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楓會館
白景皓存在過的一切痕迹,全部消失了。
我想過他也許會受很重的傷,甚至也許會死,也許我從那個壁櫥里出來會看到滿屋到處都是刺眼的血跡,他會像幾天之前那樣渾身到處都是令人揪心的傷口,然後逞強地擺出一臉若無其事來。
我絕沒有想到,最後竟是這樣的結果。
這到底算什麼呢?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自從跟他扯上關係以來,某種東西莫名消失這樣的事情,我經歷過不止一次了。他真該算是這一行的專家,之前變沒的都是些什麼?閣樓?大門?樓梯間?
然後現在,是他自己。
魔術師的隱退之前的最後一場謝幕演出,讓自己徹底從觀眾的視線中消失。
真特么精彩!我現在應該流著熱淚鼓掌,是嗎?
我抬手輕輕揉著一陣陣抽痛的額角。
平心而論,我從來都不是那種好奇心過剩的人。這件事的真相到底是什麼,我心裡雖然有個疙瘩,卻也不是無論如何都解不開的那一種。如果小鬼確實就這麼消失了,我也許會糾結個十天半月,但也就只是這樣而已。
我還有我自己的生活。九月一開學就要去參加司考,校招也會鋪天蓋地地砸過來,到時候根本不可能還有精力去想那些千八百年前雞毛蒜皮的恩怨。
我不在乎白景皓是不是告訴我真相。
對,小鬼,我不在乎你是騙我還是瞞著我,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告訴我真相。
然而古人的事情是這樣,我自己的事情呢?
李瀟說白景皓救過蒲陽溫的命,蒲陽溫卻害他至死,難道現在不是一模一樣的嗎?因為我懷疑他,因為我無端的恐懼和猜忌,才被敵人趁虛而入。這本就是我自己引狼入室自作自受,我怎麼可能心安理得地讓他為了我——
……而死?
他救過我的命,我卻害他至死。忘恩負義恩將仇報。一切都跟那個讓我氣得咬牙切齒的狗血故事如出一轍。
我乾笑了兩聲,心裡一片苦澀。
……小鬼當時都說了些什麼來的?
這口氣一旦泄了下來,連之前與小鬼在一起的記憶都變得飄渺而模糊了。明明只是幾個小時以前的事,現在回想,卻像都蒙了一層霧。
他好像問過我,知不知道白羽的事,然後讓我一直攥著那顆琉琉,千萬不要放開。那時他的表情那樣蕭索而悲傷,又顯得飽含深情。
我確實聽了他的話,死死攥著那顆琉琉,後來直到燈亮了去找東西撬鎖的時候才放開。我把右手攤平放到眼前,手心上還留著被琉琉硌出的一個深紅色的印子,一直在隱隱約約地疼著,當時琉琉發出的那種燙人的熱度也還能感覺到。
我怔怔地盯著那個印子看了一會,忽然想起來,那顆琉琉難道也消失了?
一想到這裡我猛地沖回到那個壁櫥里天翻地覆地找了起來。任何一個角落都沒有,甚至扔在卧室那一堆衣服我都一一翻了,床下衣櫃的下面都用手電筒照著仔細看了,哪都沒有。
這是一直被我拿在身邊的東西,竟然也不見了。
我心裡冰涼冰涼的,又站回那個壁櫥里,雙手插兜倚在牆壁上,長長地嘆了口氣。
不想這一下右手竟然摸到了一個圓溜溜的東西。我趕忙把那東西掏出來放到眼前仔細一看,不是那顆琉琉還能是啥?
……卧槽,不勒個是吧?
我頓時被自己搞得又好氣又好笑,雖然一晚上折騰下來一直擔心著小鬼,實在有些笑不出來了,心裡還是稍微鬆快了一點。這應該是去拿那個衣架的時候順手就放到褲兜里的。有時候就是這樣,拚命到處找一件東西都找不到,最後發現是放在了最平常的地方。
至少還有一樣東西沒有消失。
它對我而言,從來都不是野把式為之爭得頭破血流的神秘鷹眼,只是一顆給小孩子擺弄的玩具。然而它是跟白景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的東西,至少,它還沒有消失。
我甚至覺得有些欣喜,捧著那個琉琉看了半天才又揣回兜里,忽然摸到兜里還揣著另一樣東西,拿出來才發現,是我用來記小鬼地址的那張紙。
!!!!
是我用來記小鬼地址的那張紙!!
我一瞬間幾乎有點暈頭轉向了,照著自己的胳膊狠狠掐了一下,疼得要死,才確定這不是在做夢。再去看手裡那張紙條,確實是我用來記小鬼地址的那張紙,從筆記本上扯下來的半張,折了兩折,我當時抄完了一直在跟小鬼說話,也就順手揣褲兜里了。
事情好像有了一絲轉機。我從壁櫥里出來往床上一躺,把那張紙拿在手裡仔細看了幾遍,直到把那個地址牢牢記在心裡,才又放下,心裡終於輕鬆了一點。
每個魔術都會有後門。小鬼在向我解釋空間閉合的時候就用過這個比喻。那些東西並不是憑空消失了,只是進入了某種我無法觸及的狀態,破解這局面的關鍵在於找到其中的不合語境之處。
這原本就是小鬼最擅長的把戲。
他並不是消失了。找到他的憑據,就是我手裡的這張紙。
我心裡有了著落,打定主意趕快睡覺,準備第二天就去找這個地址,倒是一夜無夢睡得相當安穩。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了,起來沖了個澡吃了早飯,收拾了一些必要的東西,一大早就出門了。小鬼寫的地址是某個工廠的家屬區宿舍樓的一間,因為剛好趕上很方便的公共汽車到那裡,我就坐了公共汽車。
那天正好是周一,雖然學生都還在放暑假,周一早上的早高峰還是讓人非常頭痛。一路上幾乎一個小站都得堵上十幾二十分鐘才能到,我一邊玩手機打發時間,一邊暗暗後悔真不如等到中午再出門了。
等公共汽車停在工廠家屬區附近的站點時已經到了9點半。我下了車辨別了一下方向,開始找紙條上那個地址。小鬼所寫的地址是416樓110-1。這個地址我剛看到的時候就覺得非常奇怪,到底是房型是怎麼設計的,為什麼會有「-1」這種門牌號?
我本來以為如果是那種老式宿舍樓一個門進去又分出幾個房間,每個房間住一戶的話,倒也有可能出現這樣的門牌號。結果一下車我就心裡咯噔一聲。這個工廠家屬區的這些小區都又大又整潔,一色六層居民樓,外牆貼著白色的璧磚,門洞裝了對講防盜門,顯得非常現代化。小區里的基礎設施也很完善,什麼花園噴泉全民健身器材都一應俱全,哪有一點老式宿舍樓的影子。
我心裡犯著嘀咕一路找到了傳說中的416樓,果然跟其他的居民樓是一樣的裝潢。一共四個門洞,我仔細看了一下防盜門上標的門牌號碼,四個門洞都是兩戶對開,分別從「101,102」到「601,602」,根本沒有110這個號,更別提110-1了。
我繞著416又走了幾圈,旁邊從410到425這些樓都看了一遍,根本沒有110-1這種的門牌號,只好又回到416的一單元門口。那時一個推著嬰兒車、看起來40來歲的阿姨從樓門前經過,我便拉住了她,問道:「大姐,不好意思跟您打聽個事,這416樓有110么?」
我順勢把手裡那張紙條拿給她看,她眯起眼睛仔細看了一會,搖了搖頭。
「沒有,我給這樓1門202當了快一年保姆了,從來沒聽說過有個110。」她語氣倒是十分篤定,一開口一股很重的山東口音,估計是這幾年過來打工的。
我跟她道了謝,心裡別提多沮喪。好不容易搞到這麼一條線索,結果竟然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小鬼當時填表的時候是不是想到了有一天我會順著地址來找他,所以故意填了個假的地址?還是說小鬼在我面前表現出的一切都是假的,根本不想讓我知道他的身份?
我嘆了口氣,往416對面的花壇邊緣的台階上一坐,正對著416一單元,留也不是走也不是。要說留下吧,這裡確實沒有那個110-1,可就這麼算了,我心裡總是咽不下去這口氣。
我就這麼看著一單元時不時有人進進出出發愣,一直等到12點市檢午休時間才給師父打了個電話。師父還是那副不太著調的口氣,調侃了我幾句,又讓我有時間去他家串門,說我身板太細,讓師母給我做點好吃的好好補一補。
我心裡揣著事情,也就只是笑著附和他幾句。得了個他喘氣的空當就問道:「師父,白景皓的案子,後來有消息么?」
不想師父停頓了一會,反而問我:「哪個白景皓?是我經手的案子么?」
「……就是之前我私自去查的那個案子,為了查案還摔斷了腿,您不記得了?」我聽他這話心裡已經涼了半截。
「你小子長能耐了啊,還學會私自查案了?你給我說清楚,是誰背著我交代給你的?還有摔斷了腿是怎麼回事?現在好點沒有?」
我像被噎了一口,半晌沒說出話來,最終只是答了一句:「沒什麼,現在已經好利索了。您忙吧,我過幾天再去您家裡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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