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第 111. 章
瑪格麗特一怔,很快就知道了他的意之所指:當初在泰坦尼克號上時她奪了他的槍指著想威脅他,但當時卻忘記了開保險。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記著這事。而且都到這時刻了,他竟還有心情拿這種陳年舊事來開自己的玩笑。
瑪格麗特沒有應答,從地上站起來,很快找到房間里的一個備用醫藥箱,拿出裡面的一卷紗布,然後回到他身邊,蹲下去用紗布開始緊緊裹纏住還在不斷淌著血的手臂傷口處。
「卡爾,我承認有時候你的情話確實很能打動女人的心。但現在不是個好時候。我沒半點心情聽你和我**。」
紗布在緊緊纏繞幾圈,最後,她用力打了一個扣,以暫時止血。
卡爾嘶了一聲,以示痛苦。
「你怎麼樣了?誰派了殺手要殺你的?」
「瑪琪,很抱歉讓你跟我遭遇了這樣的危險。」卡爾借著她的胳膊從地上站了起來,神情變得凝重,「等有空了我再詳細告訴你。這裡已經不能留了。我們馬上離開。」
瑪格麗特此刻滿腹疑慮,但也沒說什麼,點了點頭。
卡爾揀回槍,兩人從房間出來。來到門口的時候,瑪格麗特看到兼作司機的保鏢已經倒在了台階下的一灘血泊里,顯然已經死了。
卡爾拉著瑪格麗特迅速朝停在車道上的汽車跑去。瑪格麗特拉開車門坐進駕駛位,發動了汽車。「你受傷了不方便,我來開車。是要去使館嗎?」
卡爾搖頭。
「政變是由軍方發動的,頭領是一個姓馬丁內斯的將軍,這個人早年曾因犯下戰爭屠殺罪被判終身監禁,但後來流亡,他在南方很有影響力。據說他們已經控制了哈瓦那的大部分地方。這裡也會是他們的目標。使館應該已經沒法保證安全了。我們現在就去馬坦薩斯。我恰好有個關係不錯的人在軍方里,他答應會趁港口封鎖前儘快送我們離開。」
瑪格麗特立刻踩下油門,驅車沿著車道朝酒店大門疾馳而去。
平時白天的時候,這裡每隔幾步就能遇到一兩個等待著為客人服務的工作人員。但現在,附近卻看不到一個酒店人員。略顯昏暗的燈光里,只看到一些和他們一樣看起來急著要離開的客人。
開出去一百多米時,對面車道上忽然迎頭來了兩輛軍車,一左一右地堵在了路口。車上的人示意他們停車。
瑪格麗特只得踩下了剎車。
軍車上跳下來幾個手上端槍的士兵,跑到了汽車邊上,包圍了起來,接著下來一個軍官。示意他們下車后,他借著燈光看了眼卡爾,又和手上的一張照片對比了一下,隨後說道:「霍克利鋼鐵的卡爾·霍克利先生?」
卡爾略微皺了皺眉。「是的。」
「抱歉霍克利先生,您的名字在名單上,所以您必須要和我們走一趟。」
「什麼名單?你們帶走他幹什麼?」
瑪格麗特吃了一驚,質問道。
「您應該就是霍克利太太了。很抱歉太太,我只是奉命行事。」軍官轉向瑪格麗特道。
瑪格麗特還要爭辯,被卡爾阻止了。
「瑪琪,別擔心。我會沒事的。」他安慰完瑪格麗特,看向上尉,「那麼我的妻子呢?你們也打算要將她扣押?」
「恐怕是的霍克利先生。但您放心,只是暫時請她不要四處亂走,這也是出於為她安全的考慮。我們得到過上頭指示,會很好地照顧她的。」
卡爾沉吟了下,走到瑪格麗特耳邊低聲說道:「我想他們應該是想扣我為人質,我先跟他們走。你別反抗。他們不會為難你的。也別擔心。我會找機會脫身,然後儘快接你出來。」
「我沒事!我也不怕!」瑪格麗特擔心地望著他,「你自己千萬要小心!」
卡爾張開沒受傷的手臂用力抱了一下她,最後放開了,轉身朝軍車走去。
「他的手臂中彈了!你們必須儘快找醫生為他治療!」
瑪格麗特沖著軍官大聲嚷道。
「放心吧,女士!霍克利先生是我們的貴客,我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
軍官關上車門,自己跟著上去。
瑪格麗特站在原地,目送載著卡爾的軍車掉頭離開,很快消失了夜色里。
「霍克利太太,請您暫時跟我們去一個地方。」
剩下的兩個士兵讓瑪格麗特上他們的那輛軍車。
瑪格麗特回頭,最後望了一眼卡爾離開的方向,彎腰上了軍車。
————
瑪格麗特連夜被送回到了哈瓦那。
哈瓦那已經不復一周前她剛來時看到的祥和與平靜了。雖然已是下半夜的凌晨,但街上到處都是帶著行李和孩子想要逃離市區的民眾,許多路段被雜亂無章行駛的汽車給死死堵住,喇叭聲和著叫罵聲連天不絕,遠處還能聽到激烈的炮火交加聲,應該是政府軍和叛軍正在交火。
瑪格麗特被送到位於使館區的一座大房子里。這裡原本是為各國使節準備的下榻之地。但現在已經變成了戒嚴區。外面有持槍士兵把守,沒有允許,任何人都不能離開。
在擔驚中度過了一夜,天亮的時候,響了一夜的炮火聲終於漸漸停止了下來。到了**點鐘的時候,外面傳來一陣響亮的歡呼聲——據說叛軍在昨夜的交戰中擊潰了政府軍,已經完全控制了首都哈瓦那地區,馬丁內斯將軍還將在稍後對民眾發表演講,宣布將由他們取代原來的梅諾卡爾政府——用他們的話說,這個「被美國人操縱著的木偶政府」。
瑪格麗特得知這個消息,心情變得異樣地沉重。
雖然對這個國家的政治並不十分了解,但她也知道,剛被叛軍推翻的梅諾爾卡政府是由美國人一手扶持起來的,而馬丁內斯將軍則向來被視為美國之敵。現在出了這樣的事,華盛頓絕不會撒手不管,更不會承認這個軍政府的。叛軍和政府軍之間的交火一定還會持續下去。就算最後政府軍獲勝再次掌控住局面,想必至少也需要一段時間。叛軍也一定是考慮到了這種情況,所以才挑這個機會發難,繼而迅速扣押根本就來不及離開的一些重要美國人質,以此加大自己的砝碼。
瑪格麗特推測,被扣押住的人質應該不止卡爾一個人。
她的推測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從當天中午開始,就陸續不斷有人像她一樣被送進這個使館區里拘押起來,遠遠打照面時,瑪格麗特認出有幾位還是數天前和她在各種場合里見過面的,其中就包括了商務部長的夫人列文斯太太。
一晃眼,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天。瑪格麗特得到的待遇還算不錯。但她不能出去,不能打電話,也沒人可以說話——被扣押在這裡的人質之間被禁止相互見面。
外面情況進展如何,卡爾現在到底怎麼樣了,她什麼都不知道。但她心裡清楚,時間拖得越久,他們可能面臨的境況就越糟糕:一旦叛軍處於劣勢,到了動用被扣押人質進行最後反擊的時候,他們這些人所面臨的危險也就更加不確定了。
就在瑪格麗特焦急萬分的時候,這天晚上將近十點鐘,過來了一個穿著軍官制服的黑瘦男人。
「我丈夫現在在哪裡?他怎麼樣了?」
瑪格麗特還沒睡覺。立刻沖他發問。
軍官示意開門的看守士兵出去后,壓低聲說道:「霍克利太太,我是加塞特上尉。您請放心。您丈夫現在很安全,事實上,我現在過來是帶您離開這裡的。如果一切順利,到了明天這時候,我想您和您丈夫應該已經上了回往美國的船。」
瑪格麗特狐疑地盯著他。但很快,她就決定相信他。
卡爾才是被列入名單的人。如果不是真的確有其事,即便是要帶走自己,這個自稱加塞特上尉的軍官也完全沒必要和自己說這種謊。
她立刻朝他道謝。
「現在您請跟我走。」上尉說道。
————
瑪格麗特跟著加塞特上尉走出拘押了她三天的這個地方,坐上了一輛停在外面的軍車。
整個哈瓦那的中心地帶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戒嚴區。就連當地平民也被禁止出入。雖然已經入夜,但總統府附近的大街上仍到處可以看到端著槍來回巡邏的叛軍士兵。他們出城的時候,一路遇到的哨卡似乎都認識加塞特上尉,並沒什麼人上來盤查。只是來到戒嚴區的邊界,要通過一道用鐵絲網攔起來的門前,停下來的時候,一個持槍士兵示意他們停車,走過來要求檢查證件。
上尉向他出示了通行證。士兵檢查過後,看一眼坐在軍車後座的瑪格麗特,沒再多問什麼,朝上尉敬了個禮,接著大聲吆喝開門。
汽車通過鐵絲網攔出的門,在夜色里朝著馬坦薩斯的方向疾馳而去。
————
天快亮的時候,經過幾次停停走走,汽車開到了一個山坡附近。
這裡距離哈瓦那已經一百多公里了。附近就是政府軍和叛軍交火的地點。昨天彷彿剛有過一場激戰,一路過來的時候,幾乎見不到什麼民眾。黯淡晨曦中,道路兩旁的一些房子上也到處可以看到被炮彈轟炸過後留下的痕迹。
對面不遠處,飄蕩著的淡淡晨霧中,忽然出現了一小隊看起來像在進行巡邏的士兵。他們身上的制服與上尉相同,應該屬於叛軍一方。
加塞特上尉見避讓已經來不及,於是朝隨行的兩個下士丟了個眼色。
下士心領神會,點了點頭。
巡邏兵看到了軍車,示意停在路邊。一個少尉走了過來開始盤查。加塞特上尉下車,朝他出示了通行證后,說道:「司各特上校是我的上司。我奉命押送這個美國人質去馬坦薩斯,」他指了指車上的瑪格麗特,「但是好像走錯了路。您知道該怎麼走才近一點?」
對方歸還了通行證。看一眼坐在車裡的瑪格麗特,隨即扭頭指了指邊上的一條岔道。
上尉道了聲謝,轉身佯裝上車離去。開出去十幾米后,他突然停下車,打開車門跳下去,舉起機槍和早已準備好的兩個下士一道朝轉身離開的那一隊巡邏兵就是一頓突然掃射。毫無防範的七八個人幾乎沒有任何反抗,全部倒在了地上。
加塞特上尉迅速走過去,朝地上幾個還沒死透的士兵補了幾槍。確定全部死去后,和兩個下士一道,將屍體全部拖到路邊,推下了山坡。
「他們見到過我們從這裡經過。所以不能留活口。」
上尉處理完屍體繼續開車上路的時候,對因為著突然變故而有點驚呆了的瑪格麗特解釋道。
瑪格麗特壓下胸口湧上的一陣悶惡感,勉強朝他笑了笑,表示理解。
車子又開了一段路。到了大約早上七八點鐘的時候,終於停了下來。
瑪格麗特跟著上尉下車。
上尉指著不遠處一座建在山腳下的平房說道:「霍克利太太,那裡是座孤兒院。現在裡面已經沒人了。我們就在那裡等。港口現在被完全封鎖,沒法從那裡離開了。但這裡離卡德納斯不遠。等霍克利先生到來后,我會抄一條小路送你們到卡德納斯一個已經被廢棄的舊船塢,到時候會有一條漁船接應,送你們到薩爾島。島上駐紮有美**隊,也有漁民居住。是個安全的地方。你們可以從那裡回美國。」
「謝謝您上尉,」瑪格麗特踩著崎嶇的石頭路,跟著他往那座平房走去,「但是我丈夫什麼時候才能過來?」
「大約中午吧,太太,」上尉說道,「但具體我也說不好。我的上級只讓我把你安全地帶到這裡,然後送你們離開。別的我並不十分確定。」
瑪格麗特終於感到稍稍放心了些。
雖然還沒親眼見到卡爾,但這個軍官既然說得這麼肯定了,想必他應該很快就會過來的。
————
孤兒院建築外有道圍牆,裡面坐落了大大小小的幾間舊平房。一扇大鐵門緊緊關閉著。但靠東北角的一堵牆可能是被飛過來的一枚流彈擊中過,坍塌了一個角落,地上到處是破碎的磚瓦。
上尉讓同行的其中一個下士進去先察看下情況。下士片刻后出來,說裡面確實已經沒有人了。
瑪格麗特跟著上尉進去,推開一扇虛掩著的門,進去后找了張凳子坐下去,開始了令人煎熬的等待。
卡爾遲遲沒有出現。更糟的是,到了中午的時候,遠處又開始傳來了陸陸續續的炮火聲。
瑪格麗特已經來到圍牆邊朝外張望了無數次了。但那條通往坡下的路上一直空空蕩蕩。
「上尉,你確定我丈夫真的很快能過來?」
瑪格麗特再一次回到院落里向上尉發問。雖然她自己心裡也明白,再問也是無濟於事。但她心裡就是止不住的一陣陣緊張發虛。彷彿必須要再次聽到來自他的保證才能踏實些似的。
「是的,太太。即便中間出了點耽擱,我相信他們也一定會來的。一切都安排好了。」上尉再一次說道。
「謝謝您——」瑪格麗特有點有氣沒力地朝他道謝。
「太太,您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我勸您還是進去坐著。我看看這裡還有沒有什麼可以吃的,我想您肚子應該也餓了——」
上尉抬頭看了眼日頭,嘴裡咕噥了一句,「……居然忘了帶點吃的出來——」隨即朝那個下士喊道:「找到吃的了沒?」
「報告長官!沒有!但這裡發現了個地窖——」下士的聲音傳了過來。
上尉立刻跑了過去。瑪格麗特也跟上去。
原本蓋在地窖口的一張破草席已經被挪開,裡面黑漆漆的。其中一個下士站在地窖口向下張望的時候,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輕微響動。
「是誰?立即出來!否則要開槍了!」
上尉神色略微一緊,回頭示意瑪格麗特出去,跟著朝兩個下士做了個手勢,自己立刻端起槍,戒備地盯著地窖口。
「求求你們……別開槍……」
一道聲音從下面傳了過來,聽起來像是個男孩。
上尉神色一松,隨即走到地窖口往下張望。
一架梯子的頭露出了地窖口,很快,爬出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
「求求你長官,別開槍!我叫魯本,我就住這裡的。院長兩天前自己就跑了,孩子們都散了,剩下我和我妹妹艾麗莎,還有那些沒地可去的,全藏在了下面的地窖里……」
對著槍口,男孩顯得有點害怕,緊張地看著上尉。
「下面還有人?」
「是的……」
「叫他們都出來!」
名叫魯本的男孩彎腰朝著地窖口喊了一聲,很快,從下面陸陸續續又爬上來十幾個孩子。最大的**歲,最小的是個女孩,看起來才四五歲的樣子。一字排開站在牆邊,用畏懼的目光看著面前端著槍的幾個大人。
上尉顯然沒料到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扭頭看了一眼也同樣錯愕的瑪格麗特,似乎在打算著接下來該怎麼做。
這時候,一個炮彈突然落到山坡附近,隨著沉悶的爆炸聲響起,房子似乎也跟著略微抖了一下。房頂簌簌地落下了一層粉塵。
那個最小的女孩肩膀抖了一下,彷彿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從眼眶裡迅速滾落,接著,她就開始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名叫魯本的那個男孩急忙走過去低聲安慰她。
「噓——艾麗莎,快別哭了!小心惹他們生氣——」
他一邊安慰著妹妹,一邊回頭,不安地看著神色陰沉的上尉。
小女孩的恐懼哭聲讓瑪格麗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女兒弗羅拉。情不自禁地走了過去,蹲下去輕輕摟住不停哭泣的她,低聲安慰了起來。
在她的安慰下,小女孩終於止住了哭,眼睛里含著淚,怔怔地看著她。
「上尉,別傷害他們。」
瑪格麗特走回到神色明顯陰晴不定的上尉邊上,低聲說道。
「但是太太……我怕他們會走漏消息……您也知道,我們是冒了很大風險幫助你們離開的……」
上尉露出為難之色。
「長官,太太!我保證他們不會多說一個字的!要是有人問起來,我們就說什麼都不知道!他們全都聽我的!真的!我向你們保證!」
男孩魯本非常機靈,聽到上尉的話,立刻大聲向他保證。
「或者可以帶他們一起到薩爾島。如果這樣能讓你感到放心的話。」瑪格麗特說道。
「好吧,既然您都這麼說了。」上尉終於勉強點頭。
男孩鬆了一口氣,朝瑪格麗特投去感激的一瞥,立刻回到他妹妹的身邊,把她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喂,你們這裡有沒有吃的?」一個下士沖魯比問。
「有的,你們稍等一下!」魯比急忙站起來,「我們把所有能吃的都藏到了地窖里,我這就去給你們拿上來。」
他像只靈活的猴子,迅速爬下梯子,上來的時候,手上提了一個籃子。
籃子里還有幾塊麵包、十幾個馬鈴薯和幾節玉米。麵包表皮已經變色發硬,馬鈴薯和土豆看起來也都已經放了好些天,眼快就要壞掉的樣子。
「院長逃跑的時候,什麼都沒留下……所有吃的都在這裡了……」
見下士臉上露出失望之色,男孩不安地解釋,「或者我去附近地里找找,看有沒有別的可以吃的……我對這裡的地形很熟悉……」
「不必了!你待在這裡!」上尉出聲阻止,隨即揀了一塊看起來好點的麵包,遞到了瑪格麗特的面前。
「抱歉,霍克利太太,只有這點東西可以吃了。」
瑪格麗特朝男孩魯比道了聲謝,接過麵包掰了一塊,慢慢地吃了起來。
雖然早已經飢腸轆轆,但因為心事重重,吃了不過幾口就吃不下去了。抬頭見那個小女孩眼睛盯著自己手裡的麵包,露出飢餓的表情,於是走了過去,把麵包遞到了她手上。
小女孩彷彿想要,又怯怯地不敢拿。看向自己的哥哥。
魯比拿了過來,向瑪格麗特道謝,接著把麵包掰成了幾瓣,塞一塊到自己妹妹手上后,把剩下的分給了另幾個稍小點的孩子。最後他坐在房間角落的地上,用戒備的目光看著上尉和下士。
————
一個下午過去了,卡爾一直沒有出現。不止是瑪格麗特,現在就連加塞特上尉也顯得有點不確定起來,開始不停在院子里張望。
天漸漸黑了。但政府軍和叛軍的戰鬥卻變得比白天還要激烈。不時能聽到遠處突然爆發的一陣槍炮聲。
瑪格麗特的焦急和擔心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了。
卡爾一定是在路上出了什麼意外。否則絕不會這麼晚還沒到這裡。
一想到他有可能遭遇什麼不測,她渾身就感到發冷。隨著時間推移,夜色越來越重,她的兩條腿甚至軟得已經站立不住了。
「太太——」
瑪格麗特坐到凳子上一動不動的時候,聽到有人低聲叫自己,扭過頭。
昏暗的夜色里,那個名叫魯比的男孩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她邊上,朝她伸過來的手上彷彿有樣東西。
「太太,您一天都沒吃東西了。這是我藏起來的,給您吃吧。別讓院子里的那幾個長官看到了。」
他壓低聲說道,往瑪格麗特手裡塞了一塊餅,然後迅速跑了回去,繼續和那些小孩坐在牆角的地上。
瑪格麗特站起來,走過去彎下腰。
「謝謝你,魯本。我不餓。還是你們自己吃吧——」
她那那塊餅放回到男孩的手上。
就在這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門被人一把推開。
「瑪琪!」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了起來。
瑪格麗特猛地回頭,看見一個人正朝自己快步走來。
漫長的一天等待之後,他終於還是過來了!
「卡爾!」
瑪格麗特一陣狂喜,情不自禁地轉身朝他跑了過去,緊緊地抱住了他。
「你還好吧,瑪琪?」卡爾問她。
「是的,我很好。很好。你呢?你的傷怎麼樣了?你怎麼這麼晚才到,我擔心得不得了——」
「我也很好。只是在路上出了點意外,所以耽擱了下。抱歉瑪琪,讓你擔心了。」
卡爾低頭飛快地吻了吻她的臉。
「我們先離開這裡。等安全后,我再詳細告訴你經過。」
他說完,拉著她的手轉身朝外快步走去。
「卡爾!」
瑪格麗特跟他走了幾步后,躊躇了下,停下腳步,回頭看向身後。
卡爾這次看清,邊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挪出來了十幾個高矮不一的小孩。明顯一愣。
「上帝!這是怎麼回事?」他嚷了一聲,聲音里透出掩飾不住的驚訝。
「他們都是沒地可去的孤兒……這裡很危險,隨時都可能會有炮彈落下來。並且,我擔心我們走後,加塞特上尉可能會對他們不利——他怕孩子們泄露消息。要是可以的話,把他們也一併帶到薩爾島吧,那裡無論如何比這裡要安全。」
卡爾立刻轉頭問跟進來的一個當地人:「船上坐得下這麼多人嗎?」
「很難說。要去了才知道。」對方應道。
卡爾掃了眼面前這一群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小孩,又瞥了瑪格麗特一眼,搖了搖頭。
「見鬼了!那就先都跟過來吧!」
最後他說道。拉著瑪格麗特快步走了出去。
男孩魯本的臉上露出歡喜之色,急忙招呼孩子們跟上。
載卡爾來的那輛車就在外面。車上的人突然見到一群小孩跟在卡爾後面涌了出來,一愣。但既然是跟著卡爾出來的,也沒說什麼,打開了車門。
十幾個孩子被分成兩撥塞進了兩輛汽車裡,最後加上幾個大人,在濃重的夜色里,開始朝著卡德納斯開去。
在顛簸的路上行駛了一段后,前頭的那輛車突然停了下來,那個當地人跑了過來,敲了敲玻璃。
「霍克利先生,不好了,」他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好,「前頭好像有個叛軍……」他瞥了加塞特上尉一眼,「……的臨時哨卡。」
「能走別的路嗎?」
「我只知道走這條道能讓我們在十二點前到達。如果超出時間,船就不會等了!」
卡爾下車,眺望著前方。
「哨卡人多嗎?如果不多,我們來個趁其不備,把人全乾掉!」加塞特上尉突然說道。
當地人一愣,臉上露出不贊同的表情:「這個……恐怕把握不大……最好等他們撤卡,然後我們再儘快趕過去。運氣好的,說不能還能趕上船……」
「先生!你們是要去那箇舊船塢嗎?我知道附近有一條近道,保證可以讓我們在十二點前到達!」
一直縮在後座的男孩魯賓突然直起身體說道,眼睛閃閃發亮。
當地人和上尉對視一眼,臉上露出狐疑的表情。
卡爾看向他,「你確定你知道路?」
「是的先生!我父親死去前是漁民,我小時候經常跟他去那個船塢,對這裡的路再熟悉不過了!我知道還有另一條近道,只不過最後一段可能不能開車,需要走過去。」男孩響亮地回答。
卡爾略一沉吟,看向正在等待著自己做決定的當地人和加塞特上尉。
「讓他帶路吧!」他說道。
————
距離十二點還差半個小時的時候,一行人抵達了預定的目的地。
船塢被廢棄多年,海灘上布滿了亂礁和腐爛了半截的木頭船殼。燈塔早就不再亮了,四下黑漆漆靜悄悄的,只有海浪發出一陣陣輕拍岸邊礁石的聲音。
那個古巴人點亮一盞煤氣燈,朝離海岸大約兩百米遠的一處礁石的方向來回照了幾個回合。片刻后,一條不大的漁船從礁岩后劃了出來,很快抵達了岸邊。
古巴人跳上船,和船上的兩個漁民用當地話交談了一番后,下船對卡爾說道:「霍克利先生,薩爾島離這裡大概二十海里不到。這兩個漁民對這一帶的海況非常熟悉,經常往返中間。他們說今晚天氣很好,非常適合夜航,保證能在天亮前把你們安全送到島上。」
卡爾道了聲謝,扶著瑪格麗特讓她上船。
————
這是一條普通的近海漁船,兩頭尖窄,中間略寬。瑪格麗特坐到船頭的一副隔板上,再坐一個小女孩艾麗莎后,邊上就沒剩多少位置了。
「霍克利先生,你確定要讓這些孩子都上船?」
那個古巴人看著一個個相繼爬上船的小孩,再次和卡爾確認。
「是的。帶過去。」卡爾不假思索地道。
古巴人攤了攤手,「好吧。」
十幾個孩子相繼爬上了漁船,位置漸漸滿了。
船尾的漁民見狀,扭頭朝古巴人說了一串話,開始不停搖手。
古巴人扭過頭:「霍克利先生,他說已經沒位置了。最多只能再上一個人,否則會有危險。你自己上去吧!不早了。他們馬上就要走了。」
卡爾看了一眼身後。
跟出來的一群小孩里,其餘人都已經坐在了船上,只剩魯本一個人還留在沙灘上。
魯本立刻說道:「我不上了!太太,還有這位先生,謝謝你們願意帶他們到薩爾島。你們快走吧!」
「哥哥!」
坐在瑪格麗特邊上的小女孩喊了一聲,彷彿要站起來爬出去。
「艾麗莎,我的妹妹,別害怕!這位好心的太太要帶你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你到了后在那裡等著,我會想辦法來找你的!」
魯比大聲喊道。朝自己的妹妹不停搖手,示意她趕緊坐下去。
「哥哥——哥哥——我不想和你分開——」
小女孩望著他,聲音里開始帶出強忍著的哽咽。
「霍克利先生,您快上去吧——」
古巴人開始催促卡爾。
卡爾看了一眼瑪格麗特。她取下了自己身上的披肩,改披在小女孩的身上。低頭彷彿在安慰著她。
他躊躇了下,忽然扭頭,對站在他身後的男孩說道:「你上去吧!」
男孩魯比一愣。
剩下的人的也都愣了。
瑪格麗特也聽到了他的話。迅速抬起頭。
「卡爾!」
她失聲叫道。
卡爾突然涉水朝她走了過來,走到海水齊腰深的船舷邊,停在了她的邊上。
「瑪琪,到了薩爾島,你直接找一位姓德爾曼的美國上尉求助,坐軍艦先回美國。別為我擔心!」
「卡爾!」
瑪格麗特的聲音有點慌張:「卡爾,聽著,我確實對你說過我希望能將這些孩子們帶到更安全的地方,但這絕不是要以留下你為代價……」
「我知道,親愛的,」卡爾朝她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突然做這樣一個決定。但我知道這麼做是對的。事實上,只要你能安全離開,我這一趟的目的就達到了。別為我擔心,我會再想辦法儘快回去的。你要相信我的能力!」
「但是——」
卡爾不再說話,用一個有力的擁抱打斷了她的話,隨後鬆開,扭頭朝著還愣在沙灘上的男孩喊道:「小子,趁我沒有改變主意前,上去!」
男孩終於回過神,朝他深深鞠了個躬后,匆忙爬上船,坐在了最後一個位置上。
卡爾和另幾個人一道合力,將船推入了深水區,然後目送船隻漸漸遠去。
瑪格麗特一直扭著臉,望著站在岸邊目送自己的卡爾,直到他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縮成一個點,融入了茫茫的海上夜色里。
————
天亮的時候,漁船抵達了薩爾島。
島上大約有兩百名美國駐軍。德爾曼上尉通過電報已經知道了數日前發生在哈瓦那的軍事政變,現在正在等候來自美**方的命令。當瑪格麗特和這一群孩子被負責守衛的士兵帶到他面前,得知她的身份后,驚訝不已。
「霍克利太太,這些孩子我會暫時接管。您放心,會照顧好他們的。」沉吟片刻后,上尉道,「明天這裡會有一艘來自弗羅里達的軍艦抵達,您可以搭它回美國。」
「不不,上尉,我不回去。我要留在這裡,等我丈夫過來,然後我們一起回美國!」
瑪格麗特立刻說道。
上尉看了她一眼。「太太,您確定您要留下?要知道,這裡的條件並不怎麼好……」
「我確定,非常確定,在我丈夫抵達之前,我哪裡也不會去!」瑪格麗特說道。
————
瑪格麗特給洛夫喬伊發送了一封電報,簡單告知了下目前境況,並請他代為照顧好弗羅拉后,開始了等待。
卡爾始終沒有回來,只有各種消息不斷傳來。
政府軍和叛軍的交火一直在持續,勝負犬牙交錯……
華盛頓終於按捺不住開始干涉鄰國內政……
叛軍不敵政府軍,撤離了哈瓦那,往南方退去。據說撤離路上造成了至少數千無辜民眾的傷亡,並且挾持了一批因事發突然來不及離開的重要美國人質,其中包括了數位美方副部長級別的官員和著名的美國工商業人士……
美方與撤到了卡馬圭山地的叛軍首領馬丁內斯將軍談判營救人質,但對方提出的條件十分苛刻,談判陷入僵局……
卡馬圭叛軍內部發生變亂,馬丁內斯將軍被身邊的一個副官槍殺。梅諾卡夫總統再次執政,古巴開始恢復秩序。美方人質也被營救,但不幸的是,據說有人質在交火中有傷亡……
消息次第傳來,每一則都牽動著瑪格麗特的心臟。
終於,瑪格麗特從德爾曼上尉的口中得到了一個確切的消息。
很快,載著獲救人質的船將會抵達薩爾島。
卡爾·霍克利就在這條船上。
而這時,離她那天晚上和他短促相擁後分別,過去了已經整整兩個月。
現在,日曆已經翻到了1921年的一月。
————
完全沒法用言語來形容瑪格麗特在許多人中一眼便看到了卡爾時的那種激動和狂喜場面了。
兩個月,在那些幸福中的人們看來,不過是一轉眼。
而對於陷入了度日如年般煎熬等待的人們來說,卻漫長得彷彿永遠等不到盡頭。
好在,他們終於重新又見面了。
————
瑪格麗特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朝她快步走來的卡爾,眼睛里閃動著抑制不住的欣喜的淚光。
他的頭髮亂蓬蓬的,臉上帶著胡茬,人黑了不少,衣服更不復從前的講究,外套皺巴巴的。
最後他停在了她的面前,眼睛里含著笑意,朝她張開了雙臂。
她立刻撲到了他懷裡,緊緊抱住了他,不顧邊上還有許多的人,捧住了他的頭,將他壓向自己,然後吻住了他的嘴。
在她終於肯放開他之後,她端詳著他。
「卡爾,你像個流浪漢!」
「在被人帶到山區躲藏了一個月後,我覺得我現在還算是他們中比較英俊的那一個!」他摸了摸臉頰,笑道。
瑪格麗特又哭又笑起來。
他凝視著她,抬手輕輕撫摸了下她的臉頰。
「瑪琪,你瘦了不少。是我不好,讓你為我擔心了……」
「不不,卡爾,你回來就好。在等著你的這段時間裡,我無數次地向上帝祈禱,懇求能讓我儘快再次見到你。我必須要告訴你一件事情。」
「什麼事?」
「再也沒有什麼比你一直在我身邊更加重要的事情了,卡爾。我想告訴你的,就是這句話。」瑪格麗特眼睛里再次浮出了一層薄薄的淚光,「我竟然這麼愚蠢。直到你不在我身邊,當我終日為你擔心,希望你能好好回來的時候,我才終於知道了這一點,並且急著想讓你知道!」
「卡爾,我愛你!」
最後,她一字一字地說道。
卡爾定定地望著她,忽然,他咧嘴笑了起來,將她緊緊抱在了懷裡。
「哦,瑪琪,親愛的,我也愛你。並且,我想讓你知道一件事,」他略微鬆開她一些,低頭凝視著她,「為了贏得你的仰慕和愛,我會一直願意嘗試著去做一個更好的人,是的,這其實就是那天晚上我突然決定讓那個孩子代替我上船的原因了。因為我知道,你希望我能幫助這些孩子們。當時,這就是我唯一的辦法了。所以我去做了。你看,瑪琪……我大概永遠都不可能會成為像你這樣真正發自內心地願意去幫助別人的人,但我會一直願意嘗試去做一個更好的人。因為你希望我這樣。」
瑪格麗特的眼睛里含著淚水,而嘴角噙著笑意。
「卡爾,在我眼裡,你已經很完美了。你是我的英雄,一輩子的!」
卡爾低聲笑了起來,張開雙臂,再次擁她入懷。
————
輪船向著北面的弗羅里達半島平穩地駛去。天亮之後,他們就能抵達邁阿密,然後踏上回家的路途。
夜深人靜,卡爾和瑪格麗特還毫無睡意,兩人並頭躺在艙房的床上,額頭相抵,相擁著喁喁私語。
「……卡爾,那個殺手是誰派來的。誰要殺死你?」瑪格麗特終於問出了一直壓在她心頭的這個疑問,神情顯得有點擔心。
「瑪琪,我向你保證,以後絕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了……」
「不,我想知道是誰!我要你告訴我!我討厭你瞞著我事情!」瑪格麗特朝他嘟了嘟嘴,不滿地說道。
卡爾嘆了口氣:「瑪琪,我不想讓你參與這些男人間的事……」
「但是已經遲了!你忘了,為了你,我還開槍殺了一個人!」
卡爾再次嘆了口氣:「好吧……既然你堅持。布拉德·羅德,你知道這個人吧?」
「羅德小姐的哥哥?」瑪格麗特有點驚訝。
「是的,」卡爾頓了一下,「霍克利鋼鐵和羅德家族之間一直存在著競爭。不止是生意,還包括在賓州的勢力競爭。這種競爭關係在歐洲戰爭的時候達到了惡化的邊緣。隨後有所緩解。但是因為那件事……」
他咳了一聲,「你知道的那件事,我和布拉德·羅德再次交惡。工廠鍊鋼爐發生爆炸,技術人員後來提交的事故調查報告顯示,鍊鋼爐應該是被人為破壞導致的爆炸。就在一個月前,那台爐子還剛進行過安全檢查。隨後又發生了那場罷工。所有跡象都令我懷疑羅德就是背後的主使者。但我還不十分確定。直到我們在兩個月前遇到那個殺手。我確定了我的猜測。除了羅德,沒有人敢對我下這樣的手。」
「上帝啊!那怎麼辦!他會不會還會繼續找你的麻煩?」瑪格麗特擔憂地看著他,「或者我們可以找警方報警?」
卡爾笑了起來。
「我知道這大概沒什麼大的用處。」瑪格麗特爭辯,「但這樣可以起到一個警告的作用。讓他知道你已經開始懷疑他了。至少可以讓他不至於像之前那樣肆無忌憚!」
「不不,親愛的,對於我們男人來說,既然懷疑已經得到確認,警告那一套就不適用了。」
「什麼意思?」瑪格麗特狐疑地看著他。
卡爾再次一笑,伸臂攬住了她。
「瑪琪,我保證我會徹底解決這件事的。很快。以後不會再讓你為這個擔心了。你看……」
他翻了個身,壓到了她的身上,低頭開始親吻起她,聲音也變得含糊了起來,「我想要你……」
「不要……」
瑪格麗特阻攔他。
卡爾停了下來,用疑惑的目光看著她。
「卡爾,其實還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
瑪格麗特頓了一下,雙手搭在他脖頸上,嘴湊到了他的耳畔,「我想弗羅拉應該很快就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了……」
卡爾一愣,獃獃看著她。
瑪格麗特臉上浮出一層淡淡紅暈,「我想我大概……懷孕了。」
「上帝啊!這是真的嗎?」
卡爾終於反應了過來,嚷了一聲。
「嗯。」瑪格麗特輕聲說道,「我想應該是懷孕了……」
卡爾立刻從她身上滾了下去,動作敏捷無比,接著,從床上彈坐了起來。
「我剛才有沒有壓到你?上帝啊!你居然懷孕了!我一點兒都不知道!」
他看著她還平坦的小腹,露出緊張又興奮的表情。
瑪格麗特抑住從心底里慢慢湧出的一種幸福和甜蜜感,搖了搖頭:「一切都好。」
「啊!啊!」卡爾不停地搓著手,彷彿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內心的歡喜。突然他俯身下來,用力親口一口瑪格麗特的臉。
「瑪琪,今天會是我這輩子最值得紀念的一天。因為我不但聽到了你對我說你愛我,而且我還收到了來自上帝的另一件珍貴禮物!瑪琪,謝謝你,你讓我成為最幸福的男人!」
最後他注視著,笑容滿面地說道。
————
兩個月後的某天下午,陽光燦爛,被提名參選下一屆賓州州長之任的布拉德·羅德結束了他在一個響應聯邦禁酒令的婦女集會上的演講,在掌聲中走出禮堂,面帶笑容地朝支持自己的女性選民揮手作別。
他走下台階,走向停在路邊的一輛汽車。這時候,對面街角出來一個人,手上握了一把因歐戰而揚名的馬克沁機|槍。
機|槍對著他的胸口開了火。
隨著金屬彈殼不斷落地跳躍,這位財力雄厚原本在民意調查中遙遙領先看起來很有希望競選成功的州長候選人身中十數發子彈,仰面倒在了血泊之中,四肢抽搐了幾下后,一動不動。
殺手收起槍,在周圍此起彼伏的恐懼尖叫聲中迅速離去,身影很快就消失了人流里。
————
這起暴力槍殺案在賓州乃至全美都引發了震動。第二天,賓州當地多家報紙以此為頭條報道了此事,隱隱質疑另一位名聲並不怎麼樣的州長候選人或許就是這起襲擊案的主謀,並且由此而引發了一場關於競選黑暗內幕的深刻討論和抨擊。
————
就在槍擊案發生前的一周,卡爾陪著瑪格麗特,攜了他們的女兒弗羅拉,登上了由紐約去往歐洲的瑪麗皇后號豪華游輪。
他們準備去往德國探望斯特勞斯太太。
這位可親可敬的老婦人對於他們夫婦的意義自然非同一般。
她現在已經七十歲了。從十年前丈夫離世后,她就回到了斯特勞斯先生的故鄉,經歷過戰爭,堅強地生活到了現在。
就在上個月,他們夫婦收到了來自於她的一封信。
她告訴他們,她想在自己離世前將屬於她和她丈夫所有的全部財產都捐給他丈夫生前就設立的慈善基金會。但她需要一個信得過的執行人。她希望霍克利夫婦會是她理想中的人選。
瑪格麗特已經懷孕五六個月了。但身體非常健康。並且,醫生也建議她多出去走動。所以在和卡爾商量后,他們決定坐游輪去一趟歐洲,一來是探望這位與她在十年前因為偶然結緣延續至今的老婦人,二來,也是為了她此前在信中的囑託。
————
溫暖明媚的陽光撒在游輪的甲板上。一場充滿了幸福意味的婚禮正在甲板上舉行。在潔白玫瑰花的簇擁之下,牧師正在臨時布置起來的婚禮場地上為一對新人證婚。
幾天之前,這對原本住在統艙的年輕人相互愛上了對方,找到了船上的牧師,請求他為他們簡單證婚。牧師答應了下來,並且把這件事告訴了瑪格麗特。於是,就有了今天這場雖然談不上隆重,但卻非常幸福的婚禮。
年輕的新人身穿禮服,兩人顯得有點緊張,但臉上的幸福卻撲面而來。他們手牽著手,在船上樂隊的伴奏和圍觀乘客的掌聲中,一步步朝著牧師走去。
「今天我們匯聚在這裡,見證這對年輕人的結合……」
瑪格麗特靠在船舷邊,側耳傾聽著來自牧師的證婚詞。
「……好的婚姻,像是心靈的港灣,永遠為疲倦孤獨的我們敞開它的懷抱,得到過它庇護的人們更是永遠不會忘記這一點……」
「……今天在這裡,借著主的名,我向這對新人賜下神聖祝福。願在上帝的眷顧下,你們永遠彼此照看,不離不棄,直到天國來臨的最後一刻……」
熱烈掌聲和善意的歡呼聲響了起來,想必是新郎在吻她的新娘了。
一隻臂膀從側旁伸了過來,挽住了她的腰。
「在想什麼,瑪琪?」卡爾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
瑪格麗特側過頭,看向正用溫柔目光看著自己的丈夫,朝他微微一笑。
「我在想……我們結婚的時候,你好像沒有好好吻過我。」
卡爾露出笑容,挑了挑眉。
「那就現在彌補吧,我親愛的太太……」
「見鬼!你要是再跟著我,我就把你屁股踢成兩半!我說到做到!」
卡爾正要吻自己的妻子,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扭頭看去,見弗羅拉正生氣地沖著一個已經跟了她一早上甩也甩不開的小男孩大聲嚷著。
卡爾嘴角微微扯了一下。忽然留意到瑪格麗特皺眉看著自己,立刻反應了過來。
「我發誓,這絕不是我教的!」他急急忙忙地否認,好撇清她對自己的懷疑。
瑪格麗特嗯哼了一聲。「你的意思是說,她說髒話,還威脅別人,這些都是我教她的了?」
「當然更不是了!」
卡爾急忙扶著瑪格麗特坐到一張躺椅上,沖她討好般地笑,「我這就去教育一下弗羅拉。你先坐著。等下我就帶她來認錯!」
他說完,急急忙忙地朝著女兒走去。
瑪格麗特看著他來到弗羅拉的身邊,蹲了下去,湊到她的耳邊,父女一邊看著自己,一邊小聲地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麼,心裡慢慢湧出一種淡淡的幸福之感。
陽光很暖和,她可以在這裡睡一個午覺。
她拿過一頂帽子,隨意蓋在臉上,嘴角邊帶著微笑,慢慢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