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 忍把平生話斷腸

第三百九十九章 忍把平生話斷腸

藍磬靠著冰冷的牆壁,抬頭看著天窗外的光怔怔出神,自從朱棣來看過她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帶過人皮面具,這種感覺怎麼說呢?讓她覺得久違的清爽。

聽到牢外悉悉索索開門的聲音,藍磬忍不住抬眼看了過去。

只見一抹玄色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手裡還端著飯菜酒壺。

「是我。」他剛走進來,便溫言說著。

熟悉的聲音衝擊著藍磬的耳膜,看調整了坐姿,看著葉羽一步步走近。他一身代表靖國公尊貴身份的烏黑綉金蟒袍,長發以金冠端正束起,兩人相視的瞬間,似是回到了年少的時光,那回憶的光景映著窗外黃昏的柔光,像一個柔軟的夢境。

葉羽將托盤放在兩人面前,笑著說:「都是我親手做的,給你解解饞。」

藍磬笑得開懷,不過卻一臉嫌棄的打量著葉羽,道:「我不喜歡你穿這個顏色。」

葉羽微微一笑,道:「平時穿這身兒的時候不多,今兒不過是剛從刑部回來罷了。」

藍磬一聽這話,知道他肯定是去過問翻案的事情,心中難免一陣感動,只是想到之後的事,這種感動又忍不住變成了悲傷。

伸手拿起酒壺,將眼中的悲傷巧妙藏住,藍磬輕聲說:「有多少年沒有和你一起喝酒了?」

葉羽笑了,多少年呢?自從來到這個時代后就沒有過了。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的臉,真的是過了太久了,之前是無數次的錯過,後來她又偽裝成了夜殤,葉羽真的是過了二十年才又見到這張臉。

四下以無旁人,唯獨兩人靜靜相對,葉羽的聲音彷彿初夏的草木般清新,「翻案之後,你應該就可以出獄了。」

藍磬的手輕輕一抖,隨即笑道:「瑤兒她們母子怎麼樣?」

「她們很好,陛下並沒有為難她們,你入獄后也一直允許她們住在蘭陵侯府中。」

「小羽,你此生見過最美的景象是什麼?」

葉羽沉默的想著,腦中不自覺的就出現第一次在燕王府的涼亭內看到憐香時的景象,還有靖難成功后自己在飄香宮長廊下看到的那抹單薄的白色。

見葉羽沉默,藍磬自顧自的笑了笑,說:「我此生見過最美的景色,是陌石山莊後山雨後的雙橋彩虹。」

葉羽微微一怔,年少時,他也曾聽藍磬提到過,關於陸琪想要帶她看到雙橋彩虹的那件事。

那時的藍磬無比嫌棄的覺得陸琪十分小孩子氣。

可如今,她卻真的親眼看到了那個大自然當之無愧的奇迹,只不過,陪在她身邊的人早已不是陸琪。

「是瑤兒,當時陪在我身邊的是她。」藍磬的笑意如一縷月光,清澈分明,「有的時候我真的會想,我和她究竟是有怎樣深的孽緣,才會彼此糾纏了二十年。」

「緣分真的很奇妙,就像我與憐香和絲顏一樣,她們分明像是同一個人,卻又明顯不是。」葉羽眼中凝上一抹化不開的溫柔,「但是,我大概是註定要生生世世與她們兩人糾纏下去。也許,我註定只能得到一次的幸福。」

兩個人靜靜對坐,藍磬突然笑著岔開話題,道:「我們好不容易一起吃頓飯,幹嘛老說的這麼傷感!來來來,喝酒喝酒。」

從年少時開始,葉羽就發現了,只要跟藍磬在一起,自己就很容易被她開心的情緒渲染,然後自然的跟著她一起開心起來。

兩個人邊聊邊吃邊喝酒,他們絕不會想到,這二十年來最開心的一次聚餐,竟然是在詔獄的牢房中。

「小羽,你還記得那年在英國,咱倆圍著火車站轉了一圈,卻沒有找到對方的人么?」

葉羽聽藍磬提起往事,也忍不住笑起來:「當然,當時咱倆明明是在同一個火車站,只不過由於車站裝修,南北門互相不通,導致咱倆一直圍著瞎轉。」

「還有一次朋友過生日,明明被灌酒的人是夏空,結果竟然是我先醉了,後來被你們給扛回去的。」藍磬毫不避諱的講著自己當年的糗事兒,笑得開懷。

「你沉的跟豬一樣。」

「我記得當時咱們好多人學你做飯,月還有一次煎牛排,直接煎糊了,弄得家裡特別味兒!她當時……」

原本興高采烈的聊著,卻在提到江月的時候戛然而止。沉浸在回憶里的時候,一切都是美好的,彷彿當初的那些美好還歷歷在目,可是回歸現實,現實卻是如此的殘酷。

江月不會再回來了,她葬在皇陵之中,那個活潑明媚的女子,再也回不來了。

空氣中的氣氛有些凝滯,兩個人都握著酒杯,沉默不語。

過了片刻,藍磬突然問道:「小羽,你這輩子,有什麼遺憾么?」

葉羽仔細想了想,似乎除了沒有來得及挽救江月之外,也沒有什麼遺憾。

藍磬卻笑著說:「我最大的遺憾,是不能實現我們年少時的一個小小的夢。你還記得么?我們曾說要一起經營一家酒吧,平淡又熱鬧的過日子。」

記憶如同電光火石一般回到葉羽腦中,青澀時期所期待的夢想,如今卻早已成為永遠無法成真的幻想。

藍磬白皙的手指把玩著手中酒杯,聲音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有些話,我怕再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葉羽的心頭徒然一驚,忍不住脫口而出:「別胡說!等到翻案之後,我們有大把時間!」

藍磬不置可否,只是神色如常,唇角揚起輕緩的弧度,「我隨口說說。不過小羽,我的意思是,我和墨瑤都已經習慣了在山東生活,就算是翻案后,也希望可以回到山東。」

葉羽點點頭,稍稍安心,道:「那是自然。」

藍磬又舉起酒杯,緩緩與葉羽相碰,道:「回見,老朋友。」

葉羽不疑有他,只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不記得喝了多少,葉羽醉倒的時候真的是一點知覺都沒有,他只朦朧間記得,藍磬湊到他身邊,輕輕對他說了句:「小羽,對不起。」

「石頭!」

葉羽自夢中驚醒,他怔怔看著四周的環境,腦袋沉痛的抬不起來。

憐香坐在床邊,見他醒來,關切的問:「羽,你怎麼樣?」

葉羽怔怔看著憐香,問:「我怎麼會……我記得我在詔獄里和石頭喝酒,怎麼會就……」

「你喝醉了,連帶著頭疾也犯了,這一昏迷就是兩天。」

已經過了兩天了?

葉羽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自己酒量一向不差,就算是這些年身體狀況不好,也不至於會醉的不省人事,更不會昏迷兩天。

想到這裡,他忍著腦袋的沉痛,一下子翻身下床,邊穿鞋邊問:「石頭呢?案子重審的情況怎麼樣了?」

憐香扶著他,道:「你先好好休息,這些事兒不用你操心呢。」

葉羽見憐香言辭中有些閃躲,心中的不安瞬間擴大,他看著憐香,問:「憐兒,你跟我說實話,到底怎麼了?」

憐香眼中的深深悲切一下下擊打著葉羽的內心,咚咚咚,一下一下的撞擊著他。

等了一會兒,見憐香怎樣都不說,葉羽乾脆站起身,打開房門叫來錦霞和初美,沉聲道:「你們兩個,跟我說實話,我昏迷的這兩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錦霞和初美偷偷看了眼憐香,見她只是悲傷的扭過頭去,心知事情也瞞不住。

況且她們兩個怎麼改跟葉羽撒謊?

「昨日詔獄里傳來的消息,說是……蘭陵侯……死了……」

錦霞的話,如同一個巨大的驚雷,在葉羽腦中炸開。他驚懼的退後一步,眼睛怔怔看向空洞的前方。

「死、死了……?」

他喃喃重複這兩個字,然後任憑眼淚無可止歇的滾落下來,似乎在頃刻間把他整個人燙穿。

「有些話,我怕再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小羽,對不起。」

回想著最後一次見到藍磬時的情景,身體中徹骨的寒冷與驚痛逐漸凍成了一座冰山,堅硬無比,硬沉沉的碾在心頭上,將本已生滿腐肉膿瘡的內心碾得粉身碎骨。

他的聲音不像是自己,凄厲到滴血:「為什麼?為什麼!」

他的情緒十分激動,憐香一下子撲到他身邊,焦急的扶住他,悲道:「你一直昏迷著,我們都很怕你知道這件事……」

「為什麼……為什麼她會死?」

憐香搖了搖頭,道:「她是服毒自盡的,你之所以會昏迷的不省人事,也是因為她偷偷在你的杯中放入了強烈的蒙汗藥……」

淚水漫湧上面頰,屋外的皚皚白雪所反射出來的光,似是一口猙獰的利齒,咬住葉羽的喉嚨,痛楚難當。

藍磬死了。和自己這顆心一樣,永遠失去了溫熱的溫度。

藍磬的死訊幾乎要撕裂葉羽的心肺,他心口劇烈的疼痛,身子前傾,哇的一聲嘔出猩紅的血液。

強烈而痛楚的絕望,讓葉羽的身體如寒冬被吹落枝頭的最後一片落葉一般,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

再次失去意識之前,葉羽只記得,藍磬最後的囑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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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明皇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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