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V章
夜色深沉,猶如濃黑幕布遮掩著天空。
榮康雙手托著下巴,蹲在台階邊眼巴巴望著遠處的江面,他嘴角微微下垂,內心不悅。
殷凜盯著他背影,再次詢問手下人,「榮華還沒回來嗎?」
「沒有。」
「怎麼回事?」
「那邊說還在等,呃——我再去問一下。」
殷凜收回視線,停了幾秒沉聲道:「嗯,無論如何都要有答覆。」
大概這邊的動靜引起了榮康注意,他猛地跳起,並朝殷凜跑過來。
「姐呢?她怎麼還沒回來?」
殷凜低頭,「想她了?」
「我才不想她呢!」榮康哼一聲,「她今天已經見到爸了,要是還在爸那待一晚,我肯定會嫉妒死的!」
「誰讓你犯錯的。」
榮康誰都不怕,就對殷凜有些敬畏,也不知是殷凜平時太過嚴肅,還是他無形中散發的氣場不容忽視,所以跟殷凜比起來,他覺得爸真是太溫和了,不僅會喂他吃東西,還會把他抱在懷裡,有時候還會跟他玩遊戲,這些都是他在殷凜身上無法體驗到的東西。
就算有奶媽代替,但孩子總是更黏至親之人,殷凜從小就教訓他們,沈鳴跟自己一樣,也是他們的親生父親,這個事實自小就紮根在孩子腦海里,等大了些都沒等追根究底便接受了這個事實。
在殷凜的斥責下,榮康撇了撇嘴,又不敢辯解什麼,他清楚雖然是那幾個小孩先動手,但他下手也實在太重了,這次責罰還算輕的,換了以前說不定要餓兩天肚子,不過要是姐真能在爸那住一晚,那這筆賬絕對是虧了啊!
這樣想著,榮康又有些坐立不安了,將手裡魔方拆得四分五裂,擰著白嫩嫩的小臉問:「父親,不能把爸接過來嗎?這樣每天都能見到爸了。」
殷凜垂目,「你上月說,保證能把你爸勸回來的,結果怎麼樣?」
「爸根本不聽我說完!」榮康抱怨,隨即雙眼發亮道,「但父親肯定不同,你去請爸的話,他肯定會答應的!」
殷凜:「…………」他肯定會被扔出來還差不多!
這些年,殷凜不是沒動過去找沈鳴的念頭,但每次念頭特彆強烈時,就總有許多原因壓抑住他的衝動,他許諾過放沈鳴自由是其一,放不下當年沈鳴動手的心狠則是第二。
他腦海里總是重複著利器刺入胸口的畫面,沈鳴當時兇狠冷漠的眼神毫無半分情義,殷凜不懂他們怎麼走到那種地步,但就他而言,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是絕對不會致沈鳴於死地的。
他不願傷害沈鳴半分,而沈鳴心心念念想的卻是怎樣殺死他。
殷凜感到絕望,當年他靠在門邊,從未那般清楚感覺到他與沈鳴的距離,所以他告訴沈鳴:你走吧。
人是走了,但這些多年來,他卻從沒忘記過,反而因為離別,使得記憶更加深刻,被牢牢鐫刻在每一根骨頭內側,想遺忘除非剔肉削骨。
他有時期盼沈鳴能稍微想起自己,但每次從孩子嘴裡聽到的,都沒有半點與自己有關的消息,他帶去的信更沒有任何迴音,殷凜的確一個字都沒寫,但他想帶去的只有信而已,他相信沈鳴能讀懂,但這種試探方法實在愚不可及,理所當然的石沉大海了。
榮康窩在沙發里,兩隻腳丫不高興的亂蹬著,都這麼晚了,姐肯定睡在爸那了,真討厭,早知道就不惹事了,他覺得自己現在特別孤單,第一次體驗到了什麼叫做憂愁,難怪有人提到這兩個字就嘆氣呢。
——嚶嚶嚶,心好痛!
他窩在沙發心痛了半個小時,然後就趴著睡著了,兩隻腳丫還露在外面,白嫩嫩的讓人特別想揉一揉,殷凜無奈看他,見時間的確有些晚了,就直接把榮康抱去了房間,期間榮康不知夢見了什麼,饞得口水直流,小嘴巴還一砸一砸的。
掖好被子,輕手關門,殷凜在門外站了片刻,不知是不是受了康華影響,突然格外想念沈鳴,他暗道自己真是沒救了,人家都恨得想殺你,你還惦記個沒完沒了,但這股心情壓在心頭,總感覺很不好受。
在龍亞,能跟殷凜聊起沈鳴的也就徐谷一人了,殷凜徑直朝徐谷住處走去,作為局外人,徐谷大概將事情看得更清楚,殷凜以前從來沒追究過,但現在他突然特別想問,在徐谷看來,沈鳴那樣的做法能當做是對他做錯事的懲罰嗎?他想殺了自己,也能算作理所當然嗎?
他跟沈鳴還能有別的發展可能嗎?
但殷凜卻沒想到,他這次私自前往,竟探聽到一項讓他震驚的真相,以致他呆在原地,半晌都無法回過神來。
他從院子走過,在房外停下腳步,原本打算敲門的手在半空停了下來,眉宇微皺,薄唇緊繃,渾身滲透著危險的氣息。
房門半掩,燈光從縫隙泄露而出。
徐谷跟西文恩發生了爭執,聽語氣估計就要打起來了,爭執的內容隨著燈光從縫隙流出,將殷凜凍結在原地不能動彈。
西文恩憤怒道:「……你既然知道就該告訴家主,他這些年都以為沈鳴心狠手辣,對自己連一丁點情義都沒了!你就能看得下去嗎?他怎麼折磨自己的你比誰都清楚,你要是說了,說不定他們就不用互相折磨,早就和好了!」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長腦袋就為了顯身高嗎!」徐谷諷刺道,「現在對沈鳴來說是最好的結局,他已經受夠折磨了,不該再承受任何無妄之災,至於家主——當初是他自己選擇的,既然做下決定就要承受後果。」
「別忘了你是幫凶,沒有葯沈鳴怎麼可能……」
徐谷沉聲道:「是,我是幫凶,當時那種情況我沒法拒絕,但見過沈鳴懷孕生產的過程,這卻成了我最後悔的事情!我害了他,就必須補償他,只要他確定那是他想要的就好了。」
西文恩似乎不能認同徐谷的想法,「所以你就隱瞞真相,不告訴家主沈鳴當時的用意嗎?以沈鳴的身手,他再虛弱也不可能出現那種誤差,短刀離家主心臟僅有幾厘米,更像是故意出現偏差的,他根本就沒想殺家主!這不過是沈鳴製造的假象,他想逼家主恨自己,然後達到他想要的目的!——但你憑什麼隱瞞,也許事情根本就沒你想的那麼糟糕!」
「你不懂,你沒見過沈鳴懷孕的情形,他表面若無其事,但心中其實痛苦至極,他動過殺死孩子的念頭,你能想象這種事情嗎?換成任何一個男人,他都有可能直接瘋掉,沈鳴的堅強不應該作為他不介意的理由,他那個人從來不向別人展現脆弱,你又怎麼知道他痛不痛苦,難不難受!大概就連家主都不知道,沈鳴從懷孕那天起,就開始給自己施加精神壓力,要不是荊家的事情撐著,他可能根本撐不過八個月!你們還想要他怎麼樣?當那件事根本沒發生過嗎?!」
「……」
「…………」
殷凜沒再聽下去,他渾身顫抖,倉皇離去,突如其來的線索讓大腦一片混亂,他想不通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沈鳴竟然根本沒想過殺死自己!
他刻意將短刀往心臟旁偏差了幾厘米,卻在自己質問他的時候,毫不猶豫的回答:是。他製造這個假象,不過是想逼自己認輸,逼自己恨他,覺得他冷漠無情。
沈鳴他——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啊!
殷凜在湖邊靜坐了很久,他目不轉睛的盯著泛起漣漪的水面,心中像繃緊了一根弦,他誤會了沈鳴,沈鳴用他的聰明逼自己做了決定,他當時究竟抱著怎樣的心情,到底要多不情願才能讓他鋌而走險走這一步棋。
自己對他而言就真的這麼難以接受嗎!
還有他賦予沈鳴的痛苦,那些殷凜無論怎樣都不能再抹去的過往,是自己親手將彼此的關係推向絕路,殷凜不怪任何人,他只想彌補沈鳴,將自己欠他的都還給他,他不能讓時間倒流,只希望能盡全力做些什麼改變現狀。
但從一開始,沈鳴就沒打算再給他機會。
更可笑的是,他直到四年後的今天,才意外得知當年的真相,他心裡耿耿於懷的事情竟都是子虛烏有,殷凜用力閉上眼,他有些彷徨無措,更莫名感覺比以往愈發的孤單落寞。
手下從遠去跑來,似乎找到殷凜花了不少功夫,微微喘氣道:「家主,剛才沈少打電話過來,說小姐就在他那裡過夜,明天一早他親自送過來。」
殷凜猛然起身,頗有些不能言喻的緊張,「他……他還說什麼了嗎?」
手下疑惑,「沒了。」
「明天幾點過來?」
「九點左右。」
殷凜壓下心頭緊迫感,停了幾秒,道:「你通知下去,明天會議、行程都取消。」
手下突然被委以重任,頗有些不安,「…………是。」
殷凜緊張的捏了捏手指,想到明天就能見到沈鳴,突然無法抑制的亢奮起來,耳邊更是湧現一抹詭異的微紅。
手下揉了揉眼睛,心道他莫非見鬼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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