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永夜無光3(大結局下)
永夜拋人何處去?絕來音。香閣掩,眉斂,月將沉。爭忍不相尋?怨孤衾。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訴衷情·永夜拋人何處去》唐·顧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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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大梁新君正式繼承帝位的這天夜裡,伴隨著今年初春的第一場綿綿春雨,尚未來得及換下冕服的梁笙瀟在一大群刀兵森嚴的御林軍的簇擁下出現在了白綾高懸的朱府府門前。
但,當朱府那朱漆的府門被御林軍略顯粗暴地敲開后,眾人才發現,開門的人不是朱府的守門小斯,而是朱府的主人——朱梓陌。
一身喪服的朱梓陌就那麼大刺刺地站在府門后,擋著梁笙瀟唯一可以進府的去路,並且,朱梓陌還十分不怕死地朝梁笙瀟冷笑:「皇上如今美人在側,又是新登大寶,還有空暇來臣的府邸,臣真是不勝榮幸。不過……想進臣的府邸,皇上不如就此打道回宮。她人已去,臣不希望她連最後一程都走的不得安生。」
朱梓陌話音未散,站在梁笙瀟身邊的一名年輕宦人卻是當即叫嚷道:「大膽徹侯!竟敢如此與聖上說話!徹侯就不怕聖上治你大不敬之罪嗎!!!」
一個下半身殘疾的人,跳樑小丑罷了,朱梓陌根本不屑去理會,連一個眼神都不屑給。
視線只管定定地看著站在朱府府門外,從頭到腳都淋得濕透的梁笙瀟,朱梓陌笑得格外嘲諷,格外的旁若無人:「皇上可知她臨去前的遺言是什麼?」
這雖是一個問句,但朱梓陌卻沒給梁笙瀟說話的機會。
在梁笙瀟凝眸看向他的時候,朱梓陌唇邊那抹嘲諷的笑意更深了,說出口的聲音帶著刻意而為的低緩:「她說……如果她死後,有人來要她的屍首,讓我千萬不要將她交出去。另外,待她死後,將她的屍首焚燒,骨灰葬在哪裡都好,就是隨風撒了都沒關係,就是不要葬入皇陵,她不想百年後看見他……」話音略頓了頓,朱梓陌又諷笑著追問了一句:「皇上可知,她臨死前說的『他』……是指誰?」
朱梓陌最後這句追問落下,之前一直沉默無言的梁笙瀟眼中漸漸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看著梁笙瀟如此表現,朱梓陌卻覺得不夠,遠遠不夠!他要報復梁笙瀟!要讓梁笙瀟從今夜起,往後的人生只要一想到「冷馨」這個名字,就永遠痛苦!!!
於是,朱梓陌朝前邁出兩步,跨出朱府府門,在周圍御林軍一眨不眨的警惕眼神中,朱梓陌緩緩傾身,湊到梁笙瀟耳畔,壓低了聲音地一字一句低聲道:「她當初曾懷過一個孩子,但是,因為你的母后給她下毒,那個孩子還不足一月就沒了,你知道那個孩子……是誰的嗎?」
因為傾身靠在梁笙瀟耳畔,所以朱梓陌看不見梁笙瀟此時的面部表情,但是朱梓陌明顯地感覺到在他這番話說完的時候,梁笙瀟的身軀顫了顫。
勾唇,冷冷一笑,朱梓陌繼續低聲說道:「還有先帝駕崩的時候……在先帝出殯的那天,你的母后親自去憶舒殿賜她鳩酒,說她是先帝生前最後寵愛的一名妃嬪,理應追隨先帝而去……她被逼無奈喝了。我的人醫術雖高明,可救得了她一次,這一次……卻救不回她這條命……她原本還對你有那麼一絲留戀,但你卻逼著她落髮出家,將她逼至如此地步。也好,反正她已飲下鳩酒,與其活著受罪,到不如死了乾淨,一了百了。」
話至此,朱梓陌終於站直了身體,退後一步,在看見梁笙瀟身子顫抖不止、淚流滿面的時候,朱梓陌終於滿意地笑了:「你和你的母后聯手將她害到如此地步……梁笙瀟,你到還有臉來見她最後一面?你就不怕她泉下有知,連最後一程都走的不安生?」
「你你你你……竟然直呼聖上名諱!!!!」朱梓陌話才說完,站在梁笙瀟身後的那個年輕宦人便又指著朱梓陌叫嚷了起來。
這一次朱梓陌到是淡淡地瞥了眼那名面色惱怒地指著他的宦人,但朱梓陌最終仍是什麼也沒說,兀自轉身,朝著朱府那大開著的府門走去。
在踏進朱府府門,下令讓守在門內的小廝將府門闔上后,朱梓陌微微回頭看向仍舊站在府門外的梁笙瀟。
勾唇冷冷一笑,朱梓陌的聲音冷冽如刀:「皇上還是請回罷,臣這徹侯府廟小,容不下皇上這尊大佛。當然了,若皇上想要硬闖,臣人微言輕自然是攔不住的。不過……臣這府門上掛著的,是先帝御筆親題的匾額,皇上若想落下一個『不敬先帝』的名聲,到是大可以硬闖……另外,三日後,臣會在府中的荷花湖旁焚燒她的屍首,皇上若不放心,屆時再來臣這徹侯府,臣定會大開府門,恭候大駕。」
隨著朱梓陌這番話說完,朱府的府門也順勢轟然闔上……
朱府府門外,面朝緊閉的朱漆府門,梁笙瀟靜靜地站著,**的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而最終,在梁笙瀟轟然倒下時,懸挂著「徹侯府」的匾額的朱府府門前瞬間亂做一團……
三日後……
因連續飄了兩日細雨而顯得陰沉沉的天色下,頭戴前後垂著十二旒冕冠,身著玄衣纁裳「十二章紋」冕服,腳踩烏皮上綉五爪纏足龍靴的梁笙瀟站在梁蕭城宮牆的最高處,遠眺著西方那一縷扶搖直上的青煙,梁笙瀟知道,那縷青煙源自朱府……
今天……是她的屍首被焚燒的日子……他很想去見她最後一面,可經過那夜和朱梓陌那一番對話后,他終究沒了再去見她最後一面的勇氣……
這三天里他夜不能寐,在靜寂無人的深夜,他想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在這短短數月里,在他看不見、不知道的地方,她究竟受了多少委屈和苦楚……
她忍下了所有的悲痛,獨自一人承受……而他卻……
喉頭忽然一陣腥甜,張口,竟是吐了一大口血,那麼鮮艷的顏色……
站在一旁的宦人見狀,驚嚇得疾行兩步欲上前去扶住梁笙瀟時,卻看見了更加驚悚的一幕:「皇、皇上!您您、您的頭、頭髮……」
在宦人那語不成句的話語中,梁笙瀟默默地抬手擦掉唇邊的血跡,然後摘了頭上的十二旒冕冠,解開綁著的髮絲,任由三千青絲隨風飄散了,梁笙瀟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呵……他還哪裡有什麼三千青絲……
垂眼,滿心麻木地看著被微風吹佛到眼前的一縷白色髮絲……梁笙瀟默然無言。
青絲變白髮……這難道就是……哀大莫過於心死嗎……
可心若死了……為什麼他還活著……為什麼……死的人不是他呢……
呼……為什麼什麼都看不見了……天這麼快就黑了嗎?
耳畔是凌亂嘈雜的驚呼,喊的是什麼?哦……是一聲聲「皇上」啊……可是為什麼要喊他「皇上」……大梁的皇位是父皇的……父皇去了,皇位是太子大哥的……太子大哥……
是夜。千里之外的秦山之巔。
一身青色長袍,滿頭華髮的男人站立在秦山之巔的懸崖絕壁邊,從絕壁下吹上來的冷冽寒風帶動那個男人的衣袍,雖只能看見一個背影,卻也能看出幾分飄逸如仙的味道。
那個滿頭華髮男人微微仰著脖子,似在遙望天際那一彎胡弦冷月,良久后,似喃喃般聽不清聲調的聲音在這風聲呼嘯的懸崖絕壁處響起:「師弟,昔日,為了那個人,你負了師門,負了妻兒,一念成魔,亂了這天下。只可憐了你的妻兒、一眾徒生與這天下百姓……
師父羽化時將掌門之位傳於我,讓我牢記同門情誼、與幾位師兄弟同甘共苦,可我認為,相較於同門手足之情,天下安定、百姓安穩更為重要。師弟,一晃眼這許多年過去,那個人也早已隨風逝去,三師弟與四師妹如今也算安好,師弟,你可有悔過之意?」
「掌門師兄!我不悔!我從未後悔過我的所作所為!一切都值得!值得!!」一個有些激動的蒼老的聲音在這懸崖絕壁四周響起,帶著空靈,讓人找不到發出聲音的準確位置。
那個站立在懸崖絕壁上的男人聞言后嘆息一聲,繼續喃喃道:「師弟,你怎如此執迷不悟……你也該知道他是你的後人吧!你若始終如此執意不悔,天理昭彰,你所造下的孽債,其惡果終究會報在你的後人身上,難道你願意看到你的後人,再次踏上你曾走過的路,看他落得比你還要慘烈的下場嗎?如今,我還能否修成大道,我已不看重了,畢竟當年是我這個做師兄的沒能看住你,以至於讓你鑄下大錯,提前結束了一個王朝的繁榮。現在,只願四師妹的孩子別讓為兄失望!不然這天下……」
就在這時,一聲彷彿來自天外的嘆息幽幽地響起:「逍遙兄,你又何嘗不是執迷不悟?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我之輩有今日修行不易,何苦自毀修行啊……」
在這一聲彷彿來自天外的嘆息沉靜下去后,那個站立在懸崖絕壁上的華髮男人方出聲答道:「從我遇上ta的那天起,我就已經回不了頭了。無塵,你已跳出五行,這世間的事,莫要再管了。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無論有什麼果,我自會一力承擔,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