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再回首(下)
段志城頗不以為然道:「獨孤還,獨孤還,他還好意思叫『還』?他盜了一輩子的國寶,一隻銅板也沒還過!中原教派和紅毛番教之爭,絕不僅僅是江湖競技那麼簡單,乃是國邦之交,足關乎我中華天朝的榮譽,你們不表奏朝廷,請派大員主持大局,反倒邀個人人得而誅之江洋大盜來看戲!你們說……讓我說你們什麼好?」
道宣不睬,續而言道:「便在第四天午時,一個中年男子領攜一個八九歲的男孩翩然而至那男子蒼黑大氅下著一身粗布青衣,上有數處補丁,若非細察,萬難覺探到細微的斑斑凝血,衣飾雖簡,卻神采飛揚,顧盼之際龍形虎相我等掃榻相迎那男子手指極不自然地張開,然後半攏起,以一種奇特而詭異的手拋棄在胸口劃了個十字,除去老衲與玄魄道長、玄渡大師知曉,此乃景教禮節等同於雙掌合什,亦不在意,其他客人皆以為他要施展隔空打穴功夫,紛紛拔出兵刃,護住身上要害命門」
「老衲試問道:『施主遮莫便是殷教主?』殷寒點點頭道:『你想必是律佛大師了?殷寒姍姍來遲,事出有因,尚請原宥』程立雪掌門怒道:『你西域番教有意延遲時間,分明不把我中原教派放入眼中!』殷寒冷冷一笑,反問道:『這位當是程掌門罷?敢問你是信仰何種宗教的呢?』程掌門沒料他竟識得自己,一時話塞殷寒又道:『程掌門不信釋、道、儒三教中的任何一種,又如何是中原教派的一員呢?況且殷某是堂堂中華上國的漢人,並非眾位口中的夷狄戎蠻,加之景教入駐中土已悠悠五十餘載,根基深固,上承天意,下順民心,何來西域之說?便是武林中人,亦講究摒棄門戶之見,宗教更當悟得眾生平等,景釋道儒,總是一般佛教始入中原洛陽白馬寺,亦是天竺僧侶所傳,少林初建,鼻祖達摩祖師亦出身西域身毒番邦,莫非我景教就是外來邪教,而佛教竟可代表中土固有文化么?』程掌門惱得面紅耳赤,也苦於反駁不得……」
武恆軒面上掛不住,插口道:「我師尊何等修為,虛懷若谷,自是不屑與這等舌尖唇利的刁人爭一時口快!殷寒此舉,分明是為引得大部分中原武林人士離去,一旦比武不成,好放賴群毆!」
道宣淡然道:「當時他只孤身一人前來,若非要說他帶了人,便是那八九歲的小孩子了其時場內氣氛緊滯,一觸即發,任誰都凝神靜志,絲毫也不敢懈怠,便少有人在意那孩子那孩子身材瘦削贏弱,但一雙清靈眼睛湛然如水,無一絲雜質,似乎對殷寒充滿肯定,寄予了莫大信任老衲知景教人士亦林欲若修,作為教主是不可婚配的,要終生侍奉他們的『上帝』且那孩子與他眉目間並無神似,老衲由此斷定,那決非殷寒的親子我等長久休息,精力沛然,但見殷寒一臉風塵撲撲疲憊之色,便著令一桌豐盛齋飯,待他吃飽喝足,再休憩半日,次日再行決鬥,方顯公平殷寒生性豁達爽朗,亦不拘謹客套,與那孩子一同坐下,放心進食以往景佛決,皆是各派自備飲食,生恐遭了對手的暗算,這殷寒倒是與眾不同,如此坦然,亦與我等武林豪傑一般洒脫不羈他身材偏瘦,食量卻大得驚人,吃了大半鍋飯,將一桌菜肴盡掃無遺,隨後告別眾人,回客房安寢」
群雄的目光不約而同地匯聚在羅公遠身上適才他也吃了大半鍋飯,食量可比殷寒,甚至只強不弱羅公遠百無聊賴地撇嘴道:「幹嘛?不就一頓飯嗎?怎麼還耿耿於懷?我只不過剛剛多吃了一點兒,你們就以為我是他派來報仇的?吃窮你們?」
道定不喜他總是打斷自己,咳了一聲接著說道:「當夜子時,窗明几淨,蟲聲刮耳,老衲正在安睡,卻忽聞到門外有人,忙起身穿衣,將耳朵貼在牆邊,聽到隱隱有七八個人的呼吸,內中一人悄聲道:『今認殺那番賊,在此一舉』又一人介面道:『番賊正在酣睡,放毒氣方是上策』老衲心中一沉,本打算開門將他們都打發了,又忍不住跟上前看看,那些蒙面人究竟打得什麼主意……」
羅公遠又冷不丁笑道:「你哄誰呀,你當時分明在想:殷寒既然被景教尊為教主,和你比武,武功必定高絕,你能發現這些小賊,他定然也能發現是以你想去看看,殷寒是如何幹掉這些暗施突襲的小毛賊,進而瞧清楚他景教武功的路數」
眾人眼前一亮,心道這小子講話無憚,卻字字在理,絲絲入扣,倒也真不能小覷於他
以道宣佛性之深,憶起當年,面上也不由微微泛起一絲紅潮,半晌才道:「這羅少俠的話,原也是不錯老衲跟著那八個蒙面人,自他們的步法來看,非是同一派別,混紛駁雜,各有側傾,但盡皆庸手,想來也傷害不到殷教主,更是放心待得到殷寒房前,卻聽他鼾聲如雷,想來若非自恃本領超絕,無所顧忌,便是對我們東道主信賴有加了但見那為首之人點點頭,自懷中掏出一根尺長細管,尖細一端轉向房間,便欲插進窗紙中老衲就要出手,卻聽「啊」一聲短呼,那賊首指上一抖,竹管隨著一小塊灰青瓦礫鏘然落地殷寒仍在房內呼嚕震天,此舉絕非他為老衲順著那群蒙面人的目光望去,見竟是那殷寒帶來的孩子,端凝豐潤,神靈秀頎,緩緩步出,沉聲道:『殷叔叔在休息,你等休得叨擾』高景浣變色道:「這孩子究竟是……?」
道宣仰天浩嘆道:「正是少年時代的寧娶風」群雄聞言,如洪鐘大呂,無不聳動,暗自驚嘆寧娶風尚在孩童之時便有如此本領,當真駭世撼俗,若非天賦異稟,得殷寒真傳,普通習武世家這般年紀的孩子,要達臻如此境界絕無可能然而眾人又不約而同地轉向羅公遠,心中又轉念忖道,若非今日見識到此人,竟能將數十載的破空彈力歸化無形,亦是世上難覓的武學鬼才,決不會對道宣的話無所置疑而寧娶風算來今年已近爾立,功力當更加精淳沉厚了
道宣亦是情潮激涌,聲音竟有些顫慄,又道:「那幾個蒙面人不識好歹,又再度撲上小孩手中樹枝環動,竟無半分不凈渣滓,無所拘囿,空明若虐,轉瞬之際連戳那五人「梁門」、「大橫」、「歸來」三處大穴,出手雖有先後緩急,卻難得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著實絕妙紛呈老衲心中正慨嘆翹楚倍出之時,那小孩將樹枝向下一插,便凌厲無倫地直取一人的喉嚨老衲見他已然制住賊人,卻突痛下辣手,心中不忍,身邊卻並無佛珠石子,只得順手揮向一旁葡萄架,脫掉一片殘葉『哧』地卷出,那孩子眉頭略揚,已然覺察,忙鬆開樹枝,這才避過」他生性謙遜,對自己飛花摘葉的不世絕學輕描淡寫地帶過,眾人卻完全能想象得到,那蘊于飛葉中的真氣何等厲害,若那孩子不知松放,真氣貫入「神門穴」,必須有損經脈
「那孩子一抬頭,便瞧見了老衲老衲更是驚嘆這孩子的聽風辯器如是臻熟他方欲抬頭,但聽房內有一爽朗笑聲,遏雲吞月,卻不是那殷寒,更還有誰?原來他並未睡著,窗外的一舉一動他聽得清清楚楚,皆盡在帷幄運籌之中老衲面上一紅,便聽殷寒道:『今夜這麼多朋友都出來乘涼,真是好雅興呵!』老衲方欲開釋誤會,殷寒又道:『律佛大師,我知你剛腸嫉惡,以俠義奉為圭臬,絕然跟此事無關但你那幫所謂的武林正道朋友,皆是佛口蛇心,豬矢馬溺,虛偽類真的鬼蜮鼠輩在下先行言明,明日一戰,若然有第三人從中作梗,莫怪殷某心狠手辣還望大師轉告他們』接著又是哧哧幾聲響,那些蒙面人的穴道盡數沖開,落荒而逃」
宿青海與范北鳴交換眼神,麵皮寂若死灰羅公遠不失時機地奚落道:「不好不好!有人暗中下毒,二老咋的成了崑崙奴啦?臉色怎麼變得黑不溜秋的?」
星華子接過話茬,徐然道:「翌日,道宣大師早早便來到演武場,閉目打坐那殷寒一睡睡到大半個晌午,眾人等得不耐煩,有的粗豪之士便不顧斯文地破口大罵,叫囂著要去催他起床,群情憤涌之時,殷寒卻懶洋洋地步入場內,那小孩子寧娶風依舊尾隨其後,目光卻陰凝俊逸,隱隱竟有名家風采胡醒秋掌門拍案而起,厲聲質問道:「約定時辰卻一再遲遲未至,究竟還是否是一代宗主所為?」怎料那殷寒瞧了道宣大師一眼,訕笑道:『真是對不住昨日來遲,只因這孩子一家信篤敝教,但在洛陽遭佛門信徒明火執杖地圍攻,將房子燒燃,又將其父母活活打死哼……這般惡徒,亦好信奉佛教?莫污了佛祖座前蓮花!殷某偶經此地,見本教信徒受到迫害,豈有不施援手之理?一併救了,卻不料那班信徒中居然也有七八個可躋身二流好手之列的傢伙,硬是拖了我半日時辰,這才脫身半路上這孩子又患風寒,耽誤了行程,我除了一路看護抓藥調補,更得以內氣相濟好在他所在的寧府亦是洛陽的名邸,家資豐殷,故而自小習武,底子倒厚,殷某便索性傳了他一套敝教獨門內功心法,教他如何導流自身真氣』他口中輕易帶過,眾人卻知那是何等慘烈的一場惡戰」
「水天老嫗卻冷笑道:『你倒滿口道理昨日之事估且另算,今日之約,乃是武林盛事,你又如何敢這般無禮,現下才起身?』殷寒再度笑著瞧瞧道宣大師,揶揄道:『非也非也本來在下已然遲到,心中有愧,只盼能極早入睡,養足精神備戰只中昨夜三更,一群不同品種的惡犬,在我房門前狂吠不止,攪得我心煩意亂,難以入眠好在這孩子習得我一招半式,昨日倒有了用武之地,派給狗身上了,將它們全部打跑了估計今日狗的主子非氣炸了肺不可殷某對眾位好生相敬,雖是事出有因,卻也心中羞漸,只盼諸位能諒解則個』我師玄魄真人奇道:『我張壁堡百年來乃中原第一要塞,易守難攻,鳥雀猿猱尚不能近,狗卻從哪裡來?』殷寒笑而不答,一旁的……數位掌門,卻面色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