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暗生離心之意
?朝堂之上,當揚州的急報送到,水患的嚴重程度讓所有朝臣都倒吸了一口冷氣,整個大殿幾乎鴉雀無聲,所有人都不敢貿然出聲,成為皇座上的魏覃的出氣筒。魏覃冷著臉,狠狠一拍椅子的扶手:「怎麼的,沒人說話?揚州哀鴻遍野,諸位愛卿怎得裝聾作啞起來了!啊!」
站在前排的人都不自覺地低下頭,連魏平都低下了頭,揚州州牧是他舉薦的人,如今揚州出了這麼大的事,到現在才上報,簡直就是妥妥的無能,而他顯然也是要吃掛落的。說起來,當初他想要舉薦的人根本就不是這一位,而是同一家族的另一位賢俊之才,雖然如今這位人品不錯,但他在揚州待了這麼久,揚州需要怎麼樣一個州牧,他心中非常清楚。若無玲瓏手段和足夠的城府,根本鎮不住揚州這些富商巨賈,而要命的是目前這位州牧大人,偏偏就是個正直的榆木腦袋!
想到當初他舉薦信都寫好了,那位俊才卻偏偏在那關頭亡故……他便忍不住嘆氣,揚州這些家族樹大根深,能被他看重作為州牧協調各商賈的這個家族自然也不可小覷,當初各方利益好不容易協商妥帖,自然不可能因為死了候選人,就全部推翻。他便也只能認同了他們家族內部換人的做法……現在想來,釀成大禍。
魏平心中極為自責,而朝堂之上的眾人亦是心思各異,但顯然,沒有任何人想當這個出頭鳥。連熱衷於撈取政治資本的各大世家,這次也不敢擅自派自家子弟去揚州。無他,一方面,眾人皆知,水患之後爆發瘟疫的概率有多高,即便再想建功立業,各家也不會把小輩往這種九死一生的地方送,要知道瘟疫死人的概率比之戰場也未必低。另一方面,就算送人過去,這一次恐怕也撈不著什麼好處。
揚州巨賈對今上的登位可是出了大功勞的,如今偽趙雖然已經平定,但匈奴可還虎視眈眈著,一到秋天,膘肥馬壯,這些蠻子少不得要驅兵南下,要打仗自然需要錢糧,揚州就是錢袋子!故而,楊州州牧的位置,這些揚州的世家豪族絕不可能讓給長安來的空降兵,陛下也不好意思這麼快就過河拆橋……所以,便是派小輩去了,也不過是拖下這家人,換上那家人,總歸輪不著他們自己。
魏覃掃了一眼底下人,幾乎所有人都不敢和他對視,他陰沉著臉,心情異常暴躁:「諸卿說說,朕該派何人前去賑災!?」
桓昱攏著手,站在隊列里,一動不動,只是低垂的眉眼裡藏著幾分冷酷。
就在此刻,一個年輕的男子從文臣的隊伍里站出來,垂頭拱手,恭敬地朝魏覃行禮:「陛下,臣侍御史薛衍願意前往揚州賑災!」
桓昱的唇邊勾起了一抹笑,他就知道,如此急於表現的薛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魏覃眯著眼打量著底下的年輕人,隱約想起這是御史大夫韋竣山手下的侍御史,很年輕,似乎前不久剛剛做了韋竣山的東床快婿,算起來還是阿奴的妹婿。魏覃笑了一下:「嗯,薛愛卿有心了。不知其餘諸卿可有意願同往?」
在場一片沉寂,桓昱唇邊勾著冷笑,有一下沒一下地撫弄著官服的袖口。薛衍真的是太心急了,他不過是讓薛衍的某位幕僚有意無意地提點了他一下,對方就很上道地把這個當作了翻身的機會。當然,這對一個父親亡故,與家族反目的落魄世家子弟來說,確實是個不錯的機會。
畢竟,正統的世家子弟,都希望擼下別人能把自己換上去,而對薛衍來說,能把這賑災的事做好,能給皇室解決面子問題,不讓魏平在這件事上受到牽連,就足夠讓魏覃記住他了。而他現在求得,也無非是博得皇帝的注意。
這一點,薛衍自己也非常清楚,所以他才願意聽從那位幕僚的話,來搏一搏。但可惜的是,有桓昱在,註定了他有去無回!
魏覃見除了薛衍,沒人應答,便也知道在場的都已經把賬算得清清楚楚,肯定不會樂意做著吃力不討好的事,他也不再問,直接指定了薛衍和另外幾個武將,並帶上一些御醫,一道前往揚州賑災,因為擔心瘟疫爆發,要他們明日就啟程前往揚州。
這一切都在薛衍的意料之中,當然也在桓昱的算計之中。
第二日,當薛衍攜帶大批人馬出城之時,一個薛府僕人裝扮,瞧著有些纖細弱小的人影亦步亦趨地跟在大部隊的後面,忙忙碌碌地似乎在幫忙搬運著什麼東西,東西搬完之後,他便自然而然地上了最後一輛堆放著草藥的馬車,沒有任何人看見。
桓昱帶著魏楚站在城樓之上,看著大部隊以行軍的速度往揚州城而去。魏楚皺了皺眉:「你打算怎麼動手?賑災隊伍里有我們的人?」
桓昱一笑:「隊伍里當然有我們的人,但是,不是用來殺薛衍的。」
魏楚饒有興趣地看著他:「那你打算怎麼做?真的等薛衍染上瘟疫不成?先說好,殺薛衍歸殺薛衍,我並不希望揚州真的爆發瘟疫,屍橫遍野……父皇剛剛登基,前些年又爆發過大規模的旱災,揚州目前是唯一的富庶之地,大周僅存的錢袋子……一百個薛衍都比不上揚州城的安危。」
桓昱知道魏楚憂國憂民,自然不可能用這種招數來讓她不痛快,遂道:「你放心,這次派出的御醫都是宮中好手,神醫也留下了好些治療各種瘟疫的方子,我們的人會全力阻止瘟疫爆發,也會妥善處理水患之事。」
魏楚點點頭,又抬眸看桓昱,帶著點疑惑,似乎在問,既不是瘟疫,那要怎麼除去薛衍。
桓昱伸手攬住魏楚的腰,笑了一下:「大約三四個月前,我收到了揚州那邊的密保,揚州城附近出現了一夥山匪,兇悍異常,對官府尤其怨懟,而楊州州牧,壓下了這個消息,沒有上報京城。」
魏楚一驚,臉上的神情霎時陰冷了下來:「好個楊州州牧,這樣的事也敢瞞而不報?他難不成還真以為憑他那點能力,憑揚州城那些沒見過血的兵,能剿滅山匪?簡直荒唐!」
見魏楚生氣,桓昱也有些尷尬,畢竟這事他因為私心也瞞著,若按阿楚的性子,恐怕根本不會因為自身利益而放任這些傷害百姓的匪徒。但是……他現在要為她鋪路,有些事,也就顧不得了。
魏楚生了會兒氣,想通了桓昱的計劃:「你是想利用這些山匪,營造出欽差大臣被山匪殺害的假象?」
桓昱點點頭:「恐怕也不用營造,我收到消息稍早一些,揚州水患之後,好幾條官道被水淹沒,很多山路更是泥濘濕滑,或是山體滑落,或是巨石掩埋……從長安進揚州城的大路,只剩下三條。賑災的隊伍如此多的車馬,無論如何都走不了小路……所以,薛衍有很大的可能與山匪正面交鋒。」
魏楚皺眉:「恐怕必然會有一戰,既然是匪徒,那麼水患之際,只會更為猖狂。畢竟缺糧缺米……這些亡命之徒必然會打賑災隊伍的主意!」
桓昱撫著她的背安慰道:「這一點你放心,賑災藥材和銀兩不會落入山匪之手,我已經安排妥當,咱們的人會安排好一切的。」
魏楚沉吟片刻點了點頭,隊伍都出發了,再擔心這些也沒用,更何況她相信桓昱的能力,既然他說辦好了,那必然一切妥當無虞。
「對了,剛剛那個……難道是韋道蘅?」魏楚想起,剛才桓昱特意指給她看的,穿著薛府僕人服飾的瘦小男子。
「是的。」桓昱眯眼微笑,「鼓動韋道蘅倒是比鼓動薛衍容易得多。」
魏楚沉默了一下,搖搖頭:「其實倒也不是非要致她於死地,薛衍一死,她翻不出什麼風浪。」
桓昱心道,便是她翻不出風浪,也不能讓她活著,上輩子的大仇,阿楚不介意了,他可介意著呢!至於薛衍,他更是鐵了心要置於死地,他心裡清楚,所謂的薛衍影響韋竣山都是借口,即便現在薛衍是個一無所有,落魄殘疾的廢人,他也是要他死的!
魏楚見桓昱不說話,便也不再說什麼,畢竟這兩人對她來說,著實是沒有太多關注的必要,她現在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
桓昱轉了話題,扶著魏楚的腰,兩人慢慢走下城樓:「咱們不日就要出長安了,但是你三哥的婚事也近了,是不是最好等你三哥的婚事結束,咱們再走?」
想到這個,魏楚皺緊了眉頭,心中不豫:「按理說,自然最好如此……但是,你知道,那位尹神醫……哎,想到這個我就煩!」
桓昱一笑:「要我說,你也就不要管了,他們願意成親就成親吧,那個尹越再折騰還能折騰出花兒來?無非也就是裴家在後面作妖,只要治了裴家,早晚也能治尹越。」
魏楚聽著桓昱的安慰,心裡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兒,可具體的又說不上。而且,他們成親這事基本上是板上釘釘了,她再想也不過是是平添煩惱。只是,她這幾年大部分時間都要駐外,恐怕不能時時看顧這長安的情況,尹越又是時時刻刻再給三哥吹耳旁風……她基本上已經可以預見三哥將來的政治傾向,必然是和裴家一路的。
魏楚心裡擔憂著,卻已然不像往常那樣暴怒,說到底,她雖然不肯承認,但是桓昱上次的話已經說服了她,她潛意識裡已經接受魏憲和她背道相馳這一點,也隱隱地意識到將來兩人必有一爭。
她願意出走,而不是留在長安,從各種方面來說,都是她心底某個角落對魏憲的放棄……畢竟,長久相處,感情越深,將來針鋒相對時,她就越下不了手,還不若分開幾年,再相見時,面無全非,魏憲身上再無半點曾經三哥的影子,她恐怕也更狠得下心來。
當然,此刻的魏楚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這樣的心態,不論是有意還是無意,她暫時還是接受不了這樣冷血的自己,但人是複雜的,一旦這樣的種子埋下來了,破土生根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桓昱自然是非常清楚這一點,才會努力促成兩人駐外之事,論起對人心的琢磨,戰場征伐的魏楚,到底是比不過曾經當過皇帝的桓昱的。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