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故國樊川恨(五)

依依故國樊川恨(五)

「是」或「不是」,二者選其一,不論選哪個都是死局。

但是,難道子夏飄雪給了我兩個選項我就必須抉擇其一嗎?為什麼不能有第三種答案?

此解便是:答非所問。

我突然側臉,凌厲地看向方逸身邊始終未一言的西隴國君,「你是何人!」

那人被我突如其來的問話所擊,一時臉上方寸大亂,後退了一步,半邊臉孔竟隱在了方逸身後。方逸面上亦是一驚,卻義正詞嚴:「大膽!此話何意?吾皇萬歲豈可由他國內妃以『你、我』直呼!」

子夏飄雪顯然沒有料到我會這樣反應,趁他一時失神之際我掙開了他的鉗制轉身面向身後百餘艘戰船上的近萬西隴將士,斬釘截鐵地宣布:「此人斷非西隴國君!乃是假冒頂替之人!」眾人先是一陣錯愕,繼而便面露稍許疑色。狸貓眼中也閃過少許意外,其實若是留意些不難現此桓珏有異,但是他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這上面,故也未曾現。

「妖女!你是何居心!莫要以為憑你妖言惑眾之辭便可動搖我西隴軍心!陛下九五真龍之尊,豈由得你信口誣衊!」彷彿被我刺中了要害,方逸一時惱羞成怒竟口不擇言當眾喚我「妖女」。

當時,方逸將我擒出船艙那人看向我的那一刻,我便知他絕非桓珏。朝夕相對十餘年,他望著我的眼神由最初的疼惜寵愛慢慢轉變為落寞憂傷,再到後來的愛戀情深……與容貌無關、與身份無關。且雲家之人素來以姿容出眾而著稱,他自小生活在雲家的環境中,「驚艷」這樣淺薄的眼神絕對不會屬於他本人。方逸擅長易容之術,想找個身形與桓珏相仿之人再將其容貌改至九分相似實在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了。

「方逸!應是我問你『是何居心』才是!若此人是西隴陛下本人,兩國國君率兵交戰,西隴陛下尚且未出一言,你一個國師如此多話是否有越俎代庖、擅作主張之嫌?」我轉身向他,咄咄逼近,「又或者此人根本不是西隴陛下,乃是你方逸萬里選一的傀儡替身!方逸,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讓人假扮一國之君,意欲何為?做出此等瞞天過海的勾當,國師莫不是亦對這天下秀美江山動了心!可嘆西隴衷心衛國的將士竟還蒙在鼓裡,不知自己正在為一個狼子野心之人拋頭顱灑熱血!西隴陛下現今人在何處?」

身後,西隴將士皆因我的言語震驚萬分,有人疑慮、有人驚恐、有人憤慨,一時嘩然。

方逸額上青筋暴突,「妖女!若不是因為你這妖女!吾皇又豈會頑疾纏繞、久病難愈!我恨不能將你抽筋剜骨換回陛下的龍體康健!」

「放肆!」一艘小船在密密的戰船中分開一條水道,船站著的竟是臉容蒼白、無甚血色的桓珏!「是誰准許你對容兒出言相辱的!」

衣帶當風,腳尖輕觸水面,投下幾輪還未來得及擴散的漣漪,桓珏飛身躍上了戰船,立在我的身邊。眉如遠山、眼若秋水,水墨渲染般將眸光傾瀉而出。

我瞪著方逸,目不斜視。

那假冒之人早已虛汗漣漣,此刻更是腿腳一軟,雙膝跪倒、以頭觸地,「皇上饒命……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小人假扮皇上罪該萬死……」言罷,那人怯怯地瞅了一眼方逸,「是……是國師逼小人的……小人迫不得已……萬望聖上明察……」

「聖上!太醫囑您靜養三月,您怎可輕易下榻,陛下的龍體康安事關我西隴興衰,陛下怎可恣意為之!」方逸撩起長袍下擺,一個下跪,言辭懇切,面上著急擔憂之色盡現,對於桓珏執意抱病前來似乎十分震怒,看似並非作假,而桓珏似乎對那假扮之人並不甚驚奇的樣子,難道他早已知曉,或者竟是他與方逸早便商定好的?

但是,他究竟得了什麼重病?竟然需要在床上靜養三個月連兩國交戰都不能親自參與而需要用一個替身代替?緣何那曾經面若冠玉的臉龐如今竟蒼白得近乎透明?身形較之一月之前在雪域皇宮中所見又單薄了一些……

一絲酸澀擰疼在我的心底悠悠泛起……卻被我強制壓下。

相忘於江湖,我終究無法做到……即使他已有妻有兒,即使他已高居廟堂,即使他再也不是當年純凈如水的「小白」……

害怕自己再次耽溺於其中,我避開眼睛不看他,心中不停提醒自己他是如何置雲家於水火之中的……

「寡人的身體不勞國師惦記。心疾可治,心病無葯,靜養又有何益?國師若真為寡人著想,為何屢次三番欺瞞於朕?為何讓人竊了朕的畫卷私自派人行動?你明知朕……」一陣猛烈的咳嗽伴隨著方逸的驚呼:「陛下!陛下!」

我猛然看向桓珏,卻見他推開上前攙扶的方逸,將適才捂口的絹帕一攏兜入袖中,眼睛對上我溫柔釋然一笑,「容兒,你終於肯看我了……」我眼尖地瞥見一絲觸目驚心的猩紅被他收入帕中,心中一痛。

子夏飄雪突然撫掌一笑,似乎饒有興緻的樣子,「今天的戲頗有幾番意趣,原來是唱的是『真假雙龍計』。」他一把將我攬過,「如今真偽已辨,朕與皇后也就不擾兩國陛下兵戎相見的興緻了,這便告辭了。」

「慢!」桓珏抽劍送風、一氣呵成,劍如游龍走蛇瞬間直指子夏飄雪,子夏飄雪將我推開,靈巧地一個側身避開劍氣,兩指閃電般夾住劍鋒將其彈開,「妹夫這是何意?」

桓珏臉色鐵青,怒氣如驚濤拍岸洶湧澎湃,我從未見他震怒如此,「原來,出爾反爾便是你雪域國一國之尊的處世之道!難道雪域陛下忘了與朕立下的協定之言!」

子夏飄雪紫眸漸濃,卻笑得益妖艷,「朕倒是記得,怕不是西隴陛下自己貴人多忘事了?朕記得妹夫當時可是允諾『御駕親征』,如今這真假雙龍算是怎麼回事?」

「你!……」桓珏欲再次舉劍,卻突然趔趄一晃,像是受著極大的疼痛折磨,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我伸手便要去攙他,卻被子夏飄雪一個強勁的力道大力拽回。

「陛下!」方逸一下扶住桓珏,眼中驚慟。桓珏微閉上雙目,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青色的陰影,呼吸起伏,有些急促,似乎在調整氣息,片刻后慢慢順緩了下來,再次睜開雙眼時,殺機迸射,「子夏飄雪!你以為有恃無恐便可孤身入我西隴軍營來去自如?!既你不守諾言,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哈哈哈!」子夏飄雪卻無絲毫懼色,仰頭笑得目中無人、跋扈張狂,「你以為天下還有什麼人能攔得住我!你以為你亦練了那『蓮藤神功』便可與我匹敵?笑話!莫說你如今病體纏身,便是你筋骨強健也未必是我的對手!」

「起陣!」桓珏一聲令下,數十個白衣人影瞬間從他適才所乘之船中飛躥而出,組成一個詭異的陣型,為之人長袖如劍似蛇凌厲地攻向子夏飄雪,子夏飄雪臉色一變抽劍反攻,一時間短兵相接、刀光劍影。子夏飄雪每變換一個招數,那白衣陣型便隨之生相應的改變,子夏飄雪以一當十卻不見絲毫弱勢,那陣仗之中每變換一次陣型便更替一個主攻之人,交替輪流,亦不見敗於下風。

片刻之間已過了數十招,子夏突然一合掌將那長劍分為兩柄,左右齊攻,原來他手上的那柄劍竟是由兩把劍合在一起的鴛鴦劍。顯然,他的這招並不在桓珏排練此陣的預料之中,那白衣刺雖然仍舊頻頻地格、洗、劈、砍、撩、提、抽、帶、崩、點,卻慢慢地有些吃力。

見狀,桓珏一個飛身加入陣中,方逸攔也攔不住,有些氣急敗壞地乾瞪眼。

那陣型以桓珏為中心組成一個扇形圓弧風捲殘雲般襲向子夏飄雪……

而此刻,西隴戰船上的一些將士突然開始面容抽搐,不少人手腳癱軟6續倒下,卻並無致命癥狀。延津城頭亦有香澤將士暈倒……

所有人都因這一系列突如其來的變故沒有注意到漸漸陰沉的天色早已濃雲密布,而清晨還溫婉如飄帶的樊川江此刻已然開始隱隱波動,似有巨獸潛伏其中隨時都有可能翻江倒海……

而我,正焦急地全神關注於那場眼花繚亂的拚鬥中,桓珏和子夏的對話更是讓我雲霧繚繞不明所以,亦沒有注意到方逸正面目猙獰地向我步步逼近。待我忽覺耳側有冰涼銳利破空而來時,方逸的手刀已然離我只有寸余,我大驚,向後一退避開。

「妖女!一切皆因你而起!今日我便除了你替天行道!」方逸再次舉掌向我劈來,我連連後退避讓。

「陛下!!!」趙之航驚呼出聲,「快!護駕!」

一個身影躍下城頭涉江而來,來不及出手擋開方逸的攻勢,便直接將溫熱的銀白色身軀擋在了我的面前,在我還未來得及看清的瞬間接下了方逸使盡全身氣力所出的致命一掌,身形一跌,落下船頭,直直向翻滾的江水中墜去。

雨水夾著雷霆萬鈞之勢劈打而來,耳邊風聲呼嘯而過,巨浪翻卷近在咫尺。待我反應過來時,我已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心,躍出船頭,與他一同墜入了樊川江暗流變幻的滔滔江水中……

康順廿一年六月初三,香澤、西隴延津城外樊川一戰傳為奇談。時,已逝三年之薄荷雲氏重現世間,舉世皆驚,以為不詳之兆。兩軍尚未開戰,便有將士無數折倒,后查證屬實乃中奇門之毒「化骨散」,疑為隱秘多年之五毒教重現江湖所為。香澤皇與薄荷雲氏同墜江中,恰逢樊川江十年一怒「龍翻身」,江底激流無數、變幻莫測,恐凶多吉少。香澤皇生死未卜,香澤國一時群龍無,趙之航與雲水昕齊力助安親王肇蘭茂為攝政之王代理朝政,玉靜王一派蠢蠢欲動,一時間朝野暗流動蕩;雪域妖王重傷而歸;西隴皇歸朝後重病纏榻,國師方逸被罷官免職投入獄中。雪域、西隴兩國一夜交惡,三國皆受重挫。史稱:「樊川詭變」。

薄荷荼靡梨花白第三卷:水入茶香茶入水一水淼淼雙山疊

水,到處都是水,天地之間一切都已消失,只剩下驚濤駭浪,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無孔不入地侵襲著我的身體。漩渦中我被動地隨波逐流,無助地掙扎著,長長的水荇舒展著柔軟的枝條,水妖一般攀上我的手腳,牢牢地將我困於其中,一片白茫茫的水光中找不到任何支撐之物起起伏伏。

支撐之物?我張合著空空蕩蕩的左手,心中一片茫然若失,彷彿被生生剜去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那是什麼?我一陣焦躁,依稀覺得那連通心臟的左手中本應握著一個支點,此刻卻空空如也,去哪裡了?到底去哪裡了?我拚命地想看清,卻除了一片漆黑仍是漆黑,黑暗魔魘一般步步緊逼,一口一口欲將我吞噬。我慌亂地奔跑,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只是著急地想要尋找什麼。但是,我要找什麼呢?迷亂將我團團圍住,我拚命地搖著頭,找什麼?到底要找什麼?

突然,無邊的暗沉之中一絲銀白帶著月華般的光彩劃過,流出點點閃爍的碎銀亮光,點亮了我心中的明燈……

人!我要找一個人!

「狸貓!……狸貓!……」我握緊左手,突兀地睜開雙眼,刺目的光亮瞬間漲滿雙目,我本能地伸手去擋,卻現根本無法動彈。

一個女子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濃重的口音,似乎重複了好幾遍同一句話,而我卻分辨不清她到底在說什麼,茫然地再次睜開眼,只見一個皮膚微褐帶著健康光澤的少女正在我臉上方急切地盯著我看,見我睜眼,兩隻大大的眼睛一瞬彎了起來像是兩個美好的笑臉,親切甜美地讓人覺得一瞬間便可卸下所有的防備。

「這是什麼地方?」我有著瞬間的迷惘,卻在看見身邊空空蕩蕩的床時一陣緊張,「狸貓呢?你看見狸貓了嗎?」慌亂讓我有些語無倫次,「就是和我在一起的那個人,他在哪裡?」我急切地詢問她,沙啞的聲音讓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那少女撓撓頭,又咿咿呀呀地重複了一遍適才的話,聽語調依稀應是一句問話,遺憾的是我依然無法聽懂,她現看我一臉茫然的樣子,無奈地咬了咬嘴唇,指了指我的手,我順著她的目光,看見自己的雙手被布條束縛在床邊,我皺眉。她又咿咿呀呀地喚了我一句,見我抬頭看她,她指了指我,然後開始手舞足蹈地比劃著,像是要表達痛苦的掙扎,然後,她又指了指我的手,做了一個繩子打結的動作,最後,她指了指自己又做了一個解開繩子的動作。她停下來后,用大大的眼睛望著我頷了一下,滿是詢問之意。

我想我明白她想要表達的意思了,她應該是說我在昏迷的時候會不停掙扎翻滾,她怕我掉下床去或者傷害自己,便用寬布條將我的手腳固定,而她那句問話應是詢問要不要幫我解開束縛。

我點了點頭。的5netbsp;她彷彿因為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很是歡快,眼睛又彎彎地笑了,手腳麻利地替我解開了布條。我活動了一下手腕坐了起來,環顧了一下這個風情奇異的房子,卻沒有現除我們兩個人以外的任何人。而看這個小姑娘彷彿很是單純,大大的眼睛里沒有一絲雜質,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我相信她對我定是沒有惡意。

她用竹制的杯子倒了一杯水遞到我面前。

雖然此刻,我口乾舌燥,但是最為急迫的是想要知道狸貓在哪裡。我接過她的水杯放在一邊,她有些不解。

我用左手拉過她的手握住,用右手指了指杯子里的水,又做了個游泳划水的動作,然後指了指她的頭,又指了指床上白顏色的粗布被。最後,焦急詢問地看向她。希望她能明白我要問的是和我一同落水的銀之人現在何處。

她皺著眉想了半天似乎不大明白,我指了指她脖子上那圈碩大的銀項圈,之後又指了指白色的枕頭……幾乎屋內所有的白色東西都被我指了個遍后,她還是一臉迷惘,我突然心中一陣恐慌,難道她現我的時候沒有看到狸貓?我激動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那小姑娘卻伸手拉住我指了指我**的雙腳又指了指她為我放在床下的草鞋,我搖搖頭,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找到狸貓!即使不知道他此刻身在何處,是生是……我晃了晃頭,堅定地否認掉另外一個可能性!他會好好的!我相信他一定會好好的!他一直是無所不能的!他不會有事的!

就在我不顧一切往外沖時,一頭撞上了一個堅硬的東西,我抬頭一看竟是一個壯實高大的小夥子,和那小姑娘一樣偏黑的健康膚色,頭上裹著暗紅色的頭巾,身著直襟短花邊衫,領、袖、襟處鑲有五彩花朵,我撞上的便是他的胸膛。他似乎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撞上了他,只是本能地抓住了我的雙臂,對上我的雙眼后,立刻放開了我的手臂,頗有些尷尬局促的樣子。

屋內的姑娘追了過來指著我的腳嘰嘰喳喳地對著這小伙兒說了一通,似乎是要表達她拉不住我的意思。又挨個指了一遍我剛才指過的白色的東西,那小夥子恍然大悟地一拍腦袋,唧唧咕咕地回了那小姑娘一句話。

那小姑娘似乎明白了什麼,開心地雙手平合放在臉側,閉上雙眼,對我做了一個睡覺的動作,之後便歡快地拉著我往外跑,也不管身後那小夥子對我們喊了一句什麼。

沿著長長的迴廊奔跑著,我這才現這棟樓構造十分奇特,似乎是一個很大的圓環狀,那小姑娘拉著我從圓圈迴廊的這頭奔向那頭,踩著木製的樓梯下了樓後進了一個較為幽暗的房間,一時改變光線,我還有些不適應,等我適應了屋內的幽暗后,我看見她掀起的棉布帳簾下赫然躺著一個人。

銀流光,眉飛入鬢,緊閉的雙目眼尾狹長微挑似墨勾勒,挺傲的鼻樑下是薄得幾乎沒有血色的雙唇,我小心翼翼地靠了上去,貼近他的面頰,在感到那起伏有致的溫熱呼吸掠過臉側時,我溫暖得幾乎想要落淚。

是他!他還活著!還活著!

我閉上眼睛仰起頭,幾乎停止跳動的心臟又重新注入了血液,想哭、想笑、想叫、想要歡呼、想要雀躍!

從來沒有什麼時候能讓我的心如此刻一般充盈了滿滿的虔誠之感,對上蒼,對萬物,對所有的一切充滿了感激之情……

他不顧一切涉江而來為我接下方逸一掌的那一刻,我只覺得山崩地裂,天地之間顏色盡褪;而他下墜的瞬間,我聽見了自己的心臟失重滑落的碎裂之聲……

我貼近他的臉頰,撫著他滿頭的銀,淚入枕畔、悄然無聲,「你為什麼總是這麼固執……」

那小姑娘見我落淚似乎急得手足無措,滿頭的銀飾在她急躁的動作中搖搖擺擺婆娑作響,突然,她指了指肇黎茂對我說了「桃喀」兩個字,便輕輕撐起狸貓的頭,將我的手放到他的後腦勺處,在那裡,我觸到了一個巴掌大小的腫塊,似乎敷了一些藥草有些粘膩,帶著青草的苦澀氣味。在五毒教呆的那幾年讓我對於草藥從原來的一竅不通到如今的靠氣味便可分辨個大概,從逸出的藥草味判斷,他們給狸貓敷的應是紅花、桂葉和香茅,都有著很好的活血化瘀作用。

那小姑娘將狸貓放平后,指了指自己的後腦勺,指了指桌上水壺裡的水,做了一個睡覺的動作。

她是說狸貓自水中被救起后因為後腦的那個腫塊便一直昏迷不醒嗎?

我心裡有些急,那個腫塊肯定是當時方逸狠戾的一掌所致,腫成這樣,如果是顱內出血,我不敢想象……心情瞬間由適才失而復得的雲端登時墜落地面。

「一新,一新噢軌呀,摸泗,摸泗!」小姑娘捋了捋自己的下巴,又將手搭在狸貓手腕上作了一個把脈的動作,之後朝我豎起大拇指,笑咪咪地重複了一遍:「摸泗,摸泗!」

我明白她大概是說已經請了郎中來給狸貓瞧過,大夫診斷狸貓應無大礙,我的心又稍稍寬下稍許,但他一刻不醒來我仍是一刻不放心。

門咿呀一聲被推開,進來一個中年男子,看見我似乎很是意外的樣子,小姑娘開心地迎了上去,拉著他的手便叫:「阿爸。」這個詞我總算聽懂了,古今中外爸爸媽媽的叫法果真大同小異。

小姑娘興高采烈地對她父親說了一通話,看她父親將眼睛看向我,我便知她定是對她父親說我的事情。那男子認真地凝視了我一眼,我握著狸貓的手突然升起一絲警覺,長期的動蕩不安讓我有些像只驚弓之鳥,稍微風吹草動,心中便會警鈴大作。

我往後退了退,將臉半隱在棉布帳簾后。

那男子認真審視完我后,似乎現了我的不安,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擺擺手,「里買歇。」

小姑娘更是熱情地拉起我的手,將我帶至房間一角的一張簡單的四角方桌前,接過她父親手裡的籃子,揭開蓋子后,清淡的米粥香味四溢。

裡面淺褐色的粗瓷碗里盛滿了濃稠的米湯,小姑娘伸手便去端,卻似乎被燙了一下,一下縮回手來。她父親笑著拍了拍她的頭,對她的急進毛躁寵愛地搖了搖頭,便伸手替她端起了那碗米湯,我看見他厚實的手掌上布滿了粗粗的老繭,溫暖而寬大,讓我突然想起了爹爹……

雖然爹爹的手修長瑩潤,只在握筆處結了一個薄薄的繭,但是他也喜歡在我調皮吵鬧時這樣拍著我的頭,寵愛地搖頭微笑,他總是說:「容兒呀……」似乎很是無可奈何而又樂在其中的樣子。那時,幸福是這樣簡單而唾手可得。

撒嬌,是女子特有的權利。而我,卻對於這種滋味有種久遠的陌生之感……更多時候,我更希望自己能夠刀槍不入、銅牆鐵壁,以使自己能在這個紛繁複雜的環境中立足,亦不讓身邊的人受傷害。卻往往事與願違,似乎我身邊的人總是因我頻頻受創,而我卻無能為力。

樊川江上的一幕猶在眼前,狸貓深痛的目光、痴狂的付出、毅然屠城的冷冽;桓珏慘淡的面容、虛弱的身體、與子夏間玄機深深的對話;子夏令人費解的孤身入營之舉;方逸對我的憎入骨髓……

或許,方逸還有那些朝臣說的不假,我確實是個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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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荼靡梨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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