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暮風暮雨暮色蒼(2)

第二章 暮風暮雨暮色蒼(2)

暮風暮雨暮色蒼(2)

含章宮,德陽殿,連翹徐徐向橙泥紋飾的雲牙金盆里兌入燒好的玫瑰花汁,一股股清香的霧氣便騰地躍起,盤旋著、縈繞著,又漸漸瀰漫開去,透過霧氣看過去,連窗外的夜景也顯得朦朧而虛浮起來。

梁太醫的鼻尖微微沁出晶亮的汗珠,仔細翻看著那隻香囊,連翹素來精明,府中八年、宮中十年的歷練,如今只需一個眼神便能瞭然琳妃的想法。

「梁大人不必著急,好好查看便可。」朱成璧看那花汁慢慢變溫,便將雙手擱在裡面浸泡。

「香囊里只是尋常的香花、乾果,確實無甚不妥。」梁太醫名梁諾軒,出身醫藥世家,雖然年方二十六,但已是太醫院的院判雖,做事謹慎、心思細膩,也是琳妃的一名心腹。

朱成璧有些詫異,細細查看著案几上的物事,這些香花與乾果確是氣味宜人,聞之格外舒心,難道真的只是自己多心了么?正在思索,連翹奉上鬆軟的羅錦帕子,朱成璧細細揩拭乾凈雙手,突然心中一亮,指著香囊袋說:「再查這個!」

梁太醫連忙細細眼看,這香囊袋是用蘇錦所致,一針一線,做工精細、針腳細膩。幾番查驗,梁太醫似乎有了些把握,回稟道:「雖然不是十分清楚,但香囊袋的氣味與香花、乾果微有不同,好像有些微微發苦,不過因著囊中香花、乾果的氣息,平日里極難發覺,若非此時將香花取出許久,恐怕也是不得而知。」

朱成璧蹙眉道:「是下了什麼葯嗎?」

「恐怕要容微臣回去細細研究,不過這苦澀之氣入微,恐怕不是尋常的浸染手法,微臣猜測,是將蘇錦放於蒸屜之中,於沸騰的藥液之上熏蒸,如此可不留下藥液的痕迹又使得苦澀之氣被吸收均勻。」梁太醫彷彿是在細細思索,片刻方道,「雖無十分把握,但是該法也並非難以尋覓,古書中也有記載,苦澀之氣並非直接能導緻密貴嬪小產,怕是氣味引來了什麼髒東西,例如,毒蟲。」

朱成璧聽得此處,眉心倏地一跳:「毒蟲?」

「微臣看過徐太醫的方子,除了一些補氣益血的藥材,也有拔毒養氣、調和溫補的藥材,但只是尋常的藥材,因此猜測徐太醫並未發覺密貴嬪是被何種毒蟲咬傷。」梁太醫娓娓道來,末了又補充一句,「如果不能對症入葯,恐怕毒氣難以除盡。」

「這種手段實在是高明,卻也不像出自皇后與玉厄夫人之手。」朱成璧揉著眉心緩緩道。

「娘娘,自從賀婉儀與錢小儀被廢入冷宮,皇后如同折了左臂右膀,舒貴妃入宮以來,又著力忙著對付舒貴妃,到底也沒能折騰出什麼事來。」連翹默然片刻,眸光一轉,「但如今看來,皇后似乎又得軍師了。」

「賀婉儀與錢小儀雖然也有些小聰明,但都不如這一位來得狠辣,而目前,與皇后最為親近的莫過於如雪軒的那位睦嬪了。」琳妃篤篤敲著桌子,沉聲道,「本宮冷眼瞧著,睦嬪入宮以來也算不得十分的得寵,但也不算失寵,若說是她做的……」

連翹見朱成璧陷入沉思,忙道:「娘娘,有舒貴妃在,只怕去年入宮的這批妃嬪都算不得十分的得寵,只是話說回來,如今晉了嬪位的,除了萬金閣那位慎嬪葉氏,便也只有這位睦嬪姜氏了。而且,密貴嬪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睦嬪的家世門第、恩寵待遇都遠不如她,更何況還是在一個宮裡住著的呢。」

夜深沉,月華如水,遠處似乎傳來了哭喊哀號的聲音,是慎行司帶走了蘭林殿的宮女、內監在審問么?朱成璧只覺得厭倦,正待說話,卻是木槿疾步走了進來:「娘娘,不好了,素馨失蹤了!」

梁太醫見狀,便跪安離開,朱成璧看著他走出德陽殿才把忍著的怒氣發了出來:「混賬!看個人都看不住,好好的大活人怎會不見呢!」

木槿極少看到琳妃這樣疾言厲色地對自己,慌得叩頭不止:「奴婢也不知情啊,奴婢回宮后一直看著她,誰知如雪軒的掌事女官令如突然過來,說是送了四殿下最愛吃的糕點來,奴婢接了糕點回來,素馨就已經不在了。」

朱成璧一怔,這才想起來淩兒最喜歡吃睦嬪做的槐蜜芙蓉糕,前幾日睦嬪的確說了要做一些送過來,只不過,那邊密貴嬪剛剛小產不久,睦嬪就送了槐蜜芙蓉糕過來么?不管怎麼講,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木槿想是猜到琳妃心中疑惑,忙道:「令如說了,槐蜜芙蓉糕是下午就做好的,本該早點送過來,誰知密貴嬪驟然小產,所以才耽擱到了現在。」

朱成璧顧不得細細思索,問道:「你回來可有問過素馨什麼嗎?」

「回娘娘,奴婢也發現素馨太過慌張,雖然素馨剛入宮一年,不過素來也是個沉穩的。」木槿思索著道,「奴婢回宮后問過她,她只道是聽見通傳的宮女說,密貴嬪小產之狀甚為可怖,又恰巧被閃電給嚇著了,所以才如此慌亂。」

朱成璧以手支頤,閉目沉思,素馨的話,圓也圓得過去,但種種情狀,總讓人覺得裡面有什麼文章,這到底是一個精心編製的陷阱,還只是個巧合而已?

木槿看琳妃不語,忙問道:「娘娘,要不要派人去找?」

「萬萬不可!密貴嬪毒發小產,宮裡頭人人各懷鬼胎,若這時含章宮大張旗鼓地搜人,反而惹人懷疑。」朱成璧悠悠睜開一雙妙目,看了一眼木槿,道:「素馨平日里與含章宮外何人來往較多?」

「是月影台的恩貴人。」木槿答道,「素馨素擅女紅,恩貴人則是織造局出身,況且兩人又是同鄉。」

「那麼,本宮便去月影台走一走。」朱成璧看了一眼窗外,斜月探簾、星光微弱,「橫豎今晚睡不著的人多著呢,也不差本宮一個。」

恩貴人名陳宛心,從前只是織造局的一名普通的織補宮女,是極溫婉柔順的一個人。陳宛心原本默默,只是做著自己的本職工作,也許平安無事等到二十五歲便可出宮與家人團聚,然而,有的時候,命運的女神卻偏偏能光顧。

還是兩年前的一個春天,太后病體漸愈,織造局便綉了一床湖光錦的鳳穿牡丹錦被敬奉給太后,然而太后卻不甚喜歡、覺得太過奢華。陳宛心素來聰穎,便拿了香色的冰蠶線,每四股細細捻成一股,又用檀香熏染,替了金線,再將鳳穿牡丹的華麗被面織補成溫馨的鳳凰顧子,以示太后與皇帝母子和諧,此舉甚得太后心意,也使得因為舒貴妃入宮而造成的母子關係緊張的局面有所緩解,如此,皇帝便對陳宛心留了意,臨幸之後封了更衣,之後又累次進封,如今已是正六品的貴人了。

恩貴人性情和順,即便出身低微,多數後宮嬪妃也不願與之為難,更兼之舒貴妃寵冠後宮、玉厄夫人權傾朝野、密貴嬪意氣風揚,更顯得恩貴人默默,如一尾安靜的魚,安寧沉寂地卧在紫奧城光華璀璨的一潭池水之中,偶爾的遊動也不過提醒他人知道自己的存在而已。

這樣想著,月影台已在眼前,殿如其名,月影台雖不是十分的奢華,不能與巍峨富麗的後宮諸殿相較,但最大的好處卻是殿內不設隔牆、捲簾,而以西越的貢品月影紗間隔,即便是烈日炎炎的夏日,那刺眼的日光透進月影紗進來都成了柔和的月光流淌,置身於此便是說不出的舒適安然。

朱成璧曼步入殿,恩貴人已經站起,恭敬行禮:「琳妃娘娘萬福金安!」

因是晚上,恩貴人著一身梨花青輕羅長裙,只以一支鏤空玉簪鬆鬆挽住頭髮,並無太多裝飾,朱成璧不由暗暗贊道,真真是「清水出芙蓉」了,轉眼卻見其身邊的案几上卻擺放著酸梅湯、如意糕、玫瑰酥等糕點,不由笑道:「恩妹妹胃口倒好,不必拘禮,坐吧。」

恩貴人這才起身,恭謹扶著琳妃坐下,方盈盈坐於下首:「叫娘娘見笑了,嬪妾這幾日有些貪嘴罷了。」

「妹妹清瘦,有胃口總是好的。」朱成璧莞爾一笑,「畢竟是夏日,本宮素日里最是怕熱,總是不思飲食,哪有妹妹這般的好福氣。」晚風輕拂,琳妃身後的月影紗翩翩而舞,襯得她如瑤台仙子一般,雖然已是二子之母,年逾三十,因著素日的保養得當,琳望之卻如二十許人,這一笑竟叫恩貴人生生痴住,心生感嘆,所謂位高得寵,不僅僅靠的漪年玉貌、母憑子貴,或是母家隆盛、揣度人心,更是這一份氣度使然,方可凌然眾人、屹立不倒。

恩貴人陪笑道:「娘娘言重了,嬪妾惶恐。」她低頭想了想,又笑道,「娘娘漏夜前來,可是有什麼事情要吩咐嬪妾嗎?」

朱成璧不語,只噙著一縷若有若無的笑意,撥弄著漏金鑲玉的護甲,片刻方道:「聽聞恩妹妹與素馨乃是同鄉?」

恩貴人一怔,卻也不敢不應,忙道:「是。」

朱成璧靜靜道:「本來倒也沒什麼,只是素馨當差不甚謹慎,這麼晚了還未曾回宮,本宮以為素馨是在月影台敘舊呢。」

話音雖平靜不生波瀾,卻也含了一絲機鋒,恩貴人慌忙跪下:「嬪妾雖與素馨同鄉,卻也不敢與素馨敘舊妨了她的差事,嬪妾只有幾回在御花園恰好遇見了素馨,說過幾句話,但是素馨今日卻未曾來過嬪妾這裡。」

朱成璧靜靜注視她片刻,方才伸手挽起她,不疾不徐道:「本宮並非來興師問罪,只不過雨後貪著夜風清涼舒心,出來走走,恰巧到了月影台,所以才進來問問,或許素馨已經回了含章宮也不無可能。」

恩貴人有些諾諾,答了聲「是」,朱成璧見狀道:「好了,既然你與素馨只是尋常說話,那也沒什麼。」然而,恩貴人卻有些欲言又止,露出些為難的情緒。

「怎麼,恩妹妹似乎有什麼話要說么?」朱成璧心中頗有疑惑,溫然道,「那麼不妨直說便是。」

「娘娘。」恩貴人有些遲疑,「素馨,似乎頗有些心性。」

朱成璧見她不欲多說,說出這幾個字來已顯出一些懊悔的神色,也不便多問,道了聲「乏了」,便扶著連翹的手出了月影台。

夜風習習,拂面而過,無端生出一絲絲的寒意,琳妃心中的疑惑也更深一層。

「娘娘,奴婢瞧著,恩貴人似乎並無對娘娘撒謊。」連翹覷著琳妃的眼神,小心翼翼地說道。

「若不是心無城府,那便是心機深沉,方才與她那一席話,平靜淡然,的確不像是有意捏造隱瞞。」朱成璧隨手摺下一枝柳枝,緩緩道:「只不過她最後一句話,實在叫人疑慮罷了。」

連翹道:「夜深了,娘娘還是早點休息吧,無謂為素馨煩心,等到素馨回來,奴婢打發她出了宮便是。」

朱成璧輕輕揉著柳葉,微微擠出一絲絲碧綠色的汁液,膩膩地黏在手指上:「你以為素馨能平安地回來嗎?如果不在月影台,你覺得她會在哪裡?」

眼波流轉,遠遠望見鳳儀宮恢弘的殿宇,心中的寒意,便一層一層漫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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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琳妃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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