她一邊下樓梯,一邊盯著他的眼睛。
「拍藝術照?」盛桐決定繼續裝傻,「今天天氣倒不錯。」
「不,盛桐!」
文薇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他面前,自己撩開面紗。
身為f大學的校花,她今天確實美得驚人,抹胸款蕾絲婚紗,將身材勾勒得玲瓏有致,尤其是那半露的酥胸,足以令每一個雄性動物鼻血狂流。長達兩米的魚尾形拖尾,在她身後的紅毯上,擺出成華麗的陣仗。而那張濃麗的臉,此刻越貼越近,對他說著熱切的話語。
「我們是這個世上最適合彼此的,我今天來向你求婚,娶我吧!」
事情來得太突然,他得想想怎麼拒絕。畢竟,也是幾年的朋友了。
文薇一個手勢,眼鏡姑娘打開投影儀。影像被投射到樓梯間的白牆上,正在他們頭頂,配著一段浪漫的小提琴。
「我們認識兩年半,拍過幾千張關於你的照片,都在這裡了。」
她說著,拿出一個藍色絲絨盒子,舉到他面前。
「戒指我都準備好了。如果,你考慮到學業,暫時不想結婚,也可以先訂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