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城管,屹立於大地之上!

序章、城管,屹立於大地之上!

序章、城管,屹立於大地之上!

白菜街位於市區邊緣的城郊結合部,是一條非常平凡的小街。

由於緊鄰著本地最新設立的高等學府龍空山大學,以及幾個外地民工聚居區的緣故,這裡雖然離市中心比較遠,但是人口密度卻可能比市中心還要高,簡直多得就跟垃圾堆里的蒼蠅似的。

——無論在白天還是晚上,沿街總是散布著許多錯落有致的地攤:烤羊肉串的、賣甘蔗的、賣涼粉冰飲的、賣手機掛件的、賣盜版書的、賣點心小吃的……無數推著小車吵吵嚷嚷的小商販,把窄窄的人行道堵得水泄不通,甚至還蔓延到了機動車道,堪稱是本市的地攤一條街。

時值六月盛夏,又是下班高峰期,馬路上人來人往,小販們操著南腔北調大聲吆喝,地面上橫流著五顏六色的污水,空氣中飄著各種小吃的香味,而可憐的司機們則焦急地按著喇叭……

非常幸運的是,那些喜歡撞人的寶馬車似乎很少來這裡閑逛,而「70碼」的悲劇更不可能在這裡上演——要是真有誰敢在這種地方開車開到時速70公里,那就已經不是飈車,而是屠殺兼拆遷了。

當然,有人的地方必然會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必然會有鬥毆,凡是人流越擁擠的地方,各種衝突就越頻繁。白菜街自然也不會例外……這不,在昏黃的斜陽下,又有一場「熱烈」的肢體交流即將上演了。

「……日你先人板板的!壓壞你一隻西瓜就要俺賠五十塊?我呸!」

身材黑瘦的四川民工兩眼一瞪,操著完全不標準的普通話罵道,蒲扇般的大手往案板上重重一拍,「……現在都已經快到七月了!哪裡還有這麼金貴的西瓜?訛人也沒這種訛法的!」

「……切!不要臉的小氣鬼,既然壓壞了老子的西瓜,就得給老子乖乖賠錢!」

膀大腰圓的水果攤主眯起一對小眼睛,揮舞著雪亮的西瓜刀威嚇道,「……老子賣的可是正宗南京陵園瓜,還嫁接了進口改良品種,只收你五十塊還算便宜了呢。一句話,賠?還是不賠?」

「……操!想殺人啊!」看到雪亮的刀鋒襲來,那民工身手敏捷地往後一跳,隨即又叉著腰破口大罵起來,「……俺們四川『棒棒』可沒有孬種,你要是有種就上來打一場!」

在眾目睽睽之下,那四川民工罵罵咧咧地解開背後的大麻袋,拔出一截貌似從建築工地上順手撈來的不鏽鋼自來水管,又將身上的臭汗衫脫下來隨地一丟,展示出一身糾結的壯實肌肉,以及色彩斑斕的紋身,「……瞧瞧,本大爺的胳膊上可是左青龍、右白虎,老牛在腰間,龍頭在胸口,人擋殺人,佛擋殺佛!轟殺個把你這種飯桶,根本不在話下!」

他手操鋼管,學著武俠電視劇里少林棍僧的模樣,頗為熟捻地比劃了個招式,得意洋洋地炫耀道。不想那水果攤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中竟然充滿了不屑和……憐憫?

「……嘖嘖,什麼青龍白虎,這種陳年武俠小說里的東西,可是早就落伍啦。你這四川鄉巴佬還是不是中國人啊,難道就不曉得要與時俱進嗎?」

水果攤主一邊刻薄地說著,一邊也解開了自己的花襯衫,露出一叢黑黝黝的胸毛,以及掩映在胸毛之中的紅色螃蟹紋身,外加兩圈分別紋在左右胳膊上的細小字樣。

「……瞧瞧,看清楚嘍,老子可是左八榮、右八恥,三個代表腰間掛,河蟹神獸胸中藏,管保發一個大招就把你和諧掉!」

「……哇啊啊啊!多說無益,咱們手底下見真章!」

那民工見說不過對方,一時間真是給氣得怒髮衝冠,掄起自來水管往柏油路面上敲得邦邦響,「……敢跟老子動手?哼哼,非把你揍到連你媽都不認得!」

「……這話應該是我跟你說的。」水果攤主哼了一聲,彎腰就從電動三輪車的輪子底下摸出一塊板磚,又順手抄起了切西瓜的菜刀,「……今天老子不把你打出屎來,就算你昨兒晚上拉得乾淨!」

「……大家快來看啊!要打起來啦!」

「……嘖嘖,還都抄傢伙了啊!」

「……下注下注!」

「……四川『棒棒』一賠二!紅星農場賣西瓜的胖子一賠三!誰來買啊?」

唯恐天下不亂的眾人當即起鬨,在十步開外圍出一個圈子,作為這兩個傢伙的決鬥場。還有不少人拿出了手機開始攝像,打算把這一幕真實的打鬥場景給記錄下來,以便日後掛到博客上向網友炫耀炫耀。

於是,眼看著又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街頭大戰,即將在白菜街爆發……

突然,透過平常用於叫賣的高音手提喇叭,一個充滿了驚恐的聲音,在不遠處猛地響起:

「……風緊!扯呼!城管來啦!」

就在這一瞬間,街面上的空氣彷彿急速降溫到了絕對零度!原本鼎沸的人聲頓時被凝固了!

然後,在下一瞬間,街上的諸多小販們,便有如士兵聽見了衝鋒號,學生聽到了上課鈴,都彷彿打了雞血似的,把手機往衣袋裡一丟,隨即拿出田徑比賽百米衝刺的速度,「飆——」地一聲推著小車飛奔起來,讓馬路邊頓時變得一片混亂。

「……呸!這幫該死的灰皮又來了!」

「……城管來了,快收拾東西!」

「……那個別要了,抓著罰的錢可比這貴多了!」

「……上個禮拜才剛剛折騰過一回,扣了老子一輛三輪車,怎麼今天又來檢查?」

「……眼下這會兒還嘮叨個什麼?還不快跑?你想要等著再被抄一回家啊?!」

「……快點,好狗不擋道!你再磨磨蹭蹭的,老子就撞過來啦!」

整條街道一時間充斥著哭喊聲,轟隆聲,叫罵聲……總之就是鬼哭狼嚎地響成了一片。

就連那兩位原本蓄勢待發的街斗選手,此時也沒了打鬥的心情。水果販子再也顧不得那個被壓壞的西瓜,把刀子板磚什麼的一丟就上車要走。而四川民工也把自來水管塞進包里,轉身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緊接著,在白菜街的入口處,終於出現了兩名城管和兩條狗的身影。

「……汪~嗚~汪!」

「……畜生!站住!」

兩條氣喘吁吁口吐白沫的野狗在前面狂奔,兩名同樣氣喘吁吁的灰色制服大檐帽城管則緊隨其後,手裡還分別拿著電警棍和鐵鉗。雖然不管是人還是狗,似乎都已經跑了許久,一副累得半死不活的模樣。

雖然只要一看這情形,就知道所謂的「城管查抄」乃是誤會,但大多數的小販都已經跑得挺遠了。而且他們多半只顧著逃跑,根本沒想到要回頭看個究竟,所以犬類管理中心的兩位城管,依舊彷彿是分開紅海的摩西一般,硬是把原本人山人海的白菜街,給驅散得人去街空,只剩下遍地的果皮垃圾和爛草席。

那位年輕的城管,似乎是在那些奔逃的小販之中看到了什麼熟人,便扯著喉嚨喊了一嗓子:

「……各位鄉親!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請大家不用害怕,咱們今天只打狗不打人!」

然而,他的話還沒喊完,就被那位戴著老花眼鏡的老城管給兜頭打了一下。

「……小王啊!你這是怎麼說話的?想要抹黑我們城管的形象么?真是亂彈琴!」

「……是是,孫師傅,是我說錯話了。」

被稱為小王的年輕城管趕忙道歉說道,但一回頭便驚叫起來,「……哎呀,糟糕!那兩條畜生要溜了!」

「……沒錯……嘿,明明都已經揍了它們好幾下,可這畜生跑得還真快!」

——就在他們兩人分神的時候,前面追了一路的那兩條野狗,已經鑽進了一條曲曲折折的小巷,然後在垃圾堆、破自行車和空調外掛機之間三躥兩躥,便完完全全地不見了蹤影,真是深得游擊戰之精髓。

看到這等情形,城市綜合管理執法大隊犬類管理中心的兩位城管同志愣了片刻,也只得苦笑一聲,訕訕地停下了腳步。轉身看了看一片狼藉,丟滿了雜物,卻人跡全無的白菜街,更是不知該說什麼好。

——狗沒打著,卻把人給嚇跑了?

六月底的天氣已是悶熱異常,雖然已經過了下午五點,火辣辣的太陽還是直射著大地,讓路面上的沙礫碎石彷彿閃爍著微光。烈日炎炎之下,翻騰的熱浪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已經精疲力盡的兩人,索性一屁股坐到了綠化帶的水泥花壇邊上,一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邊躲避著依然灼熱的盛夏夕陽。

環顧四周,難耐的酷熱充斥在空氣的每一個分子里,到處散發著盛夏的威力,陣陣蟬鳴吵得人心煩意亂,連路邊的野貓無精打采地蜷縮在草叢中打哈欠——雖然野狗正被城管追殺,但野貓倒是無人理會。

「……孫師傅,今天真是辛苦您了,快喝口水!」

年輕的城管從路邊的報亭買來兩瓶冰鎮礦泉水,將其中一瓶遞給那位戴老花眼鏡的前輩,「……我這人說話比較直,請你莫怪啊。但您老明明是坐辦公室的,而且已經這麼大年紀,再過兩個月就都快退休了,怎麼也要跟我一起出來頂著這大太陽,滿街到處打狗了呢?」

「……咕嚕咕嚕……嗨!有什麼辦法呢?誰叫最近一連發生了好幾起野狗傷人案,東山村還有一個小姑娘被活活咬死了。更別提咱們的市委書記,前些日子去慰問孤寡老人的時候,在電視攝像機和一大群記者面前,居然被一條不知從哪兒躥出來的野狗給咬了一口,當場出了大洋相啊!」

老孫從小王手中接過礦泉水瓶子,擰開瓶蓋一口氣喝了大半瓶,然後才嘆息著解釋起了其中的秘辛,「……這樣一來,對於我市當前流浪狗成災的問題,市裡有關領導自然都是高度重視,在上個月底作出了決定,要在這個月緊急開展夏季流浪狗專項整治行動。還下了硬性指標,務必要打足300條野狗!

本來有了市裡的紅頭文件,按道理還可以聯繫民警和民兵,一起來一場夏季打狗大掃蕩,打幾百條野狗不過是毛毛雨。誰知偏偏從月初開始,咱們市裡連續發生了好幾起殺人案和搶劫案,而且還沒抓住任何嫌犯。於是警察和聯防隊都要先去搜捕兇犯,而打狗的事情就只能靠咱們自己想辦法了。

本來單位里想招聘些臨時工幫忙打狗,偏偏又批不出經費。如今都已經是30號了,整個管理中心的十多號人忙得四腳朝天,距離指標還是差了大概30條狗……」

說到這裡,老孫又是一聲長嘆,「……唉,單位里幾個領導全都急了眼啦!所以眼下就只好全局總動員,能跑得動走得開的人都出動了,只求爭取在月底前能夠完成打狗指標。連我這個管檔案的老頭子和你這位剛來實習的大學士也被抓了差……小王啊,你這次來我們單位實習,可真是沒趕上好時候啊!」

「……呵呵,像您這樣的老前輩都沒叫苦,我們這些當後輩的,又怎麼能怕苦怕累呢?」

年輕的城管實習生喝了幾口礦泉水,勉強笑著答道,但回頭看看手中的簡陋裝備,頓時又是一陣心酸,「……孫師傅,我聽說鄭州和上海那邊的城管打狗隊,都已經裝備上了鐵甲衣和麻醉槍。可咱們為啥只有兩根老式電警棍,一把勒狗脖子的鐵鉗,還有就是這個鐵絲網兜呢?此外連車都沒得乘,只能靠兩條腿跑!」

「……唉,咱們犬類管理中心總共只有兩輛小皮卡,外加一輛電動車啊!眼下差不多是全體出動打狗,公車不夠用也是沒辦法,開私車又沒法報銷汽油費……至於裝備太差……現在這些器械已經很夠用了。」

老孫的老花眼鏡上突然泛起一道閃光,彷彿在嗔怪年輕後輩的不知足一般,「……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咱們城管剛剛掛牌成立的時候,那才叫真正的乞丐打狗隊呢!每個人就發了一根木棒外加一個大麻袋!唉,別看我現在是不中用了,當年咱可是一個人就敢在半夜裡走街串巷,提著棒子見狗就打,從來都是一打一個準,棒起狗落,然後裝進麻袋裡背著走,有時候還能剝了皮燉上一鍋狗肉火鍋當宵夜……」

回憶起當年的崢嶸歲月,臨近退休的老孫不由得頗為自豪,原本還想吹噓一番自己當年惡鬥群犬的「光輝戰績」。誰知才說到此處,就聽到剛才追丟了野狗的小巷裡,又一次隱約傳來了汪汪的犬吠聲。

「……喲!莫非那兩條畜生還敢再回來啊?!真是自尋死路!」

聽到那兩條不知死活的笨狗似乎又去而復返,正愁沒戰果的老孫一時間喜出望外,立即就抓住電警棍站了起來,嘴裡還說道,「……小王,你先坐著啊!看看我老孫自創的這套打狗棍法有多厲害!」

但是,在站起身來之後的下一瞬間,老孫臉上的笑容便凝固了。

——黃狗、黑狗、白狗、雜毛狗,哈士奇、吉娃娃、土狗、黑背……足足十幾條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流浪狗,此刻正腳步敏捷地躍過陰溝、跳上台階、繞過垃圾堆,不約而同地弓起身體,低沉地咆哮著,擺出一副瞪誰誰懷孕的兇殘氣勢,從小巷深處朝著老孫迎面撲來!

那一排排淌著口水的銳利白牙,一雙雙充斥著暴虐的血紅狗眼,還有一隻只髒兮兮的狗爪子,全都在夕陽下泛著淡淡的紅光,彷彿在下一刻就要飽飲仇人的鮮血……

卧了個槽!剛才被打傷的那兩條瘋狗,竟然帶著一大票狗狗朋友前來報復了!

自己才幾年沒有親自出來打狗,這些野狗啥時候就變得這麼有組織了?莫非還有什麼狗狗工會不成?

面對如此超現實的恐怖危機,老孫僅僅猶豫了一秒鐘,就作出了一個異常果斷的決定。

只見他無比靈敏地轉過身來,把電警棍往還沒搞清楚情況的小王手裡一塞,萬分懇切地說道,「……小王同志,這一回只好麻煩你先頂著了!明天我一定請你吃火鍋!現在,我撤退,你掩護!」

下一刻,老孫的兩條腿就彷彿原產於肯亞,宛如最矯健的羚羊一般,朝著夕陽飛奔而去。

——嗯嗯,這基本上就等於是把手榴彈拉開了火環,再往對方的手裡一塞,然後很「誠懇」地解釋說:「……現在就是需要作出犧牲的時候了,為了正義與勝利,我撤退,你掩護!」

而當那位被稱為小王的倒霉實習生,終於回頭看清了自己所面臨的危險之後,他也只來得及發出了一聲無比凄厲的哀嚎,便不得不爆發出300%的戰鬥力,為自己的生命而展開殊死搏殺:

「……哦——不——」

「……嗚——汪!!!」

「……乒乒乓乓!噼里啪啦!」

接下來,一場空前慘烈、血肉橫飛的人狗大戰,便在一地狼藉的白菜街上爆發了……

——某位菜鳥城管的暴力人生,至此翻過了血腥而混亂的第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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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管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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