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章 千山雪晴,萬里月明
「禮物,我還給他了。以後也不會教他了。」
她忽然說出這麼一句,聲音虛浮,飄在空氣中,他差點沒明白她說的是什麼。
「對不起,是我誤會了。」
他牽過她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窩進他手心裡。
「你可以答應嗎,永遠都不要騙我……」
說這話時,他眼前忽然閃現母親的臉,那是造成他今日多疑、苦痛的根源,她能理解嗎?
「我騙你去圖書館,是怕你生氣……其實我從來不撒謊的,真的!不過以後絕對不會了,我保證!如果我再對你撒謊,就讓我……就讓我……永遠像前面一個月那樣痛不欲生!」
看著她一本正經起誓的樣子,他不禁笑了,刮著她的小鼻子尖兒。
「傻瓜,怎麼都長不大呢,還像個孩子。」
「我也不知道,怎麼和你一起,就變得特別幼稚,自己都鄙視自己了。」
說到這兒,陳靜言注意到那一地的錢和卡,頓時又氣惱起來:
「你!實在是太可恨了!」
再掄起拳頭砸他,這次他不躲不避,反而握住她的手,幫她一起砸。砸著砸著,他拉開外套的拉鏈,讓她的手探進他心口去。
「靜言,離開你這段日子,這裡好痛。」
平日里那麼驕傲的一個人,竟有這樣柔軟的時刻!她心疼得不能自已,轉念一想,又怨道:「他們都說,你要和文薇結婚了!我……如果不是想活著問你一句,非要你說個清楚明白,我興許早就死了!」
「你!」他急得抽出她的手,在手腕上細細看,倒沒見傷口,只是冬天傷口癒合得慢,掌心還殘留著橫七豎八的傷疤。
「別人瞎說,你怎麼就不明白?我可能娶她嗎?要娶早娶了,何必等到你來看戲?」
「那你去哪了?」
「我父親病了,臨時決定派我去c市,處理公司的事。你沒問我導師嗎,我請了一個月的假。」
「哪敢問啊,上次古代文學教授的事,讓我看見所有老師都像老鼠見了貓,嚇出一身汗。盛伯父病了?嚴重嗎?我……想去看望他呢。」
「不用啦,他在美國,情況還不錯。」
陳靜言心情平復了,摘下背包,取出一本書。
「給你念首詩吧,拉斯克?許勒的《春天》。我一讀到就想起你了。」
她清了清嗓子,他將她的臂與他的繞在一起,小手仍暖在手心裡。
「我們要像月光一樣
通宵守著靜靜的春天之夜
我們要像兩個兒童
你把我用你的生命裹住
教我像你一樣展開笑容
我曾渴望母親的愛
父親的話和春天的遊戲
我曾愛上那個終生驅趕我的咒語
就像愛上一個忠實的敵人
因為它就在我的身邊
如今樹木開出絲綢一樣細膩的花
愛情從樹枝上散發出香味
你必須成為我的母親和父親
以及春天的遊戲和小寶貝
而且完全是我特有的」
聽著她朗讀的聲音,像是字字句句都敲打在他心上,又像什麼都沒聽見,只見到她嘴唇張闔,而他漸漸漂浮在那些字句之上,在溫暖而恍惚的黃昏時分。
「好聽嗎?」她問。
他以一個更綿長、更溫柔的吻回應她。
他們倆,真像詩里寫的那樣,不可救藥的兩個小傻瓜,在彼此身上焦急地試探著、搜尋著愛,企圖挽救曠日持久的創傷。
突然間,聽到一陣急促的沙沙聲,陳靜言丟下書,連跑帶蹦地跑到窗邊上去。
「哇,又下雪了,是雪豆!」
她伸手出去,接了一手掌進來,又向他笑吟吟地招手:
「快來快來看,再不看就融了!」
他起身,雙臂張開,將她環於胸前。
「下雪片,凍小孩;下雪花,凍老媽;下雪豆,凍老頭。」
起先是他念起這首童謠,後面她也跟著念,兩人相擁著,言笑晏晏,耳鬢廝磨,一起看今年的第二場雪落下。
人世間的幸福,大抵莫過於此吧。
時間進入二月,莫離餐廳開業,趕上期末考試,再是收拾行李打算放寒假,陳靜言忙成一鍋粥。這邊廂,盛桐參加完考試,便連夜到盛世總部開會。
盛世已就沈星如一方涉嫌合同詐騙犯罪,向浙江省公安機關報案。可是沈星如對盛世的訴狀也已下達。c市那邊,因為一期交房時間已過,現場卻遲遲未能復工,業主聯合媒體,鬧得是天翻地覆。
「我們只有十五天的答辯期,年前要上法庭。」
董事局會議上,柏一扶了扶眼鏡,盛清泉不在這些日子,他真是心力交瘁,一夜間老了好多。
「嗯,律所那邊已經在跟進了。這個官司本就是空穴來風,根本不用擔心。只是應該立即啟動危機公關。通知媒體,後天下午舉行記者發布會。」
盛桐翻閱著柏一送來的厚厚一沓資料,他年輕力盛,像是不會疲倦,愈夜愈顯得雙目炯炯。
「股價這幾天一直跌,」一個腦滿腸肥的董事開腔了,「那些媒體都是婊︵子娘養的,有錢收就捧,看你落水又恨不得踩兩腳!照我說,就該叫些人,讓他們閉嘴!」
盛桐面無表情,裝沒聽見。
「柏叔,父親為什麼要和致遠集團簽訂《合作協議書》,許諾在一定條件下,將盛世持有的星辰地產60%股權委託致遠管理?雖然這一轉讓最後並未實施,卻給沈星如製造了發難的理由。」
「致遠的總裁文理,也是你父親多年的朋友了,這件事說來話長啊……」
原來是父親因為後續開發出現資金周轉問題,曾向文理請求幫助。文理拗不過女兒的軟磨硬纏,答應注資。這些事,文薇一早跟盛桐透過口風了,只是他初時並未上心而已。
「這個文理,最是個吃人不吐骨頭渣的。以前剛起步時,你父親幫過他多大的忙,現在他公司在香港上市了,就不念舊情了!」
說起來,柏一仍有些不忿。
「很正常,」盛桐頭也不抬,「施恩莫望報,商場也不是請客吃飯。」
「小桐,你是不知道,他這次開出的條件,苛刻得要命,張口就要求盛世濱江項目進行股權轉讓!後來你父親和我臨時決定拆借,這項合作不了了之了。想不到,卻被沈星如抓住把柄,現在倒來反咬一口!」
柏一坐在副手的位子上,托住額頭。父親雖未在場,他亦懂得分寸,讓主席位空著不說,更事事徵求盛桐意見。其他董事見他如此,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讓我們整理一下思路,」盛桐走到白板前,拿起記號筆刷刷刷寫字,「首先是致遠發覺盛世資金面出現問題,緊接著沈星如拿走公章,造成項目停頓;然後盛世果然迫於資金和輿-論的雙重壓力,不得不向致遠求助,幾乎簽下苛刻的協議書;再後來沈星如奇迹般地掌握了所謂罪證,把盛世告上法庭。」
盛桐停下筆,目光在董事們身上逡巡一周,最後和柏一眼神交匯,「你們難道不覺得,整件事情一氣呵成,完全就是一個精心打造的局嗎?」
大家面面相覷,都不吭氣。
「人心不古啊……」柏一浩嘆。
盛桐沉吟半晌,「柏叔,上次你說起那個介紹父親和星辰集團合作的朋友,他是什麼來歷,可以調查一下嗎?重點關注他和致遠集團的利益往來。」
「好的,」柏一鄭重領命。
「還有上次提到,增設對接政府關係的部門,大家表個態?」
「這個……沒有先例啊……」一個昏昏欲睡的老頭驀地冒出一句。
「盛董早就說了,盛世堅決不行賄,情願拿不到好地,利潤率超過7%的項目,我們不做!」
之前那個叫著要打壓媒體的胖子口氣還是很沖。
「其實,是可以從長計議的,龍頭老大達科就……」
柏一素來性情沖淡,是無可無不可的中間派,他一發聲,倒有好些人附議。
盛桐留神看著各人的反應,心下雪亮,一旦出現需要投票表決的事件,決定權往往掌握在中間派手裡。
「政府關係,不等於行賄。不過這件事,可以等父親回來再提上議程。」他口氣淡淡,拋出另一枚重磅炸彈:
「鑒於盛世目前的負債率,各位認為是否到了引入新鮮血液的時候?」
果然不出所料,眾人立即交頭接耳一番,嘈雜過後,大家都將目光投向主管財務的柏一身上。
「目前有三家列入考察範圍,港資上市公司龍璽,專做高端商城、酒店、寫字樓和住宅,但就像董事長說的,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龍璽在住宅本土化上面遇到瓶頸,想借力盛世,立足內地。
此外,是一家央企,但我們的人缺少和政府機構打交道的經驗,暫時只談了個初步意向。
還有就是致遠集團,自12月成功赴香港上市以後,就一直有注資盛世的意願,但文理胃口一向很大,希望控股。」
談到自己本行,柏一的話也多了起來:
「董事長去美國之前,我們有過溝通,不管是為長遠打算,還是解決當下燃眉之急,都希望經過股權調整,把盛世的負債率降下來,降到一個正常的範圍。目前的凈資產負債率是148%,我們的最終目標是在80%以內。」
他話音剛落,先前的暴躁胖子首先發難了。
「引入哪家股東,我們擔心的都是它以後增資擴股,造成我們這些小股東股權稀釋!」
「是啊是啊,我們這些人都是開朝元老了!這樣一來,盛世就變味了啊!」
好幾個股東表態,都是這麼個意思,盛桐也不多言,「好了,大家的意見我都了解了。時間不早,今天就先到這裡吧。柏叔,請你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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