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個多月過去了,何冉不願意承認自己對一個僅僅相處了十分鐘的男人魂牽夢繞。
更諷刺的事,那與其說是一個男人,還不如說只是一道聲音。
佇立在窗前,何冉若有所思地看著樓下花園裡的景色,不自覺地發起呆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輛黑色小轎車從柵欄外緩緩駛進來,車頭賓利的標緻彰顯著主人非同一般的身份。
或許是因為站了太長時間,她感到有些乏力,伸手輕輕觸碰了下額頭。
沒過幾分鐘,就聽見母親楊文萍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冉冉,小嶼到了,快下來接人家……」
頭好像變得更暈了,何冉深吸一口氣,強打起精神,轉身下樓。
韓家與何家是世交,上幾代人的友誼一直延續至今,然而到了何冉和韓嶼這一輩卻似乎不容樂觀,兩人-大概是八字相剋,走到哪都像冤家碰頭、磕磕絆絆,但大人們自以為這正是他們感情很好的另一種表現方式,所以將這一切都被歸結為他們還太小不懂事的現象。
吃晚飯時,何冉從閑聊的大人們口中得到這樣一則消息——大伯家的二女兒,也就是何冉的堂姐前幾日被發現跟家裡雇傭司機私通,當場抓個現行,那個司機被打斷腿驅逐出去,堂姐也受到長輩嚴厲的批評,禁閉在家中面壁思過一個月。
楊文萍一邊說還不忘回過頭來給何冉打預防針:「你以後要是敢做這種丟人現眼的事,我就直接不認你這個女兒。」
韓太太笑著打圓場:「怎麼可能呢,冉冉從小都是這群孩子中最安分懂事的一個,能生個這麼乖的女兒你就該偷笑了。倒是我這個兒子啊,唉,都這麼大了還天天跑出去闖禍,太不讓人省心了……」
被批評「天天跑出去闖禍」的那位主,抬起他那頭染得金燦燦的腦袋,帶著戾氣的眼神瞪了何冉一眼,彷彿把不滿都撒在她身上。
何冉沉默著夾菜吃飯,誰都沒搭理。
吃完晚飯後,何冉回二樓房間休息。
沒能安寧多久,一個不速之客沒敲過房門就直接闖了進來,大搖大擺走到她面前:「何冉!」
何冉抬起頭來看著他:「什麼事?」
韓嶼不由分說將書包甩到她床上:「幫我做作業!」
又是這種苦差事,以往她為了避免爭吵都會直接答應下來,今天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勁了,她開口拒絕:「我沒時間。」
韓嶼顯然不會被輕易打發:「沒時間?騙誰呢!你現在不就有時間!」
何冉又說:「我不會做。」
韓嶼歪著嘴角嗤笑一聲,「姐姐,你能不能編個像樣點的理由,你一個高三的學生不會做高二的題,那你還讀什麼書?」
當時何冉很想還嘴說你這個高二的學生連初中的題都未必做得出來,好意思說我?但她只是無聲地動了動嘴唇,然後說:「好,我明天再幫你做。」
誰叫他是高高在上的韓家大少爺呢,所有人都對他言聽計從,何冉早就學會如何不將自己不滿的情緒表露在臉上,與他對著干只會為她惹來更大的麻煩。
那之後,韓嶼霸佔了她的課桌和電腦,她不得不坐在地上、趴在床邊做作業。韓嶼把電腦聲音調成外放,開始唱歌。
聽說上學期韓嶼參加了音樂社團,認識了一幫狐朋狗友之後順利地組成了一個搖滾樂隊,現在他在何冉房間嘶吼的這首英文歌就是他們過幾天即將排練的歌曲。
何冉聽不懂他在唱什麼,也不想聽懂,在她聽來他的歌聲就是鬼哭狼嚎、穿耳魔音。
何冉不由自主地懷念起那個好聽的成熟的聲音。
接著她不知怎麼又想起了二堂姐的事,二堂姐平常看著挺膽小內向的,連只小鳥飛過都能嚇到她,誰能想到那個文靜的女孩子竟然會做出這樣大膽豪放的舉動,與下人私通的醜聞曝出后所有人都大跌眼鏡。
何冉卻並不覺得太驚訝,事實上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經察覺到二堂姐和那位總是憨憨地跟在她身後的司機之間的情/事了。
那天晚上花園裡不知在舉辦什麼聚會,她中途悄悄離場想出去透透氣,後來鬼使神差地就逛到了停車場里,接著便看到了那輛輕微震動的轎車,還有車窗裡面兩副緊緊相擁的身軀。
視線停留的時間或許比平常打量事物時多了三分之一秒,雖然只是短暫的一瞥,但那一幕已經深深烙在何冉的腦海里,有時她會沒來由地回想起。
何冉回過神來時才覺得頭疼,這多半是拜韓嶼那分貝過高的重金屬音樂所賜。
何冉站起身,走到韓嶼身旁拍拍他的肩膀,「你能不能把音樂關掉?」
韓大少爺轉過頭來看著她:「幹嗎?」
何冉說:「影響到我了。」
韓大少爺一張臉拉下來,問:「你是不是覺得很難聽?」
這個時候何冉應該捂著良心說「不,你唱得很好」才對的,可她沉默了。
於是韓大少爺的臉頓時變得更黑了。
滑鼠被用力摔到地上,登時四分五裂。
「說話啊!是不是很難聽?」
何冉冷靜地看著他,幾秒後轉過身背對他,算了,你愛唱就繼續唱吧。
感覺到何冉的愛理不理,韓大少爺徹底發怒了,鍵盤也被摔在地上,要不是主機和顯示器太重了搬不動,估計它們也難逃這樣的命運。
「何冉!我跟你說話呢!你裝作聽不見是吧!」
何冉罔若未聞,緩慢地走向床邊。
一本書重重砸到她背上,「何冉!你給我站住!」
看看,這就是17歲的少年的行事風格,衝動,浮躁,要有多自私就有多自私。他可以大聲唱歌,就不允許別人嫌棄他唱得難聽。
所以何冉很不喜歡跟自己同齡的男生打交道,他們幾乎都是一個德性,那簡直是一件比帶小孩還費勁的事。
何冉被迫停下腳步,彎腰撿書,一雙腳進入她的視野中,比她動作更快的將書踩住。
「何冉,我最討厭你這個目中無人的樣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很討厭我是吧,你有種就大聲說出來啊!」
何冉直起身子,無奈地說:「我沒有,我只是有點頭暈。」
韓嶼怔了一下。
他盯著她,像是在審視她這話的真假,過了幾秒鐘,他語調稍平緩些,試探著問:「你又貧血了?」
何冉點頭,聲音更低了:「嗯,應該吧。」
某人總算有點良知,回到電腦旁把音樂關了,說:「那我先走了,你休息吧。」
何冉當然求之不得,立馬點頭說:「好,再見。」
韓嶼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補充道:「明天跟我出去玩。
何冉今天晚上總是忤逆韓大少爺的意見,「可以去不去嗎?你也看到了,我不舒服。」
韓嶼一口否決:「不行,你現在不舒服不代表你明天也不舒服。」
「……」
「就這樣了,明天早上十點見,不準遲到,你要是不來的話……」韓嶼話音微頓,他的表情就是個十足的混蛋,「我就把你的秘密都分享給我樂隊的成員們,讓他們看看你那張乖乖女臉下的真面目。」
說完他甩上門走了,動作還是他一貫的風格,絲毫不顧及他人耳朵的感受。
房間里終於清靜下來,何冉懶得思考他臨走前放的那些威脅的話,忍著將他的作業本全部撕爛的衝動將它們丟到一邊去,然後她就爬上床一頭埋進被子里睡了過去。
晚上何冉又做夢了。
狹窄的空間里,悶熱潮濕,汗水密密匝匝地黏在身上。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混沌之中似乎一切事物都在晃動,冰炭同爐般的刺激感在她體內瘋狂竄動著,意識渙散的時候她只分辨得出一個熟悉的音色。
有一個滾燙而結實的身軀緊緊挨在她身後,聲音近在咫尺:「這個力道可以嗎?」
那聲音,似親昵,似引誘,聽得她全身骨頭都酥掉了。
第二日醒來時,天邊曙光蒙蒙亮,絲絲縷縷穿過雲層。
何冉坐起來,床邊空空,她抱著自己的雙腿,將臉埋進膝蓋間,輕輕地嘆了口氣。
這已經是第幾個晚上了,又夢到他了。
白天她從不會想起那個與自己毫無瓜葛的男人,可到了晚上他就會出現在她的夢裡,她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夢境,總不能不睡覺吧。
何冉今年18歲,如花似玉的年紀,不知道自己身邊同齡的女生會不會做這種夢,但她也沒有厚臉皮到主動去問別人的程度。
何冉抹了把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她下床走到書桌前,從抽屜里拿出塵封已久的素描本和炭筆,再找出來個垃圾桶。
一邊削筆一邊在腦海里構思著等會兒要畫的內容,夢中男人的模樣,他有一雙很結實的臂膀,很寬厚的肩膀,很剛勁的腰板,這些都是她在夢中真真切切感受到的,可他的臉……他的臉是空白的。
打完幾條簡單的輔助線后,何冉開始畫了。
在人體課上,她曾畫過很多副男人的裸/體,臨摹的,寫生的,但這樣憑空想象卻是第一次。
換湯不換藥,人體的基本結構都差不多,只不過她覺得他的肌肉線條應該更肌肉流暢一些,要著重刻畫,那幾筆算是她主觀的處理手法。
何冉畫人體的順序比較奇怪,是先從腳開始的,然後是小腿、大腿,再到腰部、胸腔,一直往上。
最後,她的筆尖停頓在他的眉目之間。
遲遲下不了筆。
關於他的五官,她大腦里一片空白。
他會是長什麼樣子的?
何冉試圖從他的聲音出發去聯想,可她沒有辦法將他的聲音跟那天她在美髮店一樓里見到的任何一個男人的形象對號入座。
不知是出於哪裡來的直覺,她篤定他的長相一定不是那種陰柔的類型。
就算是普通平凡,也不該是那種樣子。
半晌,何冉把筆一擱,像是下了什麼重要的決定,倏地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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