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軋面
這個石碾就是她和女神的愛情結晶,阮巧巧是迫不及待要把石碾拉出來多溜溜,恨不得把石碾的優點一下子全部秀出來。她也算是體驗了一把「秀孩子」的心情了。
日落西山,族人也都停止了勞作,都圍了過來,阮巧巧碾好稻米后,趁著這最後的日頭,讓長君子把浸泡了幾個時辰的小麥端了過來。
小麥雖是姜族的主作物,但是小麥不像稻穀容易脫殼,都是連著麥麩煮飯,飯很硬很糙,小麥自然而然就成了不受歡迎的備胎糧食。
阮巧巧的目標就是把它變成寶。將瀝乾的麥粒均勻的灑到碾盤上,石磙就要推動時,不和諧的爭執聲傳來。
「巧巧說了,有辦法把難以下咽的小麥做成美味,待會姜君可要好好嘗嘗。」是長君子揚眉吐氣的聲音。
這不是給她拉仇恨嗎?
「哎呦,你們妘族男人不光體弱,連牙都不好使嗎,咱們還嫌你們妘族的稻米沒嚼頭呢。」
汗,姜君這番口舌之爭,不是赤果果的諷刺妘族男人不育嗎?還要不要好好結盟了?
見兩族人雙眼迸出仇恨的火花,這是要把飲食差異上升為種族仇視的趨勢啊。
沒想到這個長君子這麼沉不住氣,事因她而起,阮巧巧不得不出馬了,問道:「長君子以為,什麼樣才叫美味?」
「自然是像咱們稻米一樣,鬆軟可口。」
阮巧巧雖是妘君夫,然而族裡的「財產」都是長君子一把抓,吃穿用度都得去找他,她一說要用麥子,長君子便不樂意了。長君子如今對她盲目崇拜,對「早稻翻秋」深信不疑,過冬的糧食有了,沒了後顧之憂的長君子自然在意妘族的體面。而大米就是妘族的體面,只要有姜族人在的一天,族人都會天天大米飯。所以她還是費了好一番外交辭令才說服了長君子,譬如,我能把小麥做得跟大米一樣好吃,讓姜族人自己打臉,壯哉我大妘族!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阮巧巧表示壓力很大。
「哎,都看著我幹嘛呢,我就一眼裡只有妻主家庭的小男人,你們別笑話我就行。」把格局放小,說出的話就不會給人壓力感,「我覺得這做飯就像養孩子,妘族的稻米就不用說了,長身如玉,清香怡人,軟而不粘,是穀物中的謙謙君子,是眾所周知的好。而姜族的小麥,在我眼裡就是沒定性的孩子,沒定性就代表有無數的可能性。每個孩子都是各有千秋的,重要的是為人父母,怎麼挖掘她們的優點。」
挑起他們的好奇心,讓他們無暇爭端,「這個口說無憑,待會就要讓你們見識見識小麥的可能性。」
「有趣有趣!」聽到姜君的哈哈大笑,阮巧巧的心放了下來。
石磙咯吱咯吱的推動起來,長君子的讚美隨之而至:「巧巧對育兒倒是很有一番見地,等姐姐生下君女……有這樣的父親在,定能培養出一個舉世無雙的下任族長!」族人應和聲一片。
阮巧巧的臉瞬間慘白。
在所有穀物中,數小麥的出面速度是最慢的。一軋一個餅,頭幾遍都沒出面。一直軋上八.九遍,軋到天黑,才軋出白中帶有微黃的麥面。時間來不及,也就軋了十公斤左右的面,一邊教授長君子,兩人揉了半個小時才將面揉好。
因為沒有酵母,雖然蒸籠是做好了,這一次是沒辦法發饅頭的。揪了一塊麵糰擱起來,因為生活中隨處都有菌類發酵,這個麵糰會自己會發起來,這個叫老面,就是以後發饅頭用的酵母。
阮巧巧還沒來得及喝口水,族人便將剪去蒂把、洗凈軋好的食茱萸端了過來,軋成楂汁的食茱萸紅艷艷的一片,嗆人的辛辣讓她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眼淚汪汪的。她不僅對羊肉過敏,一聞辣就噴嚏不止。眼下也沒什麼東西好堵鼻子的,隨手塞了幾片馬齒莧進鼻子。
食茱萸是辣椒沒引進前的替代物,可能是土壤和氣候因素的影響,很多秋熟的果實會早熟,此時的樹頭已經掛滿了食茱萸的紅果實。據阮巧巧知道的做法是,搗濾過後取它的汁,放石灰進去,就是辣油。阮巧巧可不敢吃石灰,用自己的方法嘗試煮制辣椒油。
把水、羊板油和食茱萸一起下鍋,加蓋小火慢熬。等一陣吱吱啦啦聲過後,瓮里平靜了,才揭開翁蓋看了一下,被水析出的紅油漂了一層。繼續慢熬,直到紅油徹底析出,從上到下都是透徹紅亮,看起來有食慾極了,辣味濃郁,加入鹽和剁碎的蔥白,端起來放涼就行了。讓長君子嘗了一口,見他一邊被辣得直吐舌頭,一邊嚷著還要吃,阮巧巧知道自己成功了。
她還需要更多的辣油腌制魚肉。
族裡早已煲好了三大瓮雞湯,放到灶上重新加熱,待雞湯沸騰,阮巧巧和長君子把面塊一點一點的揪進去,這樣也就能保證女人人手一碗疙瘩湯。好在還有粥,粥也按照阮巧巧的吩咐,熬得很稀,一小半的麵疙瘩都下進了粥里。
族人早就伸長脖子在廚房外等著了,分食物阮巧巧是不擅長的,趁機出去喘了口氣。等她回來,眼前的情景讓她眼眶一熱,夜色迷人,廚房前燃燒著幾堆篝火,族人按戶坐在一塊,一邊燒烤一邊喝湯,辣油刷在羊肉上,或是放進湯里,吸氣聲中還有此起彼伏的「好吃」,「辣死我了」。
這樣的熱鬧讓她不禁想起了前世的小時候,夏天的晚上家家戶戶就搬著竹床出來納涼,那時候是有狼出沒的,所以大家都是聚在一塊。媽媽的聲音猶在耳畔:「巧巧,別亂跑,過來吃甜瓜。」
「爹爹,這個辣油放多了,我喝不慣,給你喝。」
「女人還怕辣?回頭我跟妘君說,看她還帶不帶你去打獵!」
「別啊爹爹——」
「把湯喝了!」
……
「我說妘河夫,孩子才六歲呢,你就整天張口女人閉口打獵的——」
「我一定要把她教成一個堂堂正正的女人,這也是她娘的遺願。」
「夫郎,這個麵疙瘩粘到牙裡面去了——」
「自己牙縫大還怪起妘君夫的麵疙瘩了?我跟妘君說去。」
「說吧說吧,反正這疙瘩我不吃了,剩在碗里讓妘君罰我好了!」
「天天來這一招……」
阮巧巧特地留了一點面,準備做一碗馬齒莧麵疙瘩吃,人還沒到廚房,就被三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攔住了,環顧四周,好些孩子都眼巴巴地注視著這邊的動靜。
這三個小大人有趣極了,一定是效仿女神,用植物的漿液在身上製造了好幾道傷疤,彷彿這就是大女人的勳章。看她們有些手足無措,阮巧巧蹲了下來,親切道:「我知道你們中一定有個人是老大,我還知道你們是一幫勇士,是帶著使命過來的……」
共同話題就是這麼來的,很快小大人們將自己的使命全盤托出。
「哥哥說你們男人都喜歡戴漂亮的項飾,我爹爹也說了,妘君最不解風情了,肯定不會給你做項飾的,我家裡有最漂亮的貝殼,我哥哥手最巧了——」
心意是不錯,可是你們這麼誹謗女神真的好嗎?
「妘君夫每天那麼忙還要下田,戴項飾多不方便。我給妘君夫做的,才是最實用的,妘君夫七天就用壞了兩個骨錐,所以我們要給妘君夫做多多的骨錐——」
前一句還不錯,后一句,確定不是來揭她短的?
揉了揉三個小大人的腦袋,阮巧巧目光溫柔,隱有希冀:「那你們,喜歡妘君夫嗎?」
「娘親說了,我們是女人,所以不能喜歡你,只能尊敬你。要不然妘君會生氣的。」
「妘君來了,快跑!」
「……」
族人的嘶嘴聲,喝湯的咕嚕聲,談笑聲,都彷彿被結界到了另一個空間。在這出奇的靜謐中,像是有魔力牽引,阮巧巧回了頭。
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月在柳梢頭,人在柳絛下。隨著女神的長腿邁出,暗香從袖中輕盈而出,鬆鬆垮垮的開襟棉布上衣只系了一個帶子,像半掩酥胸的浴袍,等前來寬解的人。披肩的長發如墨雲流瀉,隨風起浪。
今晚的女神很不同。
「不習慣跟她們一起洗澡,便自己先去洗了——」連妘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解釋,可能是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刻意的去做一件事。肩膀血肉模糊的,上了藥包紮好,為了遮掩,這才穿上了男兒的上衣,為了遮住藥味,特地用皂莢露把頭髮洗了。做的越多,越顯得今晚的隆重。
問題是,女神不是一向最後一個去洗嗎?
「累了,今晚早點睡。」要不是這傢伙遲遲不歸,她用得著披著濕頭髮穿著男兒衣裳尋到這裡來?一路走來,一路不適。
早點睡啊——
阮巧巧才出了一身汗,全身像是從油鍋里撈出來的,又給蒸幹了,黏糊著難受,此時又被無數只小蟲爬過,還是些臭蟲子,她都發臭了!與女神拉開到安全距離:「我給妘君留了一碗雞湯和一碗粥,我去給你熱一下。」
廚房裡的衝天嗆味還未散去,阮巧巧趕緊拿馬齒莧塞住鼻子,找了半天也沒找到,而瓮里的雞湯和粥都見底了。屋外傳來姜君的聲音,「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再給我上幾大碗!辣油呢,怎麼連辣油都沒了,這肉沒法吃了!」
除了姜君,還有誰敢動妘君的晚飯?
怕引起爭端,阮巧巧討好道:「妘君,我給你做延年益壽的好東西,」挑眉看了看窗外,低聲道,「那個東西雖然好吃,肥胖的人不能多吃,會折壽的,所以——」
「巧巧是想吃死這老東西?」饒有興緻的微笑彰顯著好心情,妘君這回是什麼怨氣都沒了,「難怪巧巧口口聲聲都是取而代之,原來殺人滅口的心思都有了。」
窗外樹影斑駁,仿若人影閃過,阮巧巧生怕被人聽到再度引起爭端,慌張之時,一手捂住了女神的嘴!
她捂住了女神的嘴!
她居然敢不要命的把女神擠到牆角,擠上了女神蓬勃的胸口,捂住了女神飽滿紅潤、看起來非常可口、實則裡面都是獠牙的「血盆大口」!
四目相對,女神的雙眼中「嗖嗖」的飛著殺氣,阮巧巧真想給女神跪了!
剎那間,熱血如一注噴泉,直衝腦門,阮巧巧兩腿一軟,也就真給女神跪了。
阮巧巧頂著一臉紅暈,先用熱水把馬齒莧過了一遍,去除馬齒莧的酸味和青草味。準備用蔥白的碎末和羊板油調出清湯來,妘族的羊板油都是熬好凝固成膏狀的,就在阮巧巧拿勺子舀的時候,就聽見女神的吩咐,「不要放油了,晚上想吃點清淡的。」
「沒油的話,很寡的。」無肉不歡的女神咽的下去?
「吃了你晚上會讓我親?」
「我又不是故意的。」過敏又不是她的錯,再說,「我又不是不讓你親,是你自己嫌棄的——」聲音越說越低,臉上起紅疹,女神看了也沒胃口吧。
一碗用清水熬的馬齒莧疙瘩湯擺在了兩人中間,阮巧巧擦了把黑一道白一道的臟臉,吞了吞唾沫,「妻主你吃吧。」話是這麼說,卻沒動手把碗推過去。
良久的沉默。
本以為女神會謙讓一番,結果,尼瑪:「筷子不給我拿過來,怎麼吃!」
「噗——」阮巧巧不笑則已,一笑,鼻孔里的兩片馬齒莧像擲飛的紙飛機,在疙瘩湯里墜了機,一根斷掉的鼻涕正懸在鼻子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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