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性難改
家訪之後那天晚上的談話不了了之。
當葉涵發現他始終無法以所謂『家長』的姿態給與小不點兒訓誡或是嚴肅的講話后,他選擇繼續放任她自由。
既然他不能隨心所欲,既然他有能力,為何不成全她的?
如此,錦瑟無拘無束的日子仍然在慢慢做著改變……
比如管家孫爺爺和他的小孫子在某個下午搬進了葉宅,錦瑟有了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同齡的玩伴。
比如傭人們在這座冷森古老的房子里有了自己的房間。
也就是說,他們不用再在每天晚上九點前離開。
還比如,溫倩和白莉莎偶爾會來做客,每次都給錦瑟帶好吃的點心,她們與她很要好,事實證明她與比自己大一些的人交往,就是顯得更加得心應手一些。
這也算得上一種天性。
天性難改。
慢慢的,這裡變得越來越有生氣,錦瑟給管家爺爺的孫子取了個綽號叫『悟空』,兩個小傢伙再加上庄生送來的那隻性格溫順的大古牧,經常上演雞飛狗跳的鬧劇。
聽到她純粹爽朗的笑聲,被瑣事纏身的葉涵就會舒展了眉頭,心情自然轉好。
即便庄生無數次的提醒他,留下其他人在這裡,沒準裡面就有監視他行動的人,整座城都在盯著葉家少主的十八歲,這是至關重要的一年,他……輸不起。
春去,夏至。
錦瑟在第一個暑假邀請了班上的同學到家中做客,相比以前,開朗許多。
她順利的念六年級,每天會在晚餐上跟葉涵不停的說學校的趣事,這次期中考不小心又拿了第一,愣是把B班成績最好發誓要趕超她的男孩子氣得眼眶都紅了。
體育課上籃球場突然飛來一顆球,砸得她眼冒金星,悟空為此替她打了一架,她卻在老師來時沒心沒肺的開溜,眼睜睜的看著悟空被懲罰。
葉涵聽得搖頭,她眉飛色舞,孩子氣十足。
於是時間在平緩無憂的日子裡悄悄的流逝。
秋來,十一月末的蕭瑟,葉宅前庭大片的草地發黃枯萎,落寞得連陽光都不願再輕易出現時,葉家少主的十八歲生日就要到了……
……
周六晚上,古老的鐘里的時針即將越過『11』這個數字,今天家中的客人卻還沒離開。
外面暴雨傾盆,電閃雷鳴,每一下都戳中錦瑟的死穴,按照慣例,她早就該霸佔葉涵大床的另一半,就算睡不著,有人說話也是好的。
這是兩年間養成的習慣,但凡雷雨夜,身邊必須有活物相伴,而十分挑剔的是,這個活物必須是葉涵。
當她帶著不可一世的脾氣,理所應當的走到小客廳外面時,第一次聽到庄生沒有玩笑口吻的說話聲……
他幾乎是在和外面的雷聲比賽,嗓門大過天的沖葉涵咆哮,「我看著都要急死了!你知不知道下周三你就十八歲了,現在你只有兩個選擇:要麼聽你小叔葉錦榮的話和溫倩訂婚,爭取拖延的時間,要麼就等著股東大會投票,把你從葉家繼承人的位置上光明正大的拉下來!到那天,你就什麼都沒有了!一無所有!」
葉涵需要承載的東西太多。
家族、權利、陰謀、帶著虛偽面具、不同目的,心懷不軌的人……
那些人往往打著『為他著想』的旗號,沒有任何同情心,不留餘地,內心滋長著的瘋狂的貪念想把他吃得渣都不剩下。
到最後,在他的十八歲,他將一無所有。
庄生真的急了,還有三天他最好的朋友就要被奪走一切,無論他如何在早幾個月前開始替他出謀劃策,他都不為所動,並且連表現都很是淡然,彷彿不管外面的人如何爭破了頭,都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怎麼不說話?」對著葉涵平靜得沒有任何錶情的臉孔,庄四覺得他這通火發得好憋屈。
「你想我說什麼?」人還真是沒脾氣,閑適的坐在格子花案的長沙發中間的位置,抬眼看著站在面前難得爆發一次的好友,覺得有人為自己緊張是件不錯的事。
得到一個這樣的反映,就好像用盡全力的一拳打進棉花里,庄生氣餒的往身後的沙發順勢倒進去,搖著頭直說『完蛋了』。
氣氛嘎然……
隔了半響他又換了個語氣,說,「雖然提議把你找回來是葉錦榮的意思,那些年可是我和我家老頭子在外面忙活,你欠我半條命你知道么?」
「我知道。」葉涵平靜的臉龐多了分肅然,沉思了三秒,反問他,「你覺得我無路可退?」
庄生屁股還沒坐熱又彈起來,「有路子你早說啊!讓我在這干著急算怎麼回事……」
他他嗎快被他磨得沒脾氣了,公子哥的翩翩風度蕩然無存,直想問候誰全家。
「你不是一直提醒我要當心隔牆有耳么,還有第三種選擇。」不再同他打啞謎,葉涵也起身站直,「幫我去一趟蘇黎世,可以嗎?」
看庄生的眼色里,有委以重託的意思。
「好。」真正的朋友,不需要問原因,只需要一聲肯定。
「那到了那邊我再告訴你要做什麼,晚了,外面雨大,你要在這裡住就自己找房間罷。」一邊說,葉涵一邊走到門前,握住門把轉動拉開,擴張的縫隙內,那張小臉揚著正對他,他對她笑笑,溫柔的問,「雷聲太大睡不著了么?」
……
夜難眠,已經和雷聲無關了。
亮著燈的卧室里,沒有床頭故事,小錦瑟乖乖的側躺在葉涵旁邊,不時抬起眼皮看他一眼,那雙漂亮的眸子里,有過於成熟的憂慮。
庄生的話她都聽見了,所以,她在擔心他。
有趣的是,葉涵靠在床頭,靜靜的陪著小不點兒,她只要看他一眼,就會與他視線交匯一次,到最後見她實在憋不住了,他才道,「你想問什麼?」
他想的卻是……自己八歲的時候每天都在想什麼呢?
「你要娶溫倩姐姐嗎?」這是錦瑟的第一個問題,半年多的相處,她挺喜歡溫倩的,但不代表能接受溫倩和葉涵結婚。
這半年,她已經清楚的明白『訂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回應是葉涵搖頭,他不娶。
她暗自鬆了口氣,繼續問他,「那麼,他們會搶光你的東西嗎?」
以往每逢遇到雷雨交加的夜晚,葉涵都會陪錦瑟說很多話,東拉西扯,天南地北,可以沒有任何營養,甚至兩個人的交流完全的無厘頭,她只想做點什麼轉移對雷聲的恐懼,他配合。
可這一夜的小不點兒很安靜,僅有的兩個問題都是關於他。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八歲,然後聽到邊上那個聲音問……他們會搶光你的東西嗎?
對了,八歲的時候,他從來不擔心有人會從搶奪他的任何,因為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怎麼會害怕?
他更不會想到,又在一夜之間,忽然擁有了很多很多,看似完全屬於他,又實則會輕易被剝奪的東西。
既然如此……
錦瑟沒有看出來,葉涵的眸光,在剎那之間變得尖銳了許多。
「他們,是誰?」他默默注視她,問得近乎飄渺。
「我不知道。」錦瑟從被窩裡坐起來,離得他近了一些,「是不是每天都會來我們家的人?小媽?還有錦榮叔叔?」
她不確定,總覺得那些人看自己抑或者葉涵眼神,就像是隨時會張開血盆大口將她和他吃掉。
小孩最真實的直覺。
「你怕他們嗎?」葉涵看出她眼睛里的恐懼。
她搖頭,小嘴嘟了起來,「我怕他們搶光你的東西,就像庄生哥哥說的,你就什麼都沒有了。」
她替他感到委屈,想哭……
「傻瓜。」捏捏她的臉,葉涵柔軟的笑,反過來安慰她,說,「我還有你。」
……
因為一句『我還有你』。
錦瑟的責任感在一夜之間倍數相乘的突增。
她被他從孤兒院領回,三年無憂,他給與了她想要得到一切,彷彿,眼下終於到了她回報他的時候。
或許該說,小錦瑟一直在等待這樣一個表現的機會,以此證明她同樣值得他依靠。
自那之後,葉涵十八歲生日到來的前三天,她每天都儘可能的快點從學校回來,不再參加任何課餘活動,把打掃衛生的任務交給悟空,車子回家的路上遇到紅燈時她會小大人似的皺起眉頭,晚飯,即便葉涵往她的碗里夾了她不喜歡吃的食物,她也不去挑剔。
她用她幼稚的方式支持他,然後葉涵說,「瑟兒,你最近好乖。」
平緩的話音就像被陽光曬過的棉花一般,蓬鬆溫暖。
「那我明天可不可以不去學校?」她平躺在粉色的小床上,眼神真摯的看著葉涵,對他如是要求。
他眸光輕顫了下,替她蓋被的動作稍頓半秒,她又說,「我明天不想去學校。」
比之前更多堅決。
只是明天,而明天,是他的生日。
沉寂……
「好,早點睡吧。」
掖好被角,關了燈,葉涵走出小不點兒的房間。
說不上為什麼,他的心情,似乎輕鬆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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