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
話說那日風阮青與月溶帶著童童和顏如玉回到風陵之後,月溶便請了族中醫師為顏如玉療傷。童童則一直守在他身邊,看著顏如玉幾近透明的臉色,她陷入了一種巨大的恐慌之中,生怕一眨眼他就會消失。
醫師為他療傷完成之後便離開了,童童坐在床邊,思緒回到了從前。
第一次相見,是他在雲香山的相救。媽媽去后,她的心再次被別人溫暖,他輕輕在她耳邊說「放心,有他在」,從此她再也忘不掉這個人,可他就這樣消失了,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再一次相見,是陰冷的冬日。錦城一入冬,就會進入綿綿不絕的降雨期,陰冷如附骨之疽,從頭到腳沒有一個地方是暖的。可比身體還冷的,是她的心,抬頭看到家中橘色的燈光,她只覺得諷刺。不過是因為需要交一筆教材費,后媽就擺臉色給她,她不過說了句這是每個人都需要交的,就被自己的親身父親趕了出來,說是讓她「清醒清醒」。
童童坐在花壇邊,心如死灰。這一刻,她甚至想到了死亡。是不是只有死去,才能解脫,才能再一次……看到媽媽。
「有什麼不開心的么?」顏如玉出現在她眼前,他笑著,那笑雖然淺,卻一點一點地看到童童心裡去。童童伸出手,想觸摸一下顏如玉。
顏如玉愣了,「怎麼?」童童眼角有淚閃過,「我是不是看到了天使?我已經凍死了么?」
「噗嗤……」,顏如玉笑噴了,「傻姑娘,你以為你是賣火柴的小女孩么?」童童愣愣地點點頭,「你真的是上帝派來接我的么?為什麼每一次我遇到困難你就出現了?你知道我媽媽在哪裡么?」
顏如玉心疼地握住她的手,「你相信我么?你的媽媽在天上看著你呢,是她拜託我來照顧你。」
小姑娘的臉上還有一絲淚痕,顏如玉伸手為她擦去,「童童,我們每個人都有一些無法去選擇的東西。比如,你的家庭,你的相貌,有些人將之稱為『命運』」。
童童抬著頭看他,只覺得自己的手被他溫暖的手握住,然後這份溫暖被傳遞到全身,連心都不再那麼寒冷。
顏如玉的眼神很亮,也很暖,就像黑夜中的燭火,照亮了她的心。「我們無法選擇命運,可我們能夠創造命運。童童,有的時候死亡不會是解脫,對你來說,人生遠遠沒有結束,而你也不值得為這些事情去放棄自己的生命,活下去,好么?」顏如玉目光灼灼,童童一下子心慌起來,他竟然看透了她的心思,那一瞬間只覺得羞愧,憂傷還有其他種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
「童童,以後你有我!」他看著她,終於說出了這句話。從此之後兩個人的命運交織在一起,再也沒有分開。
……
古樸的院落中,有幾棵蒼勁的大樹。開闊的大殿前方,有一尊女媧娘娘的神像。
風阮青站在神殿中,神色有些焦急。月溶站在她前方,低頭著禱告。一炷香后,她睜開眼,「阮青,希微已經回到人界了。」月溶的眼中閃過一絲流光,她竟然看不透這個人間女子的來歷。
風阮青點點頭,「帶走她的人,身形十分快,修為深不可測。究竟是誰呢……」月溶低嘆一口氣,「是鬼君。」
風阮青聞言十分詫異,「鬼君?他不是幾萬年閉門不出么?難道和近日的事情有關?」月溶搖了搖頭,「我總覺得,你這個同門師姐身上有什麼秘密。鬼君行事向來詭異,為何當日要帶走你師姐,如今又送回來呢?」
「希微……」風阮青咬著唇,像是在下定某種決心,「很像一個人。」月溶轉頭看她,「像誰?」
「我曾在風尹大人的房內看到過那個人的畫像,可不是說她已經元神俱散幾萬年了么?」風阮青不解。
月溶沉默良久,「原來是她,當年若不是她,神族如今又怎麼安然無恙呢?」紅髮的女祭司抬頭看著風尹的牌位,心中酸澀,「風尹,你說也許未來某一天,曾經離開的會回來。那……你呢?」
神族祭司有兩類,天定與后選。天定祭司出生之時便是一頭銀髮,而後選祭司則是被前任祭司或是一族族長所選中的,在祭告上天之後成為祭司,他們的頭髮則是紅色的。
月溶是被前代傳人風尹所選中的女媧族大祭司,她曾經是風尹最忠心的夥伴,在風尹離世之後擔起了所有的責任,守護著這個古老的神族。
第二日天將破曉,希微就聞到一股白粥的清香。她迷茫地睜開眼,用了一分鐘思考自己究竟身在何處。越思考越覺得不對勁,她記得自己昨晚明明靠牆坐著,可早上醒來竟然是躺在床上還蓋著被子,難不成是昨晚睡迷糊了自己躺下的?可這麼多年她睡眠一向很淺,不至於睡的如此沉啊,真是太奇怪了。她搖了搖頭,順著香味走到廚房,然後就驚呆了,「我去,這是鍋碗瓢盆成精了嗎?」她看著灶上用小火煨著的白米粥,四處看了看,別說人影,連根鳥毛都沒見著。
心裡雖然詫異,卻還是忍不住舔了舔嘴角。早晨起來,能有白粥為食,真乃人生一大快事。她迅速跑回房間洗漱,然後就為自己盛了一碗白粥並從泡菜壇中取出風阮青泡好的青筍開始吃早飯。
希微喝了兩口,只覺這白粥燉的十分有技術含量,米粒飽滿,口感卻十分香滑軟糯,配著清脆的稥筍,十分清爽可口又暖胃。她放下碗,輕輕地說:「雖然不知是哪位燉的粥,不過好意希微心領了。不知可否現身一見,也好讓我知曉閣下的心意呢?」
等了半晌卻無迴音,希微也不覺尷尬,微微笑了下,便又繼續開吃。而白玄隱了身形,坐在她對面,看著希微陷入了沉默。許久之前,也有人這樣笑著對他說:「一碗白粥,雖然簡單,卻也不簡單。這煮白粥,最考驗人的心境,經過耐心的等待方才可成這一碗粥。」
吃過飯,希微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心裡琢磨著怎麼與阮青聯繫。
然而一回頭,卻看到院中站著一個人,希微被嚇一跳,心猛地漏跳幾拍。她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挑眉說道:「不請自入,可是君子所為?」
白玄靜靜站著,看著希微沉默。如此生動的她,會生氣,會微笑的她,卻不認識他的她。希微看他不說話,心中有點奇怪,以她的修為竟然看不出此人的來路。
他身形高大,眉毛很淡,薄唇輕抿,眼睛如深海一般幽靜深邃,凌厲的稜角卻在下頜處變成一種溫柔的弧度。
最主要的是,有那麼一瞬,希微被他的氣勢所震懾。那種凌厲而又迫人的氣勢來自於經歷過殺伐之後的沉澱。
思緒飛快地轉動著,而她背在身後的一隻手已經開始悄悄掐訣。雖然沒有必勝的幾率打贏他,但先下手為強,若他有動作,這熠火術也能為她拖延幾分。
白玄嘴角浮起一絲苦笑,「你以為,我會傷你么?」……他怎麼捨得傷她半分。
他開口說話時,身上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哀傷,希微心頭一跳,鬼使神差地走到他身邊,伸手撫上他的臉。
白玄石化了,希微自己反應過來恨不得挖個坑埋了自己,她在做什麼!對一個陌生男人動手動腳,她是女流︶氓嗎!
這一瞬時光似乎停滯,幾萬年前的那一刻與此時重疊。他眨了下眼,生怕眼前的人會消失,三萬年裡多少次想起她也比不上此刻她站在自己面前讓他心酸。她已經不記得自己了……看她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於她只是個陌生人。心裡忽然開始劇烈的疼痛,他想起了當年她對他說:「白玄,你永遠是我的摯友……」,他只覺得那痛楚瀰漫到了全身,幾乎讓他站不穩,嘴裡儘是苦澀的味道。可無論內心有多麼掙扎痛苦,他的表情一直十分平靜,他看向她的目光寧靜又深邃,彷彿穿越了幾萬年的時光。
「我叫白玄……」他嗓音帶著些沙啞,但音色很好聽,像大提琴那般低沉而醉人。
希微收回手,面色不改,「希微。你認識我么?」
白玄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沉默片刻,「我與你,有淵源。」他看著她的眼神中,有種沉痛。希微被他看得心裡毛毛的,為什麼他要用一種被自己拋棄的眼神看著她!回想一下過去十幾年,她一心修道,六根清凈,從來沒有招惹過誰啊!媽媽這裡有個神經病我好怕……
她輕咳一聲,「你有事么?早晨的那頓飯是您做的么?希微謝過了!不過閣下修為高深,恐怕不需要在下的幫忙吧?」
白玄比希微高出一頭,低頭俯視她,卻不說話,身上不由散發出一種迫人的氣勢。希微抬頭看著他,不太自然地說,「我有事要離開一下,怕是不能請你進屋了。」
白玄手握成拳放在唇邊輕咳一聲:「我與你一起。」希微眯起眼,嘴角又浮出一絲笑來:「閣下莫不是和我順路?」
白玄低嘆一口氣,他知道希微這種表情是一種防備的姿態,遂不再隱瞞,說道:「前日一見,遂不能忘,輾轉反側,寤寐思服……」一番表白的情話被他說得十分動聽,語氣卻不見半點扭捏,彷彿十分自然。
希微愣住了,她怎麼不記得見過這人,以為此人來者不善,卻沒料到聽到這麼一段,她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看天,臉頰微微泛紅,沒了平日里的清冷和慵懶,聲音有些顫抖:「我是出家人……」
白玄眼神中閃過一絲狡猾,很快又恢復了,十分鄭重地說:「那你可願給我一個機會?」希微看向他,白玄面色十分鄭重,她問道:「什麼機會?」白玄心裡偷笑,臉上卻不改:「給我一個追求你的機會。」
希微徹底得被他這話弄紅了臉,她覺得自己需要佔一卦,看看自己最近是不是命里有奇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