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宴
蘇焰打開門,門外站著上次送洛伊和蘇焰出唐府的那位唐府婢女,正垂頭恭敬的站在門外。
聽到門開的聲音,她才抬起頭,目光越過蘇焰,看到他身後的人,娃娃臉上露出吃驚的表情:「四少爺,您怎麼在這兒?」
「碰巧路過,正好一起回去吧。」唐瑾撣了撣長袍下擺,率先走出了醫坊。
洛伊休息了一會兒,臉色已經恢復了正常,她跟在蘇焰後面出了門,順手將醫坊的門鎖上,又摸了摸自己的荷包,感覺到那個小藥瓶正安穩地躺在裡面,鬆了口氣。
唐瑜穿戴整齊,坐在正廳里等著洛伊二人。蘇焰看了師妹一眼,上前一步,抱拳說:「師妹一向不愛說話,蘇焰在這裡替她謝過唐老爺,還望您不要見怪。」
唐瑜爽朗一笑,擺擺手:「無妨,無妨。該是唐某謝過洛大夫才是。」
正說著,門外有丫鬟傳話說大少爺和小姐一起來了,正在外面候著。
唐瑜連忙讓人請他們進來。
唐離被小廝扶進了正廳,他還有些虛弱,走路也不太穩,可臉色比洛伊上次來時已經好了許多,只是有些微蒼白。
唐離看到洛伊,沖她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又轉頭看向唐瑜,輕聲說:「父親。」
「快扶大公子坐下。」唐瑜的心情很好,臉上還一直帶著笑容。
等唐家的幾位公子都到齊了,丫鬟替洛伊上了一杯茶,唐瑜笑道:「這是上好的君山銀針,不知合不合洛大夫的口味。」
洛伊尚未把茶盞端到唇邊,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她聽到唐家家主的聲音傳來:「恕唐某多嘴,請問洛姑娘師從何人啊?」
又是蘇焰替她回答:「家師原本就沒什麼名聲,也一再囑咐我們下山之後不要隨意提他的名字。」
唐瑜眼中的失望一閃而逝,但對方不願意說,他也不好再細問。他低聲對身邊的丫鬟說了幾句話,就抬頭朝洛伊和蘇焰笑了笑,說:「時間差不多了,不如請洛姑娘和蘇公子入席吧。」
唐府不愧為祁國首富,洛伊沒見過宮裡的宴會到底是什麼模樣,她看著眼前的幾十道菜,只覺得宮裡的規模也不過如此了。
九個人,四十幾道菜,真是奢侈!
洛伊的筷子停頓了一下,終於還是伸向離自己最近的那道素菜。
洛伊只吃自己面前的那道素菜。
唐瑾在宴席開始一盞茶的功夫里就發現了,他也想過洛伊是不是夠不到其他的菜,但貿然將盤子移過來,不僅動靜太大,也不禮貌。
蘇焰似乎看出了唐瑾的疑問,朝他眨眨眼,輕聲說:「我師妹這人怪得很,她只有每年的臘月初九才吃肉,平時都是只吃素菜的,十幾年了,一直如此。」
臘月初九?
唐瑾覺得這個日子似乎有些耳熟,思忖了片刻,才想起來這正是自己在醉月樓將洛伊的簪子要回來的那天。
這個姑娘倒是有意思,每一次看見她,她都能讓自己覺得新奇。
他的目光不禁在洛伊身上多停了片刻,於是,他發現,洛伊只吃自己面前的那盤素菜,果然是其他的素菜離她都太遠了。
唐瑜朝身後的丫鬟招招手,半晌,有個穿著鵝黃衫子的姑娘抱著琴走進來,朝主座上的唐瑜輕一頷首,在角落裡坐下,泠泠的琴音傳了出來。
蘇焰露出笑容,若有若無地看了洛伊一眼,見她毫無反應,無奈地搖了搖頭。
唐瑜也知道洛伊不愛說話,索性直接問蘇焰:「一邊吃,一邊聽幾首曲子,蘇公子意下如何?」
蘇焰嘴上說著「唐老爺果真有雅興」,心裡卻嘆了口氣,角落裡那個姑娘都已經開始演奏了,自己一個客人,又怎麼能掃家主的興?
也許是蘇焰的錯覺,他總覺得自己一抬頭就能看到那個姑娘,有那麼一兩次,他還碰巧看到姑娘在瞧自己。
他好笑地看了唐瑜一眼,埋頭吃飯。他原本以為唐瑜和其他的上層人士不同,才接受了他的邀請,誰曾想其實也不過如此。
「啪嗒」一聲,洛伊剛夾起來的那片青筍掉在了自己的碗里,發出一聲輕響。
蘇焰下意識地往洛伊那邊看了一眼,見她的指尖微微有些泛白,心下一驚,再看她的臉色,蒼白到有些透明,額頭上滲出一層冷汗。
他慌忙放下筷子,連丫鬟都來不及招呼,親自給洛伊倒了一杯水。
「蘇公子,這種事交給丫鬟去辦就可以了……」唐瑜的話未說完,就看到洛伊從荷包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白瓷瓶,從裡面倒出一粒朱紅的藥丸,放進嘴裡,和著水咽了下去。
「這是怎麼……?」
唐瑜剛想問,卻被蘇焰臉上的神色嚇住了。
「唐老爺,不知貴府可有地方讓我師妹稍稍歇息一會兒?」
「有。」唐瑜連忙招呼丫鬟扶洛伊下去歇息,蘇焰抱拳離席,聲音里含著歉意:「真抱歉,給您添麻煩了。」
「無妨,只是洛大夫她……」唐瑜看著洛伊出去的方向,皺起了眉頭。
「自母體裡帶出來的毛病,吃了葯就沒什麼大礙,唐老爺無須擔心。」蘇焰似乎不願意多說,又朝著唐瑜一抱拳,匆匆出了房間。
丫鬟將他帶到洛伊歇息的廂房,他謝過丫鬟之後,又往那丫鬟手裡塞了幾塊碎銀子,囑咐她不要讓人靠近,才輕輕關上了房門。
「洛洛?」
床上的洛伊聽到聲音,睜開眼,輕輕翻了個身。
「你昨天沒吃藥嗎?」蘇焰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
洛伊輕輕搖搖頭。
蘇焰嘆了口氣,臉上露出心疼的表情,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輕聲說:「照理說,師傅配的葯,一粒應該能抵半個月,今天怎麼會突然發病了?」
洛伊再次搖搖頭。
房間里陷入了一片沉寂,半晌之後,洛伊破天荒開口:「也許是放久了,藥效沒有那麼好了。」
這一小瓶,還是半年前她下山之前,師傅交給她的,最後這一粒,少說也放了小半年,失效也很正常。
只是之前在正廳里,她突然覺得有些煩躁,尚未來得及有反應,心口就傳來熟悉的痛感,和每次發病前的癥狀有些不一樣。
這件事,她並不想讓蘇焰知道。
正說著,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蘇焰看了洛伊一眼,見她已經閉上眼睛,站起身,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
唐瑾正站在門口,臉上的笑容里染上了一抹擔憂:「父親讓我過來問問洛姑娘如何了?」
蘇焰比了一個噤聲的姿勢,指了指外面的院子,跟唐瑾走了出去:「已經沒什麼事了。」
「她這個毛病是怎麼得的?」
「我只記得是她四五歲時突然發病的,大概是母體裡帶出來的吧,有師傅在,只要她按時吃藥,就不會有危險。」蘇焰斂去臉上的笑容,也許是看到洛伊肯放他進醫館,順帶著也就覺得唐瑾親切,才肯開口把事情告訴他。
「治不好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說:「治不好,否則十幾年來,以師傅的醫術,她早該好了。」
唐瑾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但只是一瞬,他眼中又浮現出淺淺的笑容,說:「父親說了,如果實在不方便,今天晚上就住在這裡吧。」
等唐瑾離開,蘇焰返回洛伊的房間,她已經睡熟了,一縷髮絲被汗水粘在臉頰上,臉色也不像剛才那樣蒼白。
蘇焰鬆了口氣,勾勾嘴角,從她的窗口躍了出去,坐在她廂房正上方的房頂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唐府的夜宴在洛伊離開之後就散了,蘇焰猜測唐府主人的臉色應該不會很好看,畢竟他好不容易請來的客人,在宴會還沒開到一半的時候就掃了他的興。
他好笑地哼了一聲。
已經是酉時了,整座府邸都安靜得很,蘇焰毫無睡意,他坐在漫不經心地房頂俯瞰著黑暗中唐府的景色,卻突然被一陣喧囂驚得回了神。
吵鬧聲似乎是從正門的方向傳來的,蘇焰看著有個丫鬟匆匆忙忙地朝東邊跑去,又過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他看到唐府的主人穿著正式的袍子,迎了出來。
借著微光,蘇焰隱約看出那個跟在丫鬟身後的矮個男子,戴著一頂紗帽,正是祁國皇宮裡太監的打扮。
「咱家方才在洛氏醫館附近聽說洛大夫來了唐府,唐老爺,請洛姑娘出來接旨吧?」
唐瑜有些不知所措,洛伊這會兒恐怕已經睡下了,但他又不能不請,否則就是抗旨不尊,只好打發了一個丫鬟去請洛伊。
太監的聲音又尖又細,傳得很遠,再加上蘇焰坐得高,也聽得**不離十,遠遠地看到丫鬟走過來,才從房頂上跳下來。
「怎麼?」
竹心大概是因為跑得太急,呼吸還有些不順:「宮裡來人了,說要請洛姑娘接旨。」
「等一下。」蘇焰點點頭,轉身進了房間,片刻之後,將洛伊小心翼翼地扶了出來,對竹心說:「走吧。」
其實洛伊睡了一小覺,體力已經恢復了大半,根本不用蘇焰扶著,照理說蘇焰也該知道,卻怎麼都不肯放開她,洛伊無奈,只好由著他。
那位公公臉上已經露出了不耐的神色,等看到洛伊走過來,才上下打量了她幾眼,清清嗓子,語氣傲慢地說:「洛伊接旨!」
她師傅從來不拘禮法,逢年過節也沒讓洛伊和蘇焰跪過他,所以這次,還是洛伊這十幾年來第一次下跪。
她倒是沒說什麼,安靜跪下之後,聽到公公操著公鴨嗓朗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民女洛伊醫術不凡,適逢皇后抱恙,久治不愈,今特請洛伊即刻入宮診治,問診期間,賜居靜安宮,欽此!」
「民女洛伊,接旨。」洛伊接過聖旨,抬眼的瞬間,看到蘇焰擔心的眼神。
她不易察覺地朝蘇焰搖搖頭,就聽到那位公公開口道:「洛姑娘,我們這就走吧?」
宮裡的馬車停在唐府門口,比洛伊想象得要低調。
她跟著公公上了馬車,回首的瞬間,看到的竟是唐瑾的臉,她愣了一下,在心中苦笑:自己這個只看疑難雜症的習慣,從現在起恐怕就要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