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八一章 前路漫漫
動物界中有一個比較有意思的現象,擁有致命武器的動物,在與同類發生爭執的時候,一般不會用致命武器進行攻擊。比如老虎,除非是爭奪配偶或者地盤,否則不會用牙咬,只會用爪子撓,一旦對方失敗逃跑,也不會痛打落水狗;再比如眼鏡王蛇,即使在爭奪配偶的戰爭中,它們也只不過是通過將對方壓在身下來達到戰勝對方的目的;再比如鱷魚,明明有令人膽寒的牙齒,可是在爭奪配偶的時候,它們會用背部肌肉的震顫發出類似次聲波的東西,向不服的同類宣示自己的強壯。
這就能說明一點,動物界中同一個物種之間有一種類似自我保護的潛意識,保護自己的種族,這個被深深地寫入基因。這一點在人類中也很適用,一個人即使沒有受過什麼教育,一直生活在人跡罕至的地方,在另一個人靠近他的生活時,也不會二話不說殺死對方。就像人猿泰山遇到珍妮的時候,沒立即把她弄死……
田凡認為,把殺人當樂趣的人,基本上可以排除在人類範圍之外,甚至連畜生都不如。他深知當一個人憋屈的時間太長之後,很可能淪為殺人不眨眼的屠夫,所以一般情況下,他會盡量想辦法快速結束攻城戰。在這一點上,田凡跟別人不一樣,跟這個時代的任何人不一樣。別人快速結束攻城戰的目的可能是減少士卒損失或者其他什麼,而田凡則是從人性的角度考慮。他害怕士卒們在攻城戰中看著袍澤不停的戰死,躺在他們臂彎里無助的死去,心中壓力不停積攢,最終突破臨界點。一旦到了那種地步,女人和金錢已經不足以發泄他們心中的怨憤和恐懼,士卒們就會一個又一個變成殺人不眨眼的屠夫。
戰爭對人最大的傷害不是身體上,而是心靈上。身體上的創傷容易治療,最後只不過留下一塊傷疤,可心靈上的創傷,卻很難治療,留下的是一道道恐怖的裂痕。有多少上過戰場的戰士,因為這樣那樣的戰場創傷,不能適應平民百姓的生活,受不了平靜寧和的生活的折磨而自殺,或者選擇變成職業殺手或者重返戰場做雇傭兵?
田凡不能也不敢跟一幫子屠夫共事,打心眼兒里不敢。
殺人,會成為一種習慣。田凡怕身邊的人養成這種恐怖的習慣,所以一向嚴令禁止殺俘虜和平民。田凡認為他很幸運,這個時代的士卒都是生性善良的老百姓,擁有一塊土地是他們最大的願望,而且多數神經比較大條,迄今為止沒有出現過失控的情形。
即使到目前為止他所經歷的最為殘酷的東安平爭奪戰,士卒們也沒有完成從善良的大兵向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的華麗變身,在田凡下令禁止虐殺俘虜之後,老老實實將俘虜們押送出城了事。雖然不可避免的拳打腳踢,可是你總不能禁止士卒們稍稍發泄一下?只要不出大事,田凡自認為可以當一個睜眼瞎,來個視而不見。
天氣炎熱,最重要的是處理掉布滿戰場的屍體,不然只要經過**,屍體就能發臭。田凡讓沒出戰的騎兵處理屍體,又安排高順領人在東安平布防,同時監視淄水對面的臨菑城,便率領其餘將士回到大營。
傷兵滿營,絕對的傷兵滿營!戰鬥中受傷的自然不少,可是被太陽晒傷或者中暑的更多。戰鬥的時候精神高度集中,別說晒傷了,就是挨上一箭往往都不知道。可到了傍晚,士卒們開始感覺難受了,臉上火辣辣的疼。這種疼跟金創還不一樣,疼得讓人心裡煩躁,許多掉胳膊掉腿都不吭聲的硬漢,愣是忍不住**出聲。
好在田凡準備充分,茶葉煮出的茶湯塗抹浸泡晒傷的地方,能消炎止痛還能殺菌,到了下半夜,晒傷的士卒總算是安穩了一些。綠豆湯消暑,醫護營的大夫和士卒都經過處理中暑的訓練,中暑的士卒也都緩慢地恢復中。
下半夜,田凡回到中軍大帳之後,再也忍不住臉上的疼痛,淚眼汪汪地處理了一下傷勢,便忍不住睏倦的睡著了。據親兵說,他睡覺的時候都直哼哼。
次日,田凡起來之後發現臉上起了一堆紅紅的疙瘩,出了大帳發現不只是他,多數將士都這樣。呂布皮膚白,更加明顯,那張臉上就沒法看了。
忍著不適開了個會,第一件事便是下令休整五天。田凡自嘲的一笑,估計自己這幫人是世界上第一隻因為晒傷和中暑進行休整的軍隊。
拿起濕漉漉的毛巾,在帥案上一個銅盆里沾了沾,再潤了潤臉,田凡被冰涼的茶湯爽得倒吸一口冷氣,臉上火辣辣的疼痛總算好了一點。
看了看帥帳中的人,找到高順,道:「正清,找到多少船隻?」
高順道:「東安平城內有四十餘只,還都是小船,一次只能擺渡六百餘人。其餘船隻不是沉沒就是飄到大野澤了,無法找回。」
田凡點點頭,不由皺眉道:「當時打仗只顧著痛快了,竟然忘了還要過河這件事。這裡又不是我們的主場,沒有民船可用,這可如何是好?」
帳中眾人無言以對,呂布學著田凡的樣子抹了抹臉,齜牙咧嘴地道:「伯光,伐木作伐怎麼樣?」
田凡搖搖頭,道:「夠嗆!軍中士卒中善游泳者有一些,他們都是生活在泗水、沂水或者大江之畔的,可是擅行舟的不多,畢竟不是每個在江邊生活的人都有機會駕船。駕船尚且不能,何況比船隻更難駕馭的木筏?」
高順道:「伯光,如果真不行,我們能不能讓善游泳的士卒在淄水之上搭橋?或者讓善駕船的士卒駕著小船進入大野澤尋找失散的船隻也可以。」
田凡搖搖頭,道:「不行啊,大野澤可不是小水窪,那是方圓數百里的大湖,船隻進入那裡之後,鬼才知道會被衝到什麼位置,這麼大的地方怎麼找?我們只有那四十條小船,進入大野澤就像是大江之中打上一顆雞蛋,誰能喝著有蛋湯的味道?我看,還是另想辦法。至於在淄水上搭橋,我不認為現在的水情,深度普遍超過兩丈的淄水不適合搭橋。過河的事著實頭疼,還是另想辦法!」
微微一頓,他看向呂布,道:「奉先,將士們的屍骨收拾妥當了嗎?」
呂布點點頭,道:「都收拾好了,不論敵我,所有屍骨都已經按照你的吩咐燒掉了。我們的士卒每個人的骨灰都已經封存在骨灰罈里,至於對方的,一把撒到淄水裡了。」
田凡不認為呂布做的不妥,按照呂布的意思,直接把對方棄屍荒野才好呢,不過田凡告訴他暴屍荒野容易引起瘟疫,他這才聽了田凡的話。
這時候,一個小校進入大帳,抱拳道:「大都督,龐將軍回來了!」
田凡神情一凝,道:「知道了,讓他一刻鐘之後來大帳見我。」
小校領命而去,田凡看向諸葛亮等人,道:「元仁、孝直,你們五個給我想出一個過河的辦法,限時五天,大軍休整結束之日,便是我等過河之時,你們明白?」
五人接令。
田凡微微頷首,看向剛剛運糧回來的孫康和尹禮,道:「你二人先留下,東安平的糧倉里還有足以支持我軍三月的糧食,暫時不用你們運糧了。」
兩人激動地抱拳領命,雖然運輸糧草很重要,功勞也不小,可二人都認為既然從軍卻沒機會殺敵,心裡的滋味有點不對。
田凡又與王修等人交代幾句,便宣布散會,眾人起身一禮之後,魚貫走出大帳。
田凡一邊喝著冰涼的茶水,一邊安靜地等待龐德的到來。龐德回來了,那就是說劉備的家人被接過來了,不知道劉備的家人都是些什麼樣的人?而他們的到來,又會對徐州的局勢有什麼影響?田凡知道在歷史上,劉備並沒有重用自己的族人,可是現在的狀況跟歷史上並不一樣,不知道劉備會不會像曹操和孫策一樣,重用族人?
想了一陣,田凡緩緩點頭,劉備一定會重用自己的族人!
歷史上劉備沒有重用他們,很可能是因為他的手下勢力已經形成,大浪淘沙之後,他有了許多不可能背叛他的親信,以這些人為基礎,自然能控制很大的實力為自己所用,也就沒必要重用他家族裡的人了。
再者,能力方面可能也是一個問題。曹操家族裡曹氏兄弟,夏侯兄弟,都是大將之選,曹操的幾個養子、兒子、族子也沒一個簡單的貨色,不論從哪個角度講,他們都會受到重用。孫策一邊,周瑜算是他連襟,他那些族叔和兄弟也都不是簡單人物,頗有幾個能人,不重用他們重用誰?
而劉備的家人,歷史上好像真沒有什麼比較出挑的人物。就記得他有一個叔叔叫劉子敬,因為他叫「子敬」,孟達為了避諱,所以將自己的字「子敬」改為「子度」。想到這裡,田凡笑了,現在劉備軍中沒有孟子敬,倒是有一個魯子敬,不知道魯肅會不會改字?
與歷史上不同,劉備走的路線相差很大,所經歷的波折很少,其手下沒有經過大浪淘沙,劉備能絕對信得過的人其實不多,簡雍算一個,張飛和關羽算,田凡算半個,本來劉備聯姻曹豹,曹家應該走外戚的路線,成為一股勢力的,可是不知為什麼,曹豹現在很低調。這種情況下,估計劉備也在擔心。這個時候,引入一股自家的勢力,慢慢重用他們,最終讓他們身居高位,形成自己絕對能放心的一股勢力,想必劉備很難耐得住這個**。
在這個時代,諸侯起家都有跡可循,在很多地方驚人的相似。
一般情況下,某一個諸侯先佔據一個地方,最好是自己的家鄉,以鄉土關係和親族關係團結一幫人,然後以這幫人為基礎通過滾雪球一般的方式控制一大幫人,這才能組成自家勢力。比如曹操,他以家鄉陳留鉅賈給的資金和曹家、夏侯家的人力物力組織的三千族兵,就是他的第一桶金,以這一桶金為開始,為絕對心腹,通過不停的征戰,這幫人控制的勢力越來越大,這才有了現在的曹操。孫策其實也是,他的第一桶金是父親孫堅留給他的將領和士卒,當他在江南站穩腳跟之後,立即將自己的族人遷過去並陞官封爵,通過他們將自己的實力滾雪球,才有了現在的孫策。
仔細想想,呂布也是這麼回事。在歷史上為什麼他混得那麼慘?就是因為他發家時的并州嫡系軍隊,在他給袁紹、張揚、張邈等人打短工,又與曹操血拚的過程中損失殆盡,對外圍實力控制能力下降,這才導致了他的滅亡。霸王項羽也一樣,他的三千江東子弟就是嫡系親信,有這些親信的時候,以他們為基礎他能控制無數軍隊。可是在征戰中江東子弟不斷傷亡,項羽的軍隊數量雖然多了,可是人心不齊,他對軍隊的控制力下降,整個軍隊的戰鬥力也就下來了,最終導致他敗在劉邦之手。
說到底,同鄉或者族親這些嫡系才是一方諸侯最根本的實力,只有這幫人不會背叛他們,即使打了逆風仗,他們也不會背叛。而其餘佔據大多數的非嫡系軍隊和實力,一旦遇到逆境,也許就會轟然崩塌。
劉備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所以田凡認為,劉備的族親受到重用是遲早的事。
田凡不由有些皺眉,現在徐州已經越來越明顯的團體有陳群所代表的氏族集團,自己所代表的軍方集團,以後他還會代表商人,這兩個勢力基本保持平衡,一旦劉姓宗族在徐州佔據一席之地,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想到這裡,田凡有一種前路漫漫的感覺。
許縣東門,城門大開,弔橋放下,一隻軍隊從城內魚貫而出。
城門口,曹操帳下大將夏侯惇一抱拳,道:「妙才,此一戰關係重大,甚至可以說關係到大兄的生死存亡,望你多加小心!」
夏侯淵抱拳道:「兄長放心,此次出戰定然殺得劉備片甲不留!」
夏侯惇一皺眉,道:「妙才,收起你的豪言壯語,劉備豈是好相與的?」
夏侯淵臉一紅,抱拳道:「兄長,小弟一定用心!」
夏侯惇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臉色柔和了許多,道:「妙才,完成計劃之後,一定要活著回來!」
夏侯淵用力點點頭,道:「兄長放心,弟明白!」
夏侯惇點點頭,看向曹純、曹真和曹休,道:「子和,子丹,文烈,前路漫漫,不知是否還有相見之時,望你們珍重!」
曹純、曹真、曹休三人抱拳道:「將軍珍重!」
夏侯惇有些傷感地點點頭,大手一揮,四人翻身上馬,抱拳一禮之後,打馬而去。
夏侯惇看著四人的背影,努力控制著自己的眼淚不要落下,可眼圈已經通紅。正如他所言,前路漫漫,不知是否還有相見之時。夏侯淵與他是堂兄弟,曹純是曹仁的弟弟,曹休和曹真是曹操的族子,其中曹真還是曹操的養子。夏侯氏和曹氏世代聯姻,可以說這幫人全都沾親帶故,是曹操的嫡系親信,任何一個人的損傷,對於曹操和夏侯惇都是很大損失。可形勢所迫,他們必須完成極度危險九死一生的任務,因為別人沒有他們值得信任,只有他們才會為了曹操不顧自身死活。如果說夏侯惇不擔心,那才是假的。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劉備都逼到這個份上了,不拚命還有命嗎?
想起曹操早在半年前就制定並且一步步實施的作戰戰略,就目前看來還算順利,可是不知為什麼,夏侯惇看不清未來,他心中產生了一種前路漫漫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