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9.第1729章 ：番外之雲鶴（4）

躡手躡腳回到家的時候，沈爹還在睡著。只是睡得並不安穩，時不時總咳上幾聲。

我躺在床榻上，聽著沈爹那嘶啞的咳嗽聲，心裡異常難受。

總不自覺地想，當年父皇病重的時候，是不是也跟沈爹一個模樣兒？他是不是難以入眠，是不是難得安穩一覺到天亮，是不是也時常咳血？

他在被病痛折磨的每一日每一.夜中，身邊都有誰陪著？他會不會想起我，想起母后，想起憶兒？

若當時我能早一點看穿這其中的種種，也許我就可以守在父皇身邊，儘儘孝道了。而不是讓他在將死之時，還下了那麼大的一盤棋。為了給我們一個安穩的江山，把自己牽涉其中，而讓旁人置身事外。

每每思及此，總覺得呼吸異常困難。

……

次日夜裡。

我照舊在天黑以後，陪沈爹聊了一陣。直到他迷迷糊糊睡去，我才又出了門。

我來到昨日與冷暖相遇的地方，尋了塊石頭坐下，便靜靜地等她前來。

冷暖？

呵……

昨天她還嘲笑，說聞人這個姓氏好生奇怪。可難道沒有人告訴她，她的名字才當真好笑么？

姓冷名暖，她到底是冷，還是暖？

「你在想我？」突然，身後傳來俏皮的聲音。

我沒有回頭，只是收起了原本臉上的笑容，冷淡道「沒有。」

「其實我不姓冷」冷暖見我如此，便認真道「只是因為很喜歡你們人間的一個詞，所以才給自己取了這麼一個名字。所以……你想得太多了，我不冷也不暖。」

冷暖能識人心思，所以在她面前毫無秘密可言。但是，她方才的那一番話又說得極其沒有頭腦。一時之間，我竟不知該如何把話接下去。

於是，只好問她「是嗎？我倒好奇，究竟是哪個詞能讓你以它為名。」

「冷暖自知。」她俏皮的聲音響起「這四個字，我很喜歡。」

冷暖自知……

人心涼薄，冷暖自知。

愛恨情仇，冷暖自知。

相聚別離，冷暖自知。

情深緣淺，冷暖自知。

果然，是個好詞。

冷暖見我許久沒有開口說話，想來是有些悶了「喂，雲鶴。」

「嗯？」

「說好了來陪我解悶，你怎麼自己發起呆來了？」

「我看你一點也不悶，自然也就不需要我解悶了。」

她嘰嘰喳喳的，話總不停。傳言中她殺人如麻，喝人血吃人肉。可實際上，有時候看起來不諳世事，有時候，卻又能看淡人心，懂得冷暖自知。

說實話，我實在看不出她哪裡會悶。反而覺得，她應該活得快活才是。

「雲鶴，你是不是有心事啊？那麼俊俏的一張臉蛋，幹嘛有事沒事總冷著呢。」說著，一陣陰風吹來。我嘴角竟不自覺往上揚起，就好像被人控制了一般「這樣才對嘛！你看看，你笑起來多好看。」

我有些無奈……

「你不是能看穿人心嗎？我有沒有心事，你怎還需問我？」我想，我此刻的表情一定滑稽極了。

嘴角揚起的弧度很大，嘴.巴一張一合，跟個傻子似的。可是，面對著冷暖的妖術，我竟沒有半點還手的餘地。

「你真當我是神啊？」冷暖嘆了口氣「我只有在別人撒謊，或是當著我的面所思所想的時候，才能感應幾分。如果你有秘密，卻避開了我，我一眼什麼都看不見呀。」

「那就好」若當真什麼都讓她知道了，才是一種罪過呢。

「所以我就要問你咯」冷暖笑了笑，十分調皮「雲鶴，你有什麼心事可以跟我說啊，反正我們現在是彼此給彼此解悶嘛。還有，看你這樣子不像是漁家的孩子，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啊？

你跟那個瘦高個子沒有血緣關係嘛，為什麼叫他爹啊？對了，你真的不怕我嗎？你為什麼不怕我啊？」

「……」

「你說啊！」

「你一下問了那麼多問題，想讓我怎麼回答？」不知為何，總是人人都說水鬼害了很多人命。可是現在面對著冷暖，卻怎麼也討厭不起來了。

「這個……你一個一個來嘛……」

「我沒什麼心事，就算是有，也不會跟你說。」我看不見冷暖的影子，只有轉過身去，朝著她說話的方向開口「於你而言我是來給你解悶的，於我而言，卻不過只是想拿到給我爹解毒的藥丸。更何況……我在島上生活得不錯，一點也不悶。」

「你……」

「我的確不是漁家的孩子，但也沒人規定只有漁家的孩子才能在島上住下，不是嗎？我跟我爹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可他待我如再生父母，叫他爹有問題嗎？」

「你……」

「對了，關於我到底怕不怕你。」說到這裡的時候，我稍稍遲疑了片刻，隨後，才笑了笑「你覺得你現在這種智障的模樣兒，有哪裡值得我害怕的？」

「你這人……」

「好了」我拍了拍身子，從石頭上站了起來「時辰不早了，把今天的藥丸給我吧。」

「再陪我待一會兒嘛……」

「若我說不呢？」

「那好吧，給你！」冷暖見我態度強硬，只好泄了氣把藥丸丟了過來「記得明晚早點來噢！」

我一把接過從空中出現的藥丸，聞了聞。發現藥丸滿滿都是草藥味，並沒有任何不妥，這才心滿意足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而身後，冷暖不滿的嘀咕聲傳來「臭冰塊！連句謝謝也不會說……」

謝謝？

你自己養的.寵.物沒看好，跑到我沈爹身子里來撒野。我沒找你算賬就算不錯了，還想要我道謝？

真是個傻丫頭！

……

沈爹對我極其信任，當我把藥丸拿給他的時候，他二話沒說便吃下了。自從吃了藥丸后，先是止了血，后是咳嗽聲漸減。

我瞧見這葯的確有些效果，所以每天到了夜裡便偷偷跑出去，給沈爹拿葯。

而這一拿，整整便拿了四十八天。

……

白日里在阿婆家幫她做了好些夥計，所以回到家才一會兒，天便黑了。

我先是與沈爹用過晚飯，又等他睡熟過後，這才熟車熟路地出了門。

當我來到拿葯地點的時候，冷暖已經在那兒等著我了。

雖然我瞧不見她人在哪兒，但她清脆悅耳的聲音，我想這輩子都會讓人難以忘懷。

「臭雲鶴，你今天怎麼來得那麼晚！我等你都要等到睡著了！」

「我爹才睡熟」不知為何，竟下意識解釋了起來。

「你爹你爹，天天都是你爹！」冷暖不滿「今天已經是第四十九天了，你可高興了？」

「自然」我淡笑「吃完最後一顆藥丸，我爹就能徹底好了。」

「你真的以為，你爹能好得了？」冷暖問。

我心下突然一驚「什麼意思？」

「好了好了，瞧你這不經嚇的樣子。」冷暖見我如此緊張，便嘆了口氣「你爹吃完今晚這最後一顆葯，的確就能徹底好了。我冷暖雖然不是善類，但也不輕易框人的。」

說罷，一顆藥丸突然便迎面而來。我下意識去接，只覺得那顆藥丸有些燙手。

「這藥丸與平日的似乎有點不太一樣。」我問。

「這是最後一顆藥丸了，也叫休養丸。你爹中毒多日身子虛弱，餘毒清了以後肯定是要好好調養一下的。」

「原是如此」我點了點頭「對了，你的.寵.物毒水蟲怎麼辦？按理說驅蟲過後，它總要出來吧？」

「不用了，今天這藥丸一下去，它就直接斃命了。」冷暖的語氣有些無謂，聽起來很是瀟洒。

「你不心疼？」我好奇問道。

「心疼什麼？這樣的.寵.物烏海里要多少有多少……」

我聽言，不免汗顏。

合著這烏海里，還有一大堆的毒水蟲？既然如此，以後可得交待沈爹，莫要輕易下海了。

「冷暖，不管怎麼說還是謝謝你。」我握著手中隱隱發燙的藥丸，沖著從未現身的冷暖道了謝。

就算是……看在她今日那麼早就把藥丸交給我的份上吧。

「雲鶴，見見我可好？」可誰知，面對著我的感謝，冷暖卻又突然沒了頭腦，問了一個十分好笑的問題。

見見她可好？

難道，她今日要現身了么？

正想著，一陣狂風吹來，我的臉與眼被細長的青絲纏住。

隱約之間，可以瞧見一個纖細的女子在空中飛旋。她肌膚如雪，十分白皙。從僅露出的半邊臉看去，五官相當精緻漂亮。

就像一個瓷娃娃，只看一眼便能忍不住想要疼惜她，愛護她。

狂風止，她就這般靜靜的站在我的面前。一雙眼睛猶如琥珀，只看一眼便能深陷進去。

「嘿，是不是沒見過像我這般美的女子？」

她問。

我本有些失神，可當聽著她的話時，竟一下沒忍住笑出聲兒來。

嘿，是不是沒見過像我這般美的女子？

誰來告訴我，冷暖怎能活得如此洒脫隨意？

看著不過八九歲的年紀，說起話來不羞不臊。

「不……」我笑道「在我認識的女子中，你的容貌只能算得上是……還不錯。」

說實話，冷暖是極美的。

她美得驚艷，美得不可侵犯，美得讓人過目難忘。從看到她第一眼起，我就不敢想象，才如此這般年紀就有這般容顏，長大後會是個如何了得的女子。

這樣的容貌……若一定要找出一個可以與她媲美的人，那便是母后了。

只是，能與母后那般傾國傾城的女子相較，已是十分難得。我之所以如此打擊於她，不過是不想讓她太得意罷了。

「你這人，究竟會不會哄姑娘？」冷暖嘴唇微翹，倒顯得十分委屈。

「小丫頭，等你長大了再說吧。」我有些好笑「才八.九歲的模樣兒，就自稱為姑娘了，怎麼這般不害臊！」

「你才八.九歲……」冷暖想都沒想，便回擊了我「且不說算我們這邊的年紀，就算是拿你們人間的年輪來算，我在烏黑橫行霸道十幾年了，何止才有八.九歲？」

我瞧著她如此計較的模樣兒，無奈搖頭「罷了，你愛幾歲便幾歲吧。時辰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

說罷，我揚了揚手中的藥丸「多謝！」

「等等！」可是，未曾等我走出三步。身後的冷暖突然一個閃身，便擋住了我的去路「雲鶴，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我聽言，靜靜站在她的面前，不言不語。

冷暖見此，深吸了口氣「你曾說，你不怕我。你……真的一點兒也不怕我嗎？」

話音才落，冷暖的眼中溢滿了期待。

我不知她究竟是聽什麼樣的回答，但卻依舊遵循著本心「嗯……我從不怕你。」

「可是，若是這樣呢？」

說著，冷暖揚手，涼風來襲，掀起了一直蓋住另外半邊臉的長發。

左臉和右臉，是兩個讓人心忍不住狂顫的極端。

一邊，美得讓人窒息。一邊，則毀得驚天地泣鬼神。

我不知該怎麼形容冷暖一直遮住的另一邊臉，因為我從來就沒有見過，這種容貌。

紫色的臉皮很薄，底下有像蜈蚣和蜘蛛一樣的東西來回穿梭。從額頭爬到下巴，再從下巴爬回額頭。

然後，不斷有晶瑩剔透的蟲卵產出。一開始，先是浮在臉皮上。等到後來多了，那些蟲卵就自動流到冷暖的嘴裡，消失不見。

冷暖見我就這般死死的盯著她的臉，卻再不開口說話。於是，不免苦澀地扯起了嘴角「果然，你到底還是怕了。」

怕？

倒不怕……

只是看到她這個模樣兒，突然就想起了母后先前中蠱蟲的那次。一時間，覺得有些心疼。

可現下看來，冷暖的情況更嚴重些。她總是口口聲聲：你們人間。想必，她當真是與我們不一樣的。所以啊，她也必定不是中了蠱蟲。或許水鬼的容貌本便如此，陰陽兩面。或許，她有自己說不出的苦衷。

想到此，傻傻開口問「疼嗎？」

冷暖一愣「什麼？」

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想撫一撫她的臉「疼不疼？」

「別碰我！」冷暖突然往後退了幾步，驚恐地用頭髮再度把臉遮擋了起來「這些東西有毒，你碰不得。」

我手抬到了半空，又失措放下「好，是我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