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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點,何冉從那家高級會所里走出來。
身心疲憊不足以形容她此時的狀態,只恨不得跟房間里那幾個醉得東倒西歪的人一起睡過去算了。
酒精令她頭暈目眩,血糖似乎也在下降,她感覺到呼吸有些困難。
站在無人的街頭,靠著電線杆勉強站穩,何冉從手包里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八月三十一號。
不知不覺,原來已經到了八月的最後一天。
再過不久,就要開學。
另一條車道上,一輛計程車拐了個彎,朝這邊開過來。
何冉伸手招了招,「師傅,去不去小洲村?」
車在小洲村十字路口停下時,何冉已經睡過一覺,終於恢復了一些力氣。
付錢給司機道了聲謝,她走下車。
何冉身上穿的是向會所里的女郎們借的緊身短裙,暴露自然是不用說了,透過薄薄的衣料甚至能看見她胸衣上的花紋形狀。
也幸虧這個時間點,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否則說不定就被哪個不軌之徒拖進小巷子里去了。
走到理髮店門前,何冉拿蕭寒給她的備份鑰匙開了門。
她上樓的動作很輕,床上的人睡得也沉,絲毫不受影響。
蕭寒這個單身漢,平常就不拘小節,夏天洗完澡穿條內褲就出來了。
自己一個人在家更加放鬆,什麼都沒穿就躺在床上,也不蓋被子,圖個涼快。
此時正是六點,清晨時候。
何冉走到床前,低頭看著那根生機勃勃的玩意,心裡暗笑。
還說自己老了呢,每天早上都這樣。
她彎下腰,湊近,沖著它輕輕吹口氣。
床上的人身子抖了一下,隨即緩緩睜開眼睛。
何冉拍拍他身子,說:「睡進去點,給我挪個位置。」
下一秒她躺在床上,被他牢牢壓著。
何冉耷拉著眼皮,無精打采地說:「別弄,我一宿沒睡,困死了。」
蕭寒親她的嘴,沒有得到回應。
何冉半推半拒,綿軟無力。
身下在淺淺地試探,何冉睏倦極了,毫無興緻。
她一拳頭猛地朝他背後砸過去,「我說話你沒聽到啊,老色/鬼!」
「……」
幾秒鐘后,蕭寒放開她。
何冉翻了個身,閉上眼睛,疲憊地說:「我今天要睡一天,別打擾我。」
有些於心不忍,又睜開一隻眼補上一句:「等你晚上回來再弄。」
蕭寒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作出判斷:「你喝酒了。」
何冉沒理。
他說:「你不是不能喝酒么?」
視線落在她的身體上,微微皺眉,又問:「你怎麼穿這個衣服?」
何冉閉著嘴就是不理他,蕭寒終於安靜了。
快要睡著的時候她感覺到他在脫自己的衣服,她實在是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心裡想著他要是實在想上就讓他上吧。
不過想象中的事情並沒有發生,蕭寒將她扒得一乾二淨后,只是幫她換了一身舒服的睡衣。
那個衣服上有別的女人的脂粉味,他不喜歡。
蕭寒晚上幹完活回到家后,迎接他的是一個活蹦亂跳的何冉。
他不禁在心裡想起那句亘古不變的老話,女人善變。
蕭寒風塵僕僕,將身上的道具卸下來,轉身問她:「你牙疼好了沒?」
何冉沒想到他還記掛著這個事,說:「前幾天找醫生開了點消炎藥,現在不那麼疼了。」
蕭寒點頭,「嗯,最近多吃點清淡的。」
何冉走到他身前,眨了下眼睛發出暗示,「早上欠你的,來吧。」
蕭寒左右看看,一樓沒有什麼可以借力的東西,他不確定地說:「在這?」
何冉努了努嘴,「看你臂力夠不夠咯。」
「……」
為了避免蕭寒第二天上工時手臂酸楚得連剪刀都拿不起來,何冉沒有在他身上掛太久。
店裡那張理髮椅,也算是老夥計了。
何冉第一次坐著它,是為了理髮;第二次坐著它,是為了吃飯。
像這樣一隻腳踩在上面的動作卻是從沒有過。
蕭寒站在她的身後,前軀貼著後背,但這並不妨礙她從鏡子里看到他鋥亮的雙眼,他也一眨不眨地在鏡子里盯著她的身體。
腳下那張老舊的椅子缺了個角,一聲一聲,吱呀吱呀。
這樣的夜晚,不會再有。
結束之後,兩人到二樓休息。
蕭寒晚上沒吃飯,一回來就干這樣的體力活,沒躺一會兒肚子就開始咕咕叫。
何冉聽到那陣聲響,忍俊不禁,伸手拍拍他肚皮,「去做點吃的吧,別把你餓壞了。」
「餓一晚沒關係。」
他翻過身,低頭看著她,「小孩……」
「叫我何冉。」
「何冉。」
「嗯。」
「我今天早上在公園,聽到那個學生背了一首古詩。」
「什麼內容?」
「只記得一句。」
何冉等著他繼續。
「柔條紛冉冉,葉落何翩翩。」蕭寒說到一半,頓了頓,「然後我就想到了你的名字。」
何冉笑笑,「可是順序倒過來了。」
蕭寒想了想,「也是。」
那天晚上的氛圍太美好,只有他們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低低的對話聲混進老風扇里,再傳出來,帶人讓人眷戀的味道。
何冉甚至有一絲不忍,不忍說出下面早已準備好的話。
最終,她還是開口:「蕭寒,我明天要回家。」
「嗯。」
「回家之後我就去北京了。」
過了兩秒,蕭寒發出單調的音節:「嗯。」
「以後,我就不聯繫你了。」
「……」
蕭寒無聲地睜著眼睛看她。
言外之意,她想他是懂的。
這一天總會到來,他們心裡都早有準備。
只是沒想到,何冉可以說得這麼輕鬆、平淡。
做/愛的時候她有多瘋狂,這個時候就有多理智。
過了很久,蕭寒才答道:「嗯。」
她玩笑似的勾起嘴角,「記得想我喔。」
蕭寒沒有回應。
「所以,要不要抓緊時間再來一次?」
他看著她的眼睛,半晌點了下頭,「嗯。」
關了燈,黑暗中仍舊可以看見蕭寒那雙炯炯有光的眼睛,專註有神。
她捧著他的臉,手指撫過他的卧蠶,輕聲低喃。
「蕭寒,蕭寒。」
「嗯。」
「再慢一點。」
「嗯。」
漸漸找到雙方都適應的頻率,她對著他露出微笑:「我們是不是越來越有默契了?」
他聲音低沉:「你說是就是。」
「怎麼?你不喜歡慢一點?」
「我都可以。」
何冉輕哼一聲,「那就聽我的。」
這一回時間非常漫長。
他們就像兩個亡命之徒在絕望前的爆發,不知所終。
直至凌晨之後,萬籟俱靜。
何冉臉趴在他的大腿上,緩慢地呼吸著,「蕭寒,我餓了……」
「你要吃什麼?」
蕭寒要坐起身,又被她按回去,「沒事,餓一晚不會死的。」
她挪了位置,掉過頭來在蕭寒身側躺下,頭埋在他的肩窩裡。
深嗅片刻,除了淡淡的汗味,好像還混有一點她身上的味道,這是因為長久的肌膚相貼才傳達的。
「蕭寒,我們說會兒話再睡吧。」
「嗯。」
那天晚上,何冉莫名就是想跟蕭寒多聊一會兒,聊一些他們之前從來沒有觸碰過的話題。
「蕭寒,你是不是曾經有一個深愛過的女人?」
何冉感覺到他的呼吸微微停滯了幾秒鐘。
「你聽誰說的?」
不否認,那就是確實有過了。
「我猜的,阿曼和胖子都有提到過。」
半晌,蕭寒避重就輕地說:「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的手往下滑,最終蓋在他的左掌上,「你大拇指上的傷是因為她嗎?」
那聲「嗯」答得慢慢的,低低的,恍若隔世。
何冉說:「跟我說說你們的事。」
蕭寒點了一根煙,他思考了很久,最終還是打開了話匣子。
那其實是個有些俗氣的故事,但是就確確實實地發生在許多人身邊。
二十歲的蕭寒通過家裡人介紹認識了隔壁村的一個姑娘,那姑娘長得非常漂亮,方圓幾里的小伙都愛慕她。偏偏她就只搭理蕭寒一個人,兩人慢慢培養出感情,後來就順理成章私定了終生。
姑娘家裡比蕭寒稍微富裕些,有錢供她去外省讀大學,蕭寒則繼續留在縣裡打工。
後來蕭寒賺夠了錢,去城裡找那姑娘。小別勝新婚,兩人的感情並沒有因此而沖淡,他們時常擠在一張小床上憧憬著未來的生活。
蕭寒本打算用自己所有的積蓄娶她,連房子定金都交好了,家裡卻突然傳來噩耗,哥哥得了癌症。
人命關天,耽擱不得。蕭寒只好把房子退了,先拿錢給哥哥治病。
後來蕭寒回到老家照顧哥哥,陪伴他度過人生的最後一個年頭。
突變就發生在那一年裡。
當蕭寒全身上下只剩不到一百塊錢、抱著個剛滿月的小奶娃回城裡再找那姑娘時,已經物是人非了。
那姑娘做了一個富商的情-婦,蕭寒不死心,去找她。
姑娘性格優柔寡斷,一直跟他藕斷絲連。後來這事被富商發現了,大發雷霆,那姑娘怕引火上身,趕緊把關係撇清。
富商找人去把蕭寒狠狠修理了一頓,蕭寒在病床上躺了半個月,那之後就沒再去找過她。
蕭寒不願意回憶得太深,許多細節都是三言兩語帶過。
何冉聽完之後,忍不住潑冷水:「你腦袋缺根筋吧,人家都給你戴綠帽子了,你還去找她幹嘛。」
蕭寒沒吭聲,或許他在心裡也默認了她的評價。
過了許久,何冉問:「那你現在還愛她嗎?」
一隻煙抽完,他雲淡風輕道:「沒有什麼愛不愛的,就是一次經歷。」
這句話反而令何冉感到苦澀。
她拍拍他的臉,輕聲細語:「你會遇到更好的女人的,你值得。」
蕭寒嘴邊肌肉動了兩下,似乎想說什麼,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後半夜,何冉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感覺到身旁的人一直輾轉反側的。
她低低叫了他幾聲,帶著呵責的意味,他這才消停下來。
第二天一早,何冉本想靜悄悄地離開,奈何蕭寒比她起得還早。
她穿好衣服走下床時,蕭寒已經給她準備好了一大碗熱乎乎的麵條。
早餐很豐盛,除了麵條外,還有幾道現炒的配菜。
何冉早上一般都沒胃口,今天卻很給面子地把麵條和炒菜都吃完了,唯獨那份清蒸生蚝一口沒動。
蕭寒夾一塊給她,說:「試試味道。」
何冉皺著鼻子揮揮手:「好腥,我不喜歡。」
蕭寒便縮回筷子,也沒勉強。
兩人一起吃過早餐后,蕭寒送她一程。
他們肩並肩以散著步的速度走到路口的公交車站,何冉停下腳步,說:「送到這裡就可以了。」
「嗯。」蕭寒將她的書包拿下來,遞給她。
一輛252朝這邊緩緩開了過來,停在站牌前面,幾個人排著隊上車。
何冉轉頭對他笑了笑,說:「我走了。」
蕭寒嘴唇嚅動了幾下。
事後回想起來,何冉總覺得當時他想說什麼,但是她搶在他前面先開口:「再見。」
那兩個字將蕭寒一些沒說出口的話封在嘴裡,最後他也朝她揮了揮手:「再見。」
那個時候何冉回想起了他們一起看過的那部電影,《海上鋼琴師》里的場景——
我們笑著說再見,卻深知再見已遙遙無期。
他不會再犯一次當年的錯誤,她也不是那個會跟他藕斷絲連的姑娘。
何冉上了車,坐在靠窗的位置。
陽光將蕭寒的身影無限拉長,即使不回頭也能看到。
車子往前行駛,那道影子也漸漸遠去。
如果時間能夠停在這一秒就好了,這會是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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