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前行
時間一天一天流轉,肅王起事的影響漸漸淡去,臨近除夕時,幾乎沒人再覺得這件事多可怕多重要,頂多是茶餘飯後調調笑吹吹牛,更多的人沉浸在濃濃的年味里,笑眯眯總結著一年收穫,崇拜著平王與皇上,期待明年日子過的更好……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趙杼把所有肅王組織人員問了個遍,連不怎麼重要的下屬都問了,結果和之前相同:沒有任何關於那個放寶藏消息之人的線索。
盧櫟卻順手做了件好事。
肅王組織里有很大一部分女子,她們有些心機深沉,自己願意做這樣的事;有些卻是不得已為之,懼於上頭手段,表面配合,心裡期盼脫離苦海的。後面這些大多數做過收集消息,攛掇別人意見的事,有錯,但罪不至死……
這天,盧櫟聽到了一個名字:玉瑤。
這個名字他有些印象,想了一會兒,才想起當年在成都府遇到的事。
他走到姑娘面前:「你叫玉瑤?」
那姑娘愣了愣,點了點頭。
「均州人?有個弟弟?」
玉瑤突然警惕的看著盧櫟,不再說話。
盧櫟卻笑了,「那麼你應該知道醉紅樓了。」
玉瑤嘴唇抖了幾下,朝盧櫟磕頭:「我所有做下的事,都與弟弟無關,他不知情的,求大人信我!」她聲音很急,「我母親改嫁,繼父好賭,我十二歲那年為護幼弟,被繼父賣掉,不小心落到組織里……數年艱苦,我並非不想念家人,可組織嚴格,我不能連累了他們!大人盡可去查,我從未與家人聯繫過,所為一切,也與家人沒半點關係!」
玉瑤說話的時候,盧櫟叫人翻出她口供,拿在手裡仔細看。
「你只是接客,找消息?」盧櫟笑笑,「這麼多年混不出頭,很沒上進心啊。」
玉瑤頭深深垂頭:「我……我不想殺人。」
「可你受過不過苦。」
玉瑤眼淚滴在地上,洇濕一小片:「是,我過的很苦……任務完不成,上頭非打即罵,有時食水也不給,還逼我接癖好奇怪的客人……」她咬著唇,「我沒什麼本事,也知道自己不太聰明,可我……不想殺人。狠狠心可能會過得好些,但我不想變的和她們一樣,最後連自己都不認識了……」
盧櫟眼神不自覺溫柔下來:「如果肅王不倒,你的日子沒有盡頭——」
「那就這麼湊和過。」玉瑤眉眼低垂,面容平靜,好像早已想到過自己結果,並不反感或難受,「我爹生前說過,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有些人可能運氣好,有些人可能運氣不好,但日子過的好不好,都是自己的事,不能埋怨任何人。你可能懷才不遇,可能鵬程萬里,可能傻人有傻福,可能沒那麼聰明圓滑,艱難度日。人生在世,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他們可能並不都是善良之人,有些存了壞心。你可以為了生計,用些手段,但有些東西不能丟,丟了,就一輩子就找不回來了……」
「我本事不夠,也狠不下心,丟不開內心的東西,寧願隨波逐流。就算哪天這麼死了,我也不後悔。我是妓子,做過皮肉買賣,算計過別人,哄騙過別人,到了陰間,會一道道清算,來世可能也不會多好,但我從未手染鮮血,我知道自己是誰,不管到哪裡,我都不怕,也不為自己所為羞恥。就算哪天有機會再見母親和弟弟,我亦坦然。」
玉瑤說完,深深一叩,「我所言句句為實,請大人放過我家人!」
盧櫟看著跪在地上,鬢髮微亂,衣裙染塵的姑娘,覺得很難得。混在這樣圈裡,還能保持自己底線,真的太難得。
他看了眼審問玉瑤供言的人。
所有肅王屬下都是趙杼的人負責審問,這個人也不例外,問話最是拿手。見王妃看他,他肅然點頭,表示玉瑤供言應該沒有說謊,他可為此負責!
「你起來。」盧櫟笑道,「你怎麼知道我問你話,是想問罪的意思?」
玉瑤有些迷糊:「大人提及我弟弟……」
「兩年前我經過成都府,那裡有個青樓名叫醉紅樓。當時有個案子牽扯到青樓姑娘們,我遇到一個少年,相貌英俊武功高強,他幫了我不少忙,卻不說自己姓名。醉紅樓老闆姚娘說這個少年追究失散姐姐足跡而來,追到醉紅樓沒有下落,他便在醉紅樓附近等,希望姐姐有一天會回去。」盧櫟眉梢舒展,目光閃動,「少年說姐姐名叫玉瑤,是均州人。」
玉瑤突然捂住嘴,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她知道貴人面前哭泣不好,狠狠咬著唇,逼著自己不哭出聲。
「若你沒意見,我便給他送個消息。」盧櫟輕嘆口氣,「但王一事牽扯過多,你口供沒有疑點,過幾天可能會放出去,但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你不得離京,可能還會受到官差監管,希望你理解。」
玉瑤眼淚模糊,連連點頭,「我理……解的,我……理解。」竟已是泣不成聲。
盧櫟安慰她幾句,示意問供人好好照顧,便離開了。
兩年前青石巷底的小酒坊,到現在仍然記憶猶新。少年羞澀彆扭的臉,姚娘直爽不失優雅的脾性,窗外瀝瀝雨聲,第一次聽到苗紅笑夫妻的多彩往事……以及趙杼溫暖的大手。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牽手走了這麼久,用自己力量幫了很多人。
盧櫟撫上左胸,胸腔內心臟跳動好像快了些。他很高興,如果一輩子能這樣過去,將是最幸福的事……
趙杼找到盧櫟,看到他格外燦爛的笑臉時,很有些驚訝:「有什麼好事么?」
盧櫟拉住他的手,笑眯眯和他說了經過。
趙杼非常意外:「竟然能遇上……」
「可能是緣份吧。」盧櫟高興完,問趙杼,「你那兒呢?可有好消息?」
趙杼搖搖頭,眸色沉下來:「還是什麼線索都沒有。」
盧櫟怔了怔,「一點都沒有?」
「如果找不出來……我決定找找這藏寶之地。」
拿到肅王那張藏寶圖后,趙杼手上已經有七張藏寶圖了。據百寶樓資料記載,這藏寶圖一共被分成八份,他們只剩最後一張沒找到。可這最後一份……萬一是關鍵怎麼辦?
趙杼卻很堅決:「這個幕後之人,不是在前面設了陷阱,就是想要追著我們找到藏寶之地。他在暗,我們在明,總是提防,是釣不出來的。他既然那麼在意藏寶圖,咱們不如主動出擊。」
這話說的不無道理,可盧櫟還是有點擔心:「只有七張藏寶圖……能找到地方么?」
「不試試怎麼知道?」
盧櫟眉梢微凝,想了想,還是答應了,「但快過年了,你是平王,可不能在這種時候離開。」
上京經歷肅王叛亂,今年過年相當重要,估計太嘉帝會大擺御晏請百官,也會與民同樂,趙杼這個平王也得露露臉。這種象徵時刻離開,不像話。
趙杼亦懂,他握緊了盧櫟的手:「過完十五就出發,早點去早點回來,咱們四月成親,一堆事要忙呢……」說著還趁別人不注意,把盧櫟手撈到面前,啃了一口。
盧櫟麵皮發紅:「你怎麼總在外面胡鬧!」
趙杼湊近他耳朵:「我媳婦這麼好看,我忍不住……」
盧櫟一爪子拍在趙杼臉上:叫你忍不住!
……
上京這個年過的十分熱鬧。除夕夜,皇上賜御宴與百官,初一一大早到皇陵祭祀,求祖宗降福,護佑百姓安和,十五還親自登城樓與百姓同樂,賞燈放煙火……所有流程皆有平王在側參與。
上京百姓們都樂瘋了,平時哪有那麼多機會見皇上平王,有機會遠遠看一眼就不錯了,這次過年可讓他們撈夠了本!
皇上威儀渾然天成,可面上帶笑態度親和,被百姓們圍觀也不生氣,還命禁衛軍把摔倒的老人扶起來,上元夜更是親自抱起一個與娘親失散,哭的臉花的孩童找親人!
平王雖然一如既往的黑著臉,像塊冰山一樣面無表情,看著能把孩子嚇哭,可孩子們放河燈不小心往下滑時,他反應最快,一手撈一個,腳上還能使巧勁……圍觀百姓們都沒看清他怎麼動的,就見淘氣瘋玩的孩子們下餃子似的落到河裡,平王施輕功往河面上一飛,手腳一動,剛剛落水,甚至有些還沒沾到水的孩子一個個飛高,被他從容的抱兩個,飛到河岸放下,再掠到空中接另外兩個……
熊孩子們被拋的高度不同,平王一一接過,毫無壓力,還行水流水般動作特別好看!熊孩子們一開始害怕,哇哇哭著喊娘,後來看自己沒危險,玩飛高高的遊戲還特別有趣,嘴一咧,直接笑了,嘴裡嚷著『還要還要』……被嚇的心臟差點跳出來的娘親們狠狠拍下。
後來,平王這個名字再提起來,小孩子都不怕了,家長拿平王嚇人一點用都沒有,小孩子們聽到『平王』兩個字,個個眼睛放光,小胸脯挺起,小手背在腰板后,嚴肅宣布:「我要學平王習武保家衛國!」
家長們:……你們只是想習武,覺得飛高高好玩吧!
總之,這年過完,平王名頭變的可親,百姓們如果在街上看到他,再也不會害怕要躲閃,而是笑眯眯行禮問安。孩子們更是,有那膽大的,還敢站到平王跟前,握著小拳頭睜圓大眼睛:「王爺我能做您的侍衛嗎?」
趙杼沉默片刻:「那你要非常努力才行。」
小孩登時笑成一朵花:「我一定努力!」
見著趙杼不會傷害,甚至不討厭別人靠近,人們更願意靠近他了,有那外地來的,不明就裡想攔,上京百姓會立刻炸毛:王爺只是臉上缺筋表達不出感情,他內心很溫柔的!
臉上缺筋的趙杼:……
每天被這麼攔真的好蠢!好想殺人!可是不行……
盧櫟安慰他:「這是大家喜歡你呢。」
趙杼表情僵硬:「本王不需要他們喜歡!」像以前一樣離本王遠遠的就好!
皇宮內太嘉帝也笑瘋了,私下拉著皇后調侃:「他們說平王臉上缺筋……缺筋!哈哈哈哈——」
沈萬沙看到趙杼也是忍不樁噗噗』真笑,赫連羽拍著少爺的背,眼底笑意也是良多。
趙杼:……這群愚蠢的人!
……
這段時間裡,肅王下屬處仍然沒有更新消息,趙杼已決定,去尋找這藏寶之地。
別人過年熱鬧,他這次過年凈忙了。除了與太嘉帝刷日常親民任務,藏寶之事也要提上日程。他將事情與太嘉帝商量后,立刻把赫連羽沈萬沙請過來,再叫上盧櫟一起,拿出所有手上的藏寶圖,大家一起研究,看怎麼拼合適。
藏寶之事於他們四人都不是秘密,赫連羽更是想要其中一件寶物,人多力量大,一個人苦思不若大家一起想。
沈萬沙最感興趣,伸手摸摸這張,再摸摸那張,不過一會兒他就拍桌子怒了:「這什麼圖啊,看起來都差不多,讓人眼暈!」
盧櫟很理解少爺,因為他看著也十分彆扭,這些圖畫的很簡單,以非常簡單的線條寥寥勾勒幾筆,除了表達山的線條是明顯一叢叢凸起,看的略明白,其它的全然不懂。
赫連羽若有所思:「如此,咱們只能順著圖中線條走向,以及絲帛紋理來拼。」
「你來試試。」趙杼讓開位置,讓赫連羽來拼。
沈萬沙氣完,好奇心又上來,過來與赫連羽一起折騰,有不同意見還會說出來討論。
盧櫟看著他們擺弄藏寶圖,感覺有些微妙。這些藏寶圖大小不一,但形狀都是很正規的長方形或正方形,因時間過久,邊緣有些鋸齒狀痕迹,藏寶圖標註又簡單,好像怎麼拼都不違和似的……
赫連羽沈萬沙折騰完,拼出兩人都滿意的畫面,讓趙杼盧櫟看。
趙杼看完只點了點頭,沒說話。
盧櫟把現有拼圖順序,把藏寶圖拿過來打亂,三兩下拼出另外一種方法,肉眼看上去也很和諧。
沈萬沙眼睛睜圓:「這個好像……也沒問題誒!」
「不止,」趙杼把圖拿過來,把圖打散,又重新拼了一下,「這樣也可以。」
沈萬沙指著圖中間:「可你這中間缺一小塊!」
趙杼神色不變:「我們不就是缺一塊藏寶圖?」
對啊……記錄里說是八張的!沈萬沙一愣,他與赫連羽盧櫟拼出來的,可是一張整的!
盧櫟眨眨眼,「這藏寶圖大小不一,最後一張可以是一個長條形狀。」接在邊上,這樣也會合理。
「重點就是咱們手上沒有第八張,這七張可以組合出很多地址,咱們不能確定。」赫連羽眉頭微蹙,這可是個難題。
沈萬沙撓撓頭:「要不咱們把每種拼法的地形都找出來,一個個查一遍?」
「怕是時間,人力都不夠。」盧櫟有些發愁。
「花錢請人不行么?」沈萬沙說完敲了敲自己的頭,「誒我傻了傻了,這樣和秘事,怎麼能讓別人知道呢?」
盧櫟拍拍他的肩:「但這個思路還是不錯的……」
他伸手把之前拼過的圖復原:「這樣地形是哪裡,能看出來嗎?」
圖上線條簡單,山川河流倒能看清,上面標註的字不多,就算認識意義也不大,因為時間過去太久,很多地名都變了……
沈萬沙看了半天,搖頭,表示根本看不出來。
赫連羽眉頭沉肅,眼瞳轉動,像是抓到了什麼頭緒,可就是看不出來。
趙杼看著看著額角猛的一跳,「山陽縣,假公主遺墓!」
山陽縣?盧櫟心中一驚,立刻俯身認真看。趙杼沒說話之前,他也沒看到明白,可趙杼一說出地點,他心內描繪出當時地圖,再對比這張拼出來的圖……雖然有些細微出入,大致上卻是一致的!
赫連羽指尖輕敲桌面,眸色微涼:「是那裡沒錯。」
沈萬沙歪著頭,眼睛里一片茫然:「可那裡咱們過去,是座偽造的公主墓,根本沒什麼寶藏啊,而且……」而且那地方還塌了,現在想去也去不了了。
盧櫟想起那個與異族有關聯的多屍案,還有意外發現的屍山。屍山中死者數量極多,年份不同,有些甚至死了十幾二十年……當時以案情線索推斷,大約因為公主墓傳說,這些人想取寶,他還不怎麼信,覺得這些人太蠢。可之後看到假墓,現在再聯繫到藏寶圖,這些人……當時的目的是不是藏寶圖!
或者,有更深的原因,他們以為那是藏寶圖裡繪的位置!
盧櫟心思迅速轉動,打亂藏寶圖,重新排列,擺出另一種形狀:「這裡,像哪裡?」
幾人看了一會兒,這次是趙杼赫連羽一起發聲:「興元府!」
興元府一行,他們查了柏明濤的命案,還參加了當時水龍幫主辦的黑道大會——升龍會。升龍會上,盧櫟驗了水龍幫已死老大的屍體,同時拿到了一張藏寶圖……
幾人對視一眼,覺得不對,立刻擺出其它形狀。
……
結果很令人震驚。
幾乎每一種形狀,都對應著一個位置,而他們手中藏寶圖追溯源頭,與這些位置相符!
除了趙杼擺出來的,那個中間空一小塊的位置。
「怎,怎麼可能!」沈萬沙捂著嘴,難以置信,竟然能把每一張圖地址湊出來!
盧櫟面色微冷:「還是將所有圖集齊,有實力追溯每張圖源頭的人才能知道。」
所以做這張圖的人是想幹什麼?你沒有圖時,一頭霧水,想方設法打聽,危險重重,將圖集個差不多,拼出來的地方卻這麼多,不但讓你確定不了哪裡是正確地方,還讓你對自己產生懷疑……這是想讓人找到,還是不想讓人找到?
赫連羽指尖敲著趙杼拼好的好張圖:「這個地方,我們沒去過。」
趙杼唇角微揚,綻出一抹冷漠笑意,目光冷肅堅定:「可去看看。」
「可是這裡……是哪裡呢?」沈萬沙指著地圖,面色頗有些為難,「山川都集中在一邊角落,中間好像全是水……」
所以是個多水的地方么?
趙杼雖常年在北邊戍邊,但整個大夏輿圖都在他腦子裡,他略想想就看出來了,「密州以南,海州以東。」
盧櫟看過大夏地理志,很快反應過來:「在海里?」
趙杼摸了摸他的頭:「怕么?」
盧櫟還真有點怕,無它,他不會游泳啊!
赫連羽出聲安慰:「就算去,也不是立刻馬上,很多東西需要準備。」言下之意,可以趁這個時間學。
盧櫟欲哭無淚,大冬天的學游泳?有沒有搞錯!
沈萬沙卻很支持,興奮的舉高手:「我有溫泉莊子!現在過去,學個幾天就會了!」
盧櫟:……好吧。
……
總之,一切準備有序的進行了起來。
趙杼與赫連羽準備所有可能用得到的東西,船,各種船上用品,水兵……人員怎麼調動,一起上還是分批,還是只他們上,確定不危險,找到寶藏再讓大家上;船大點好還是小點好,還是每樣來幾條;船上裝足夠多久用的物資,多裝點還是少裝點,在哪裡補給,出了意外怎麼辦;各種暗號設定,接應準備幾處,人員怎麼安排……
盧櫟與沈萬沙除了忙過年,就是在溫泉莊子上泡溫泉,數日過去,只學會了點狗刨,短時間玩個水還成,久了就不行了……也就是說,基本用處不大,不要指望。
倆人游泳沒學好,皮膚倒養的特別好,紅里透白可好看。
見到兩個粉嫩嫩,水靈靈,精氣神特別足的少年站到自己面前……趙杼與赫連羽對視一眼,無奈撫額:好吧,你們開心就好。反正也不是護不了你們。
一切準備就緒,四人立刻出發。
豈知這條路起初還好,後面非常不太平,他們不但要面對來搶食的對手,還要玩命對付設定好的各種刁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