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9章 偶遇顧白婉
果不其然,賈方敏口中的這「逛一逛清州城」還沒有半刻的功夫,賈家的馬車便已然來到一家掛著「錦衣如華」招聘的店鋪門前。
赤金色的大字端莊持重,落在藏青色的匾額之上,如賈家門前那寫著「賈府」的金字招牌一般奪人眼目。饒是如此,賈方敏仍是刻意讓那速度本就不算太快的馬匹更加放緩了腳步,然後笑模笑樣的轉過身來,抬手指著那招牌對顧白羽說道:「顧大夫,您看多巧,這『錦衣如華』便是賈家名下的一家衣料鋪子。正好路過瞧見了,您可有興趣到店鋪里坐坐?」
若不是一眼便瞧見那早已笑容滿面的恭迎在店鋪門前的老掌柜,顧白羽倒幾乎真的真要被賈方敏那副誠懇而驚訝的表情所蒙哄過關,相信自己坐的馬車真的是湊巧路過這「錦衣如華」而已。
獨自坐在「錦衣如華」的二層雅間中喝茶,顧白羽自然知道,被當作上賓而請入店鋪的自己,只需坐在雅間等著店夥計將所需的衣料搬來擺在面前挑選即可,然而她也知道,得了賈氏夫婦吩咐的掌柜夥計拿給她挑選的,必定是店鋪內成色上好的衣料,泰半是只適合那些大家閨秀、名門望女在宴會上爭奇鬥豔的。
於是她還是吩咐茶心跟著店夥計去選幾樣輕薄透氣的普通料子,好方便她們三人日常在田莊上走動。
茶香裊裊,擺在顧白羽面前的是江南特有的煙雨含翠,入口清香淡然,略帶苦澀卻又回味甘甜,一口一口喝著茶,顧白羽不禁想起了前世最愛喝茶的爺爺,卻冷不丁的被一個嬌俏尖細的聲音喚回了現實。
那聲音穿透遮擋在雅間前的屏風而直直傳入顧白羽耳中,深藏於腦海之中的原主的記憶卻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顧白羽唇邊勾起一絲冷笑,一個名字便浮現在眼前:顧白婉。
「紫絮,將那匹衣料給我拿回來,我倒要看看那雅間里坐的是哪個不長眼的,竟敢跟我搶東西,是想與我們顧家為敵還是怎樣?」
顧白婉忿忿的話音甫落,屏風之外便響起了店夥計壓低了嗓音的解釋聲,然而還未等店夥計的話說完,顧白婉那不依不饒的聲音便又響了起來。
「你不過是個低賤的下人而已,憑什麼對我阻三攔四的?她都躲在雅間里不敢出來了,定是已經知道衝撞了我顧家,說不定已經害怕的跳窗而逃,你還在這裡攔什麼攔?真是個低賤的東西!」
「怕得跳窗而逃?就憑你?」冷冷的聲音自屏風後傳出,尾音還沒落盡,顧白羽已然走出了雅間,神色冰冷的看著面前驕縱撒潑的顧白婉。
原本她並不想跟顧白婉起衝突,不是害怕顧白婉,也不是擔心失了顧家的面子,而是她懶得與不相干的人白白浪費口水。可是眼見著顧白婉撒起潑來沒完沒了,還不管不顧的將店夥計罵了去,顧白羽這個從不願意讓別人替自己無辜受責的性子便被激了起來。於是走出雅間與顧白婉對峙,她倒要看看這個嬌生慣養的顧氏幺女、她所謂的三妹,能張揚跋扈多久。
「你……居然是你?!」
原本被那冰冷刺骨的聲音駭得心中有些畏縮,顧白婉本能的後退幾步想要保護自己,卻在抬頭的瞬間看清了站在屏風面前身影,於是又立刻神氣起來,抬手指著顧白羽趾高氣揚的對店夥計說道:
「我說你真是瞎了眼了,居然為了這麼個貧門賤戶的野丫頭跟我堂堂顧家二小姐掙。不過也是,她雖然穿得破破爛爛,但容貌間也有幾分清秀,若是拉扯著你的袖子裝裝可憐什麼的,你一時心軟了也說不定。好了,你把這匹衣料給我送到顧家的馬車上去,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咦?顧白汐什麼時候駕鶴西遊了?居然沒人來田莊上報喪,爹爹也真是的,雖說顧白汐是庶出,但到底是他親生女兒,怎麼能如此草率的辦喪事呢?」未等店夥計開口對顧白婉說些什麼,顧白羽已然冷冷出聲,掛在唇角的冷笑中帶著若有似無的嘲諷。
「你!你胡說什麼?白汐她活得好好的,你為什麼咒她?」一臉的氣急敗壞,顧白婉指向顧白羽的手氣得上下亂顫,站在一旁的紫絮趕忙上前攙扶,卻被她狠狠的一手打開。
「原來她還活著么?那你這麼迫不及待的自稱顧家二小姐,莫不是心心念念的盼著她早日駕鶴西去,自己好獨得寵愛?」向前逼近兩步,顧白羽那如九天玄冰般的眼眸緊緊的盯著顧白婉,令她不禁隨之後退兩步,卻又在反應過來之後頗為惱怒。
「顧白羽,你不要在這裡妖言惑眾。我跟白汐是一母同胞,我自是盼她好還來不及,又怎麼會盼她……盼她……倒是你,我還真巴不得你去死!」
「哦?是么?」唇邊的笑意更甚,顧白羽連著上前幾步逼近顧白婉,眼看著她退無可退就要擠倒在樓梯欄杆上,站在她身側的紫絮便趕忙走上前來去推顧白羽,卻不想被將將趕來的茶心攥住了手腕。
「紫絮你只不過是個婢女而已,怎麼能以下犯上的對小姐動手?若是讓旁人瞧去了,還真當顧家是沒規矩、沒教養的貧門賤戶了!」
眼風裡瞧著顧白婉那一陣青一陣白的臉色,顧白羽眼眸帶笑的看了茶心幾眼。
這倒也是個口齒伶俐的丫頭,短短兩句話便將顧白婉和紫絮一起罵了進去不說,還端出顧延庚最在意的顧氏名聲來警告顧白婉不要再亂來,卻又巧妙的撇清了自己,反正那「貧門賤戶」四個字是從她顧白婉嘴裡說出來的。就算她不拿顧白羽當顧家的人,在外人眼裡,她們卻是榮辱與共的一體,若說顧白羽是貧門賤戶出來的野丫頭,那她顧白婉便也是貧門賤戶的野丫頭,而顧延庚辛辛苦苦打下的顧氏江山,便也就被順利的劃歸為貧門賤戶。
「你!」氣極而怒,顧白婉不管不顧的衝上前來,一把抓住茶心的衣領,抬起右手便要扇她耳光,口中還惡狠狠的說著:「記住,顧家的規矩是不能以下犯上!你給我乖乖站著,今日我便要好好的教訓教訓你這個賤婢!」
說時遲那時快,眼瞧著顧白婉高高舉起的右手就要落在茶心面上,站在一側的顧白羽忽然便向前邁了一步,伴隨著一聲悶響,顧白婉的手便穿過顧白羽假意抵擋的雙手而重重的落在顧白羽的胸口,而顧白羽那抬起的手臂卻時機恰好的將對面的顧白婉狠狠地推了出去,令她重重的跌倒在地。
跌倒的瞬間,顧白婉本能的伸手去拽那案几上的暗紋繡花錦布,卻不想將那桌布扯了下來,擺在案几上的茶壺杯盞紛紛落地碎成一片,割傷了她的手心。
「小姐!」看到顧白婉那流血的手掌,紫絮驚呼一聲便要上前相扶,卻又恍惚覺得顧白羽還要上前為難,於是回過身來,抬手便要推打顧白羽,卻被她毫不留情的一個過背摔狠狠的扔在地上。
低眼瞧著那倒在地上狼狽不堪的主僕二人,顧白羽從容的彈了彈衣袖,趕在顧白婉張開嘴即將要發出聲音之前,神色陰冷的說道:「大興王朝最忌諱的便是以下犯上,顧白婉,你雖打了我還對我出言不遜,但我念在你年紀尚幼缺乏母親教養的份兒上就不跟你計較了。至於紫絮,」顧白羽冰冷的目光死死地看著捂著右臂低聲哀嚎的紫絮,繼續說道:「今天只是給你個小小的教訓,若是下次再犯,就不止斷你一臂這麼簡單!」
「你……」顧白婉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顧白羽那掃射過來的冰冷目光所擊退,喏喏的縮了身子,看著自己流血的手掌卻不敢喊疼。
「茶心,挑好了嗎?」不再理會顧白婉主僕二人,顧白羽轉身問站在一旁的茶心,前一刻還冷笑著的表情瞬間又恢復了往昔的淡漠從容,彷彿剛剛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回小姐,都挑好了,您要不要過過眼?」同樣不再理會紫絮那惡狠狠地目光,茶心對著顧白羽回答道。
「不用了,我相信你的眼光。」顧白羽沖著茶心點點頭,轉而對始終跟在她身後的店夥計說道:「那就勞煩您幫我送到賈管家的馬車上吧。」
「顧大夫您千萬不要這麼客氣,這都是小的應該做的。」那店夥計聽著顧白羽如此客氣地對待自己,連連擺手,心中卻不禁對剛剛無故責罵自己的顧白婉更多了幾分不滿。
「顧大夫,您這邊兒請,」慈眉善目的老掌柜笑呵呵的再度迎了上來,抬手指著剛剛顧白婉高聲搶奪的那匹桃花粉銀絲綢絹的料子佯裝驚訝地說道:「是誰把這匹料子搬來的?簡直是胡鬧!這種成色的料子怎麼能配得上顧大夫的身份?還不快搬下去將前日新到的那一批上等紫雲軟煙羅給顧大夫取來?」
斜著餘光瞟了一眼那笑模笑樣的老掌柜,顧白羽不由得在心中暗道一聲「老狐狸」。
方才這二層樓上鬧出那麼大的動靜卻一直沒有人出現,定是他兩邊都不想得罪而隱匿在一旁靜觀其變。眼下瞧著自己略勝一籌,出了事情也賴不到他和「錦衣如華」身上時,便才又笑眯眯的出來賣好。
這賈家,果然一個兩個都是人才。
「小姐……」跟在顧白羽身後的茶心忽然低聲開了口,眼睛的餘光不停的瞟著那匹桃花粉銀絲綢絹的布料,俊俏的小臉上帶著幾分不好意思和遲疑,「小姐,奴婢,奴婢很喜歡那匹料子,既然掌柜方才說那不算什麼太好的料子,那麼,能不能賞給奴婢做身兒衣裳?」
說罷,茶心還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淡然的臉上浮起一絲轉瞬而逝的笑意,心知茶心是故意要再給顧白婉傷口上撒把鹽的顧白羽故意蹙起了含黛雙眉,上下打量那匹布料一番,方才略帶為難的說道:「你這個丫頭還真是的,那樣一匹料子也能看得上,罷了,老掌柜,就勞煩您的夥計將那匹料子也送到馬車上吧,結賬時銀兩記得算上。」
「顧大夫瞧您說的,不過是一匹不值錢的料子而已,難為您看得上眼,『錦衣如華』送給您就是了,怎麼會跟您算錢呢?」心裡一向明鏡似的老掌柜自然明白這眼前的主僕倆到底唱的是哪一出,既然自家老爺下了命令視顧白羽為最上賓,那他自然是要幫著腔勢的。至於顧白羽和顧白婉之間的恩怨會不會再度加深,那是顧家的家事,自然與他無干。
「那就多謝掌柜的。」眼風裡掃過在店夥計的攙扶下站起身來的顧白婉,顧白羽的心中滿是輕蔑。
眼見著窗外日頭漸漸西沉,光線也逐漸黯淡下來,顧白羽便帶著茶心乘著賈家的馬車往東郊田莊上趕去,生怕回去晚了又挨柳媽一頓數落。
一路風平浪靜,連再度經過顧家大宅時,馬車也依舊平穩如常,沒有被顧白婉報復性的攔截。揉揉有些酸疼的肩膀,顧白羽瞧著那漸漸四合的暮色,稍稍緩了口氣,正想略略放鬆精神,卻只聽到馬車的正前方忽然之間人聲吵雜、鑼鼓喧天,一聲接一聲的「走水啦」「救人啊」帶著慌亂四下里充滿整個街道。
前進的道路被慌亂的人群堵塞,眼見著那處著火的宅院染紅了半邊天空,賈方敏不得不停下馬車,轉過頭來看向坐在車轎內的顧白羽,略略遲疑一下便問道:「顧大夫,在下瞧著這火勢一時半晌的撲滅不了,咱們還是掉頭回去然後從小巷裡面繞吧?」
未等顧白羽開口,馬車前方的火場中便傳來一陣急切而高亢的呼喊:「我們救出一個人來!大夫!這裡誰是大夫?!我們救出一個人來,需要大夫!大夫!這裡誰是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