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醫
醫
清雅的小苑之中沒了往日的生氣,方永呆愣地坐在石桌前一動不動,不知下人來喚過他多少遍,來勸說了多少次,他似乎都聽不見。
如此過了一天一夜,那些下人們皆是驚慌不已,倘若皇後娘娘怪罪下來可如何是好?
終於,那痴傻的人兒臉上有了一絲波動,他先是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手心,手心輕輕抓緊復又放開,方永不知,為何娘子的溫度此刻竟都不見了。
小苑外傳來腳步聲,方永猛地看向門口,他急忙起身沖了過去,正當他欣喜地將門打開時,見到的卻是蕭苒樺跟著宮人離去的背影。
方永皺著一張臉,想要拉住蕭苒樺,但他發現自己竟伸不出手來。
形之中,有什麼東西在隱隱作祟,方永頭痛不止,霎那間好似奪命追魂的曲子在催他。
他抱著頭蹲了下來,迷茫痛苦中,他以為自己要死了,他狠命拉扯著自己流瀉而下的烏黑髮絲,希望腦中的劇痛能夠消散,卻是法。
蕭苒樺離去的背影為何會讓他感到如此熟悉?連心中那折磨自己至死方休的痛也是這般熟稔得可怕。
方永的身子隨著門慢慢滑落在地上,眼中,心中,腦中,皆是蕭苒樺越行越遠的背影,娘子,你去哪裡?
蕭苒樺心有不滿地看著眼前攔住她的幾名宮人,她本想回去安撫她的妖孽,可路上總是有些不長眼的愛擋她的道。
「皇後娘娘,天牢中關押的廉揚王陸靖揚說想要見娘娘。」那些宮人有些提心弔膽地觀察蕭苒樺臉上的神情,聽說這新立的皇後娘娘可不好惹。
蕭苒樺頗有留戀地看了看小苑的方向,輕嘆了一口氣,道:「帶我去。」
潮冷陰暗的天牢內,難尋几絲清明的光,蕭苒樺在幾個宮人的簇擁之下來到陸靖揚所在的牢房。
牢中的乾草墊上坐著一個直挺挺的背影,即使為階下囚的陸靖揚,還是難掩曾經的凜然氣概。
蕭苒樺示意幾個宮人都退下,陰冷的氣氛之下,獨留背對蕭苒樺的陸靖揚與一臉淡漠的蕭苒樺。
「你究竟想要如何?」陸靖揚轉身對著蕭苒樺,瘦削的臉上一雙鷹鷲般的眼睛閃著陰光。
「你可得自己的領地,在自己的領地上自封為王,之後你想要屯兵蓄勢,韜光養晦后東山再起亦或是其他的打算,都由你決定。」蕭苒樺對上那雙與自己的仇人萬分相似的眼睛,道。
「呵,你把我陸靖揚當什麼了?這般施捨於我,倒不如當日在刑場之時給我一個痛快。」陸靖揚嗤笑一聲。
蕭苒樺回以一笑:「看來四年不見廉揚王,廉揚王倒不如當年聰明了,可是這牢獄之災使廉揚王的腦子駑鈍了不少?」
蕭苒樺氣人的本事真是有增減,可陸靖揚偏偏就是對這樣的蕭苒樺又愛又恨。
陸靖揚不復方才的話題,只是喉頭有些乾澀地對蕭苒樺問:「你既然沒死,又為何還要回來?這般看來,四年的光陰也將當初少年得意的樺公子變得愚笨不少。」
「我已說過我早不是當初的蕭苒樺了,只是那些沉迷於過往的人不信,我也別他法。」蕭苒樺不再看陸靖揚,淺淺道:「此次回來,正是要將該了的債了清,我欠你一條命,還欠魏家錢莊少主的一雙腿。」
陸靖揚銳利的雙目頓時變得更加犀利:「原來如此。那方永呢?你又為何帶著方永在身邊?你又欠了他什麼?」
蕭苒樺冷漠的臉上這時竟有了些許笑意,她道:「我欠了他一生。」
陸靖揚震驚地看向蕭苒樺因方永而柔和下來的面容,心下鈍痛而過:「呵,你從頭到尾就是吃定我了,你早就料定我不會取你性命的。」
陸靖揚臉上揚起凄慘的笑:「一生?方永的情是情,我陸靖揚的情就那般不堪嗎?最後,換來的竟是所愛之人的一條命?」
蕭苒樺不答,只是沉默的看著陸靖揚有些瘋狂的模樣。
待陸靖揚慢慢平復下來之後,蕭苒樺又道:「廉揚王是聰明人,空有一身傲骨又有何用?若我是你,我會接受擁有自己的土地。東山再起也罷,做個懶散的閑王也罷,終究,還是有條命活著。」
陸靖揚看著蕭苒樺的眼神有些迷茫,半晌后,他道:「既然這是你所希望的,那我便如你所言。」
說罷,陸靖揚背對著蕭苒樺最後說了句:「從今往後,希望······皇後娘娘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你我之間的恩怨······」說到這裡,陸靖揚的聲音微不可查地有些顫抖,但卻擲地有聲:「一筆勾銷!」
蕭苒樺看著那個堅毅卻又飽受折磨而顯得愈發滄桑的背影,良久,留下了一個字:「好。」蕭苒樺轉身離去。
陸靖揚對著那冰冷的牢房,終於將他孤傲樹立的自尊給放下,他有些癱軟在草墊上,他想起那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心下一片悲痛:「方永,我奪去了母妃半生的寵愛,而你,贏得了一生的執手白頭。終究,還是你比較好些。」
蕭苒樺出了天牢,半仰頭看向西斜的昏黃日光,宮牆外的天際隨著山巒的起伏慢慢染上一道焰火一般的光芒。
一隻孤鳥哀啼地飛掠而過,殘破的嘶鳴絞痛人的心弦,亂了一首離歌。
綠瓦紅牆,華美殿堂,終不過也是一炬便可付諸東流。昔日嬌柔嗔笑的佳人已不再,昔日的遺失過往早已不復存在,如今,誰又仍守著那一絲的心念苦苦地等,苦苦地纏?
蕭苒樺被這鳥的叫聲擾得有些心煩,疲累慢慢爬上那張秀氣的臉龐。
再等等,不會太久的。
蕭苒樺瞥了一眼將頭垂得低低的宮人,心中卻是一笑,平靜了這麼久,該來的風雨總是要來的。
撩人的夜色令人不成眠,潑墨一般的夜幕掛著一彎銀月鉤,月已陰晴圓缺了百遍,那人,卻在何處?
魏如流躺在床上看向外,突然,冷情如他的臉上似乎有什麼正在瓦崩破裂,他猛地一起身,牽動了早已知覺的雙腿一陣痙攣。
魏如流起身的動作被來人制止住,魏如流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那個他心心念念的黑衣身影,莫不是又在做夢?到頭來又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直到來人在魏如流的腿上施針的時候,魏如流才回過神來,他試探地喚了一身:「錦匿。」
蕭苒樺好久未聽有人叫她錦匿,她先是一愣,然後笑道:「少主還記得錦匿,真是錦匿的榮幸。」
說著,蕭苒樺乾淨利落地在魏如流腿上的穴位逐一施針,直到那雙腿的痙攣越變越緩。
魏如流不再言語,只是雙眼近乎貪婪地看著蕭苒樺的一舉一動。
蕭苒樺施完針后,正待離去,魏如流急忙要去拉蕭苒樺的手,只恨雙腿已廢,他的手空舞了一下就力的收回。
蕭苒樺已到邊,卻聽魏如流說道:「錦匿,我的那個要求你還沒有兌現?放下你的幕離,讓我看看你的樣子。」
蕭苒樺的動作一頓,隨後轉過身來對著魏如流已然冰冷的臉,伸手輕輕一扯,蕭苒樺臉上的幕離便落了下來。
魏如流雖早有預料,卻在看清蕭苒樺的容貌之後,眼中多了詫異,力,和後悔。
那樣淡如水墨的彎眉,那在黑夜中依舊閃動的慧眸,那一如少年時意氣風發又不少女兒家溫婉的小家碧玉。
是她,真的是她,若她再不出現,他真的以為,這一輩子,他只能記得她男兒身的模樣。
見魏如流久久不曾言語,蕭苒樺道:「少主可認出我是誰了?」
魏如流少有表情的臉上揚起一抹輕笑:「認得,化成灰我都認得。」
蕭苒樺道:「如今我不是錦匿,也不是樺公子,我便是近日皇上新立的皇后。」
一語落,粉碎了魏如流僅存的希望,他低頭,有些諷刺道:「少自欺欺人了,你想做掩耳盜鈴之勢嗎?你不愛他。若你愛他,你有何須影蹤了這麼久?」
蕭苒樺負手而立,看向外皎潔的月色,輕聲道:「愛過,如今不愛了。」
「既然不愛,為何回來?」
蕭苒樺輕笑:「人人都要如此問我一句為何回來。回來了結因果,回來幫那些失了心的人收回心。」蕭苒樺說罷看了一眼一直凝視著自己的魏如流:「我會將少主的雙腿治好的。」蕭苒樺說完飛而去。
魏如流看著空落的房屋,彷彿方才的蕭苒樺只是一抹幻影,漸散漸淡,空留一房的孤寂越來越濃。
若不是雙腿慢慢有了些知覺,魏如流真的會以為,蕭苒樺不曾來過。
「幫那些失了心的人收回心嗎?蕭苒樺,縱使你再厲害,你也做不到。」魏如流躺回床上,雙眼閉上。
人生若只如初見多好?這樣,你蕭苒樺就不會闖進我的世界,這樣,你蕭苒樺就不會攪亂了我的心然後一去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