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4:此情可待:這裡的冬天很乾凈,沒有故事也沒有你【8k】
584:此情可待:這裡的冬天很乾凈,沒有故事也沒有你【8k】
兩年後。
位於烏克蘭最大商品集散中心的七公里市場附近,有一家生意火爆的中式餐廳。
它坐落在七公里市場最中間的一個區,這裡也是華人商家最多的一個區。
七公里市場是東歐國家商品的晴雨表,每天除了貨物流量,最大的流量就是人頭。
阿雅在嘉寶三個月大時,盤下了這棟兩層小樓,與產權人交涉,支付租賃費用,緊鑼密鼓地裝潢,請地道的老北京廚師,自己也開始研究烹飪。
誰也不知道她怎麼了,突然想做事情了。
兩年下來,她做的還挺好。
午間是最忙的時候,從碼頭過來的大批集裝箱的工人都瞅准這個點兒。
中式餐廳一層環境相對普通,費用不高。
高檔的布局在二層,充滿中國風的包廂。
「外面雪大了,小鄧,讓客人們進來長廊等,你安排一些點心,熱茶出去。」
「還有,小鄧,催一催廚房,二十五號桌等烤鴨等很久了,沙漏都流光了,這一頓我們要賠。」
張梓銘皺著眉頭,濕著的修長雙手擦一下身前的圍布,耳朵里聽著那道淡定溫柔的女聲,邊撣了下煙頭邊走過去,指著那道素色娜影:「何阿雅,這月的賬你看了沒有?你哪是怕我們賠,就怕人家吃不上熱乎的。」
阿雅身子稍微傾出流理台,伸手就摘了他嘴邊叼著的煙:「街區消防剛下了通知,你去那邊吸煙室。」
「嘿,咱們的價格能提點么大嬸?每天中午長龍排隊,人家在外面排你還心疼他們淋雪,點心都是俄羅斯奶油專供,喂,你讓你家數學天才兒子算算,這個月有掙嗎?」
阿雅把他捻在流理台上的煙灰拾兜乾淨,瞥了眼他的左耳:「梓銘,耳釘你要麼取了要麼遮住,好幾個留學生女孩以為你是壞人。」
張梓銘伸手要扯身上的圍布。
阿雅即時說,「OK,各退一步,忙過中午你再走。」
「這月工資和加班費,一分別短我的。」
腿邊拂過了一團東西,阿雅立刻揪住那一角紅色波點的圍兜,「席嘉寶,梓銘哥哥去洗碗,你別和他混,別給媽媽添亂。」
黃絨絨的那撮衝天炮頓了頓,豎起的頭髮絲蔫了。
阿雅覺得自己有點嚴厲,把粉嘟嘟的小臉輕輕捧回來,思考了一下,用只有兩個人的聲音哄著:「媽媽給你neinei喝。」
那雙琉璃般的眼睛瞪大了,總台下面,燈光暗,可還是看得出來,純正的一對琥珀色,亮澄澄的,歡喜時,也安靜。
兩歲了,還不說話。
這事兒阿雅也挺犯愁的。
抱起小肉糰子,真是個肉糰子,生下來六斤多,也不算胖啊,這兩年嘩啦啦的長。
臉蛋一掐,像流沙包一樣,能泌出來Q彈的汁兒。
這麼胖了,偏偏五官極好,卷卷的發,長得像扇子撲閃的睫毛,肉肉的小嘴,膚如凝脂,誰都說她生了個巴比娃娃公主原版。
可只有家裡的人,知道這小烈貨的性子。
難養得很。
嘉寶頭五個月時,阿雅沒有母汁的,她身形不富餘,小舒那時候就沒有的,這她也沒辦法。
小傢伙能哭能鬧,拚死不喝牛奶。
這幾個月把阿雅折磨瘋了。
後來想了好多辦法,四處求醫,土方子,什麼樣的都試過。
也是奇了,按照烏克蘭傳統的催/乳方法,她竟有了乃水。
嘉寶八個月開始和正宗的母汁,之後到現在,都沒斷過。
主要是,阿雅也有。
她吃那種神秘的食物,可能是連續食用過量,這兩年不光母汁,她的身形也豐腴了一些,不若以前,病病殃殃,蒼白纖弱。
當然,也可能是開餐館的原因,川味濃,油水多。
阿雅把女兒抱到自己的辦公室,放到桌上,她還沒解開衣服,那白玉小手蹭蹭就上來了。
阿雅氣壞,「等等媽媽。」
席嘉寶要吃的時候,可是誰也不認的。
「瞪著一雙眼睛幹什麼,媽媽欠你的?牛眼睛。」
小傢伙翻著水澈的眼仁兒,沖她不屑地吐舌頭。
真不像小舒,小舒多乖,可體貼了。
阿雅這麼想著的時候,突然被小傢伙用小肉手指捻了下胳膊,她低頭去看,小傢伙倔邦邦地瞪著她,好生氣。
「……」
這雙眼睛是有多厲害?
阿雅咳了咳,「媽媽不是偏心,雖然哥哥的確比嘉寶懂事,但我們嘉寶還沒長大……啊——」
人家已經雙手捧住,一弔小嘴,吃上了。
阿雅乾乾站著,忍了會兒疼,把小東西往懷裡摟住,循著躺椅坐下來。
最後,一定是她把這傢伙的臉拍開,阿雅低頭望了望,被折磨得通紅,生氣又無奈地訓告:「真的是最後一次了,席嘉寶,你滿了兩歲了。」
咚咚咚——
「何阿雅!以後洗碗的事兒別他媽歸我了,一大老爺們像話嗎?我容忍你很久了,你請個中國大媽洗碗工費幾個錢?」
門縫開著,傳來清楚的聲音,還有人要踏腳進來的腳步。
「別,等一下!」
阿雅輕聲一叫,摟著女兒擋在身前,慌忙去扯衣襟。
等張梓銘聽到可以進去的傳喚,他站在門檻邊沿,略眼一瞧,張揚英俊的五官上並無異色,戾眉道:「我說的事兒……」
腿腳膩上來一個東西。
張梓銘揪了揪那把小衝天炮,軟軟的毛兒,嘴角幾分笑意,仍是問辦公桌後轉過去的女人:「行不行啊?」
「炒菜你不會,當侍應生你脾氣不行,那你說除了洗碗你能幹什麼?」
張梓銘抿唇,低低艹了一聲。
阿雅始終沒轉過來。
對話也沒下文。
張梓銘的褲腿一再被扯,他蹲下來,颳了下那嬌滴滴的小玉臉蛋,「行了行了,公主喂,哥哥帶你走,咱們玩會兒,五點你親哥就下學了啊。」
說罷,抱起小公主轉身出門。
「梓銘。」
那女人起身,不過沒追出來,聲音仍是有些促氣,彷彿氣息在她喉嚨里淺淺地埋住了,不由聲線更顯得低柔婉弱:「你不許帶嘉寶去夜流那種地方了,你也少去。」
年輕的男人轉回身,他一米八幾,眉目輕挑。
屋子裡的女人用門微微掩住身形,低低地又說:「聽到了沒有。」
他往出走,吹了個口哨,「小嘉寶,跟哥哥學一句,大媽你真煩啊!」
「……」
阿雅關上門,檢查自己衣裳,剛才都穿好了的,不過總有這樣尷尬的時候。
梓銘,二十一歲了,說小也不小,這兩年風月事更不少,從公寓到七公里市場,阿雅走在路上都不好意思沖那些未出閣的烏克蘭姑娘打招呼,全是他前女友……
張梓銘下樓來,把粉雕玉琢的小人兒放到後座的兒童椅。
嘉寶不說話,從出生到現在,頂多要什麼東西的時候跋扈地嗷嗷一聲。
可家裡人,跟小傢伙交流完全沒問題。
這孩子有一雙韌氣的眼睛,可見得娘胎里出來就是個橫的。
這會兒,又用那雙琥珀色的大眼仁兒看著自己了。
張梓銘討好的說,「哥抽根煙,一定散了再上車,不讓小嘉寶臭。」
他關上車門,反身倚著,點了煙抬頭,能看到餐廳的二樓某扇窗戶,雙面開著,陽台上擺著幾盆植栽。
他慵懶的抽煙,閉了會兒眼睛,耳朵里輕緩地滑過剛才在辦公室門外聽到的裡面窸窸窣窣的聲音。
那是她在整理衣服。
他把煙甩在地上,看到自己的手,指腹被洗潔劑泡的還是皺的。
電話響起。
他事情挺多的,可每天中午都過來洗盤子。
他厭惡那些集裝箱的中國工人,七公里的華人商販子,他們來吃一頓,看著她的眼神,他媽的一個一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誰不知道席家小棧的老闆娘沒男人,帶著倆孩子。
……**……
餐廳的晚間時段,阿雅是不管的,她精力有限。
交給經理,第二天對對賬,問問就行了。
一般四點過半,她會開車回港口。
住的還是原來的老公寓,不過從三樓挪到了一樓,一樓帶個柵欄院子,原來的租戶走了,房東看她提價,就讓給了她。
周圍也有獨棟新房,更寬敞舒適,阿雅手頭也不是沒那個錢。
她跟小舒梓銘商量過,大家對搬家沒什麼興趣。
嘉寶是個孩子瘋,雖然不說話,可和院子里的小朋友們玩的很好。
她回到家,先去隔壁房把小舒和梓銘的臟衣服拾兜到簍子里,分門別類放入洗衣機。
在自己房間里整理了下賬目,時間差不多,她出來做飯。
六點還差幾分,門孔的鑰匙圈轉動了。
阿雅出來,手裡還拎著擀麵杖,瞅見七歲的兒子抱著兩歲的女兒進來,阿雅放下擀麵杖,抹了手忙接住肉嘟嘟的小混蛋:「席嘉寶,你這麼欺負哥哥?」
小東西哼哼了一聲。
席嘉舒長是長了不少,可身條如玉,清瘦,呼吸有點喘,放下書包,替妹妹辯解,「媽咪,是阿寶玩累了,正好鍛煉我啊。」
「小舒,你寵妹妹媽媽意見,但是上台階的時候要是都摔了怎麼辦?」
「台階一般三十厘米一階,我的腿超過三十厘米了,不會發生這種概率的。」
阿雅無言以對,她這兒子,上學兩年,華人班就跳了兩級,阿雅挺愁,要是把兒子放到當地的學校,那些幾歲就人高馬大的烏克蘭小孩,嘉舒在其中,會不會很吃力?
「媽咪,又吃餃子啊?」
「恩,媽媽最近學了個新餡兒調配,給你們嘗嘗。」
「哼!」
席嘉舒立刻翻譯妹妹的話,「阿寶說她不愛餃子,怎麼辦啊?」
「由得她。」
喝母汁都喝飽了,吃輔食純屬糟踐糧食。
每天不把餐桌蹂成戰場不歇的,阿雅覺得是懷孕那會兒太小心翼翼,什麼好什麼來,生出這麼個小混蛋。
進了廚房,她目光有些飄忽,回頭看看那不屑一顧窩在地上玩的小肉球,一時又覺得,女兒的性格,像極那人。
……**……
沒等上梓銘,阿雅讓倆個小的先吃了。
剛吃完,隔壁門鎖響了。
阿雅開門,「快過來吃飯,餃子坨了。」
「你們吃吧,我還得出去一趟。」
阿雅望著進門的身影,大男孩,也是個年輕不羈的男人了,穿著隨意,可是長得極好,無論穿什麼破爛都招人眼,英俊瀟洒。
她等了會兒,等那扇門開了。
張梓銘換了襯衫和長褲,左耳耳骨上那個鑽石耳釘在暗色里走了一圈光,襯著他冷白的臉。
「怎麼還杵著?進去吃啊。」張梓銘邊說邊下樓。
阿雅想了想,掩上自己這邊的門,走過去兩步,昏暗的台階處輕聲說,「梓銘,離那些人遠點。」
「哪些人?」他一笑。
「你知道我說什麼。」
阿雅細眉淡淡擰起,或許他從小生長席家,習性改不了嗎?七公里市場看著是個商品流通中心,暗地裡的勢力分好幾股。
梓銘剛過來時,在海關那裡做事。
她不關心他哪來的門路,國內衍生過來的勢力,總也有些。
但年前開始,他就不好好工作了,行蹤有時也隱秘,阿雅那個餐廳,頭一年出了些事,一方面是當地的食品監管條例嚴格,另一方面她初來乍到,想好好做個生意根本不行,原先的老品牌中餐廳那麼多家,她食品價格放得很低,很受打壓。
但年前開始,就順暢無比。
阿雅看著他清俊張揚的眉眼,「咱們平實地做生意,我也不指望掙錢,就是日子充實,梓銘,不需要你背後替我開路。」
張梓銘掀動薄唇,夜光里有些瀲灧地看她,「不要想太多,一個小餐館我犯得著小爺搗騰?」
「那你……」
「放心吧!」他又不耐煩,走過來一步,離她近了些,又停住腳步,抿唇說:「我閑啊,找點事做,向你保證不惹麻煩。」
阿雅點點頭,這兩年日子平靜,焦慮的事很少,這麼一件她又處理完了。
內心很寧靜。
回到屋,料理倆孩子,洗漱,十點一到準時讓他們睡覺。
她是睡不著的。
她有一本羊皮小本子,在七公里市場買的,兩年了,可她一個字也沒寫下。
窗外又飄起白雪。
烏克蘭的冬天相對漫長,從初雪開始,要冰封整整一個冬天,每到大雪覆蓋辨不清楚建築物的時候,會給人一種時間停下來,不再走的錯覺。
這天晚上,阿雅接了個電話。
國內長途。
接完了電話許久,她都有些懵,她倚在窗口,給自己倒了杯紅酒,只喝了一口,微醺的勁兒足夠她發半晚上的呆。
最後,她在那本羊皮日記上寫下了一行字。
她還想寫更多,她心中裝満了,嗔怨念憶。
可她瞅著那行字,又覺得夠了,即便夜深人靜,窗棱飄雪,如此靜謐的時間,也沒翻動她的情緒神經,她表達不出來更多。
……**……
嘉寶的斷乃計劃,阿雅不是說著玩的,當真開始斷。
席嘉寶簡直要和媽媽決裂了,鬧了個天翻地覆。
這次阿雅心沒有軟,小傢伙哭得聲帶發啞去了醫院,她都沒眨眼。
最後,席嘉寶知道了,原來看著好欺負的媽咪才是那個最殘忍,最心硬的。她在怨恨中開始戒乃!
那段時間家裡簡直煙硝瀰漫,雷火衝天,席嘉舒和張梓銘無不看小公主的臉色而活。
兩個月後,迎來西方傳統節日,聖誕。
那天中餐廳早早關門,張梓銘也難得地哪兒都沒去,席嘉舒放假在家,一家人過得很熱鬧,其樂融融。
晚餐后,阿雅和小舒,梓銘,還玩起了撲克。
嘉寶在旁邊當裁判。
小傢伙懂什麼呀,誰跟她拋個媚眼她就給誰方便。
阿雅瞅著自己手裡的毛毛錢都要輸乾淨了,也沖女兒拋了拋眼睛。
小傢伙根本不理她。
還在記戒乃的仇……
結局當然在阿雅輸掉褲頭中上演,屋子裡歡呼和哀嚎充斥著。
外面萬家燈火,這邊的人不流行放煙火,可每家每戶都開了門,歡迎小孩子進去要糖果,聖誕樹的一顆一顆在院子里,街道上排列,掛著小襪子和聖誕老爺爺的帽子,晶晶亮亮的彩燈。
嘉寶趴在窗戶口,眼睛都快跳出窗外了。
她極其不愛護自己的小衣裳,吃飯時口水伴著湯汁能把自己糊満,沒辦法,阿雅一直給她圍著整張的圍兜,顏色來回換。
冬天穿的有多,遠看近看,小東西都像個圓球形狀的糖果兒。
最好笑的是跑起來的時候,就像一個小南瓜在滾,憨鈍鈍的,實在可愛。
那小東西混不溜秋地又回頭來瞄她了。
阿雅收拾牌紙,「好了,讓哥哥們帶你出去玩。」
席嘉寶定了定,溜下沙發,圓滾滾的身子一跳。
張梓銘都有些意外,「你不是雪厚,不讓嘉寶出去感冒么。」
阿雅起身進廚房,笑道:「嘉寶高興,今天就例外了。」
小舒也有些雀躍,穿上羽絨服,又給妹妹套上厚厚的大圍巾圈著紅嘟嘟的小臉蛋,張梓銘抱著嘉寶,三人到門口了,不見她換衣裳。
阿雅揉了揉眉頭,「我要是跟著你們出去,你們能進得了遊戲廳么?」
一語道破,嘉舒黑澈的眼睛往哥哥那裡轉了轉。
張梓銘點頭,「今晚有國際賽,不過我們會早點回來。」
「十二點之前都行。」
小舒歡喜,「謝謝媽咪!我們會照顧好妹妹的。」
「恩。」阿雅把孩子的圍巾圈好,她在門裡面,溫柔而笑,「我知道你們倆能照顧好嘉寶。」
院子里的歡呼聲隨著車的引擎聲遠去,阿雅搖搖頭,心想小舒再怎麼老成,智商天才,這時候也就是個孩子了。
八點的鐘聲響起。
阿雅循序地收拾好家裡,一事一物,整理的特別乾淨。
沒事幹了,她在沙發上坐了會兒,關掉了大燈,房頂的彩燈忽閃忽閃地亮著,那是梓銘和嘉舒布置了好幾天的。
一切在她眼中,那麼溫馨。
可她心裡是什麼樣呢。
當鐘聲劃過九點,她進卧室,打開了所有的衣櫃,一件一件看過,最後拿出了一件素青色的連衣長裙,旗袍扣式,鎖腰,樓里大嬸給她做的,她並不記得許多年前他為她買的那件的樣式,形容得有些出入,但大嬸做出來的卻沒讓她失望。
她泡了玫瑰花瓣的澡。
吹乾頭髮,她坐在鏡子前,為自己化了個淡妝。
鏡子里的人,五官清妍,膚白眼澈,仍是那樣,有變化嗎?
她每日看著,她不知道,或許,他看了才形容得出,究竟有沒有變化。
走之前,她又打開了羊皮日記本,拿出了筆,她想著要寫點什麼,心情上來說,她有許多要說的。
但最後,除了筆尖點出來的墨跡,她什麼也沒留下。
十一點,她出門。
大街上安靜了,即便聖誕節,寒冽的冬天也讓一戶戶人家更願意蜷在家裡的壁爐前。
所以,只有偶爾過往的車輛,見證了那個只穿一條素色長裙在雪花如簌里安然走動的身影。
車裡的人看得仔細點的,會知道那是個漂亮顯瘦的東方女人,年紀不大,皮膚如這雪一樣,她不知在想什麼,臉上有淺淺笑靨。
那種笑容,像是去赴一個甜蜜的約會。
阿雅徒步走到港口,那艘燒盡的輪船早在兩年前被清理乾淨,但她仍精確地記得那艘船停泊的位置。
雪沒有加重,花瓣一樣的白色,茫茫的灑下來,浸透在她的皮膚上,先是冷徹入骨,可融化進去了,又隨著她的血液而火燙一片。
她與這片海對望,安靜的眼底,有徐徐不斷的溫柔和笑意。
她覺得親切。
當她拎起那身裙子,在這片海前轉了個身,呆立片刻,當她被雪覆蓋的足越過碼頭的甲板,探進那片沉默不語的海里。
當她雙腿都下去了,當她凍僵得無法再動。
那一個瞬間,她輕輕地擁抱住這片有著他氣息的海水。
她在下沉。
她很安然。
她想起十月,子琳打過來的那個電話:「阿雅,兩年了,今年十月底,大哥的入殮忌日,你能不能帶著嘉寶和小舒回來?」
她那時懵了許久。
是因為她忘記了。
才第二年,她卻在忙碌中忘記了他的忌日。
或許,她心中不肯承認,那個入葬的糊塗日子,怎麼能作為他的忌日?他的屍首打撈出來,那時她在國內,兵荒馬亂,烏克蘭這邊就輪船事件,幾國介入,席家的人還沒來得及交涉,那些屍首因為z治因素,統一早早地處理乾淨了,沒有親眼見到吧,所以阿雅總總的不死心。
對於張老爺子定的忌日,她沒什麼感覺,第二年,她忘了。
人的記憶力是會打折扣的,無論怎樣刻骨銘心,生理層次的能力有限。
她才感到真正的害怕。
那晚上,她倚著窗口喝了紅酒,仔細仔細的想,越在腦中臨摹他的細微輪廓,越拼湊不起來。
他的喉結究竟有多凸出,他的下頜骨有多硬朗,他的鼻樑有多挺拔,他深邃的眉宇究竟是怎樣的線條……
她勾勒不精確了。
如此下去,日復一日,她逗留在凡塵俗世中,只會越來越記不清楚他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慵懶而深沉的眼神。
不可以的。
而另一個真正的原因。
是她想他了。
可以日日夜夜,每分每秒地想念。
但這份想念,達到一個她不可抑制的臨界,她便撐不下去了,如同傀儡,到了使用壽命期限。
她太想他了。
當她意識到這兩年來繁忙的工作,充實的生活,與兒女的互伴,一切看似井然有序的日子,一切她在努力的嘗試,都沒有任何作用的時候。
她便明白,可以打止了。
她逐漸的被冰冷刺骨的海水淹沒,這種淹沒漫天墜地彷彿都是他馥郁的氣息所包圍。
阿雅閉上眼睛,口鼻里進了水,那彷彿是他溫柔的嘆息,她笑著,心裡同他說話:席城,我做好了我的工作,現在我來找你。
那本羊皮日記上,唯一的一句話:
這裡的冬天很乾凈,沒有故事也沒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