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蘇夢枕是何等人物,孤郁寒冽,做何事,行何路,你若懂了便是懂了,你若不懂他又何曾同旁人說過隻字半句?
便是這金風細雨樓,他也只對少數幾人解釋。
楊無邪為其心腹算一個,王小石天真單純算一個。
卻從不曾有白愁飛。
情之一事上,蘇夢枕對其更是向來不假辭色。
如今這一句,似警告似解釋,於白愁飛而言卻已然算得上是他人眼中的溫言軟語。
若是他人在白愁飛這樣的境態,可會感動?會慶幸?會欣喜?
為所愛之人轉瞬即逝的溫情。
可惜他是白愁飛。
他人愛得卑微到塵埃里去,卑微到在塵埃中開出小心翼翼的花來。
白愁飛卻完全不是。
他生來就是為了向上飛。
他要這世間最大的權利,他要這世間最盛的名聲,他要愛這世界上最好的人。
得寸進尺,不死不休,這是就算打斷了筋骨,抽幹了血液,依舊根植於內心的東西。
所以他的愛,從來都是開了鋒的刀劍,華美而鋒銳,一往無前,帶著天生的偏激與瘋狂。
莫說蘇夢枕未曾愛他,便是蘇夢枕愛他,他依舊容不得半點瑕疵,雷純不行,如今這個薛暢更不行!
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為一句話妥協?
所以白愁飛只是怔了一怔。
他並沒有答話。
莊周將他眸中的光芒收於眼底,手掌動了動,從白愁飛的肩上緩緩抬起。
他的眉目間忽然露了些倦意。
「白老二,你若當真盼我早死,便去殺了她。」
「她能治我的病。」
這次,白愁飛手指動了動,僅僅沉默了一瞬,便答道:「治好之前,我必不會對她動手。」
莊周也不知是滿意還是不滿意,慢慢閉上了眼。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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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愁飛走後,楊無邪侍候著莊周沐浴。
這個身形挺拔的青年人彎下腰用浸濕的巾帕為莊周擦拭掉身體的污濁,動作自然而輕柔,似乎完全不了解莊周身上的痕迹代表的意義。
從始至終,他僅僅只是在莊周脖頸上被白愁飛咬得格外狠的一處痕迹,稍微停頓了一下。
那處咬得極深,皮肉都有些翻開,滲出了血絲。
看起來頗有些凄慘。
「公子,需要上藥么?」
楊無邪輕聲問道。
莊周半闔著眼,眉目間看起來有些安寧,卻又帶著倦意。
「不必了。」
說話間,莊周心裡不覺有絲好笑,他卸了白老二一支膀子,白老二咬了他一口,這哪裡是做、、、愛,分明是打仗。
楊無邪不再說話。
莊周卻起了說話的意趣。
「薛暢那裡如何?」
「那位姑娘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平日里除了侍候公子,未曾有其他特殊舉動。」楊無邪說道:「不過身份委實神秘了些。」
「底下的人只查到她遇見雷門五虎之後的事情,之前的事卻從未有過半分蹤跡。」
「便像是憑空出現了這個人。」
莊周神色不動。
心下卻已然有了猜測。
「她的過往你不要再查,尋些警醒的人繼續盯著便罷了。」
「是。」
楊無邪應了一聲,神色上顯出了絲猶豫,卻終還是開了口。
「公子,白副樓主近來似乎與蔡相有些接觸。」
「蔡京?」
莊周睜開眼。
「有人無意間見到白副樓主底下的『吉祥如意』中的歐陽意意同蔡相門下親信密會,似乎早已熟識。」
「而且近來白副樓主事事必親躬,大有包攬諸事的跡象。」
「無邪,你想說什麼?」
「屬下並未有他意,只是陳述事實。」
「並未有他意?」
楊無邪沉默了一瞬:「屬下知罪。」
莊周道:「你也不必告罪,你本沒有錯。」
「只如今金兵雖然已經受了重創,但金人本性殘忍好戰,必不會善罷甘休,當今聖上又被人蒙了雙眼,安於現狀,朝堂之上更是黨派紛爭,沒有權利的想要踏上去,稍微有些權利的想要再進一步,烏煙瘴氣,蠅營狗苟,國難當頭,雖有仁人義士挺身而出,但卻大多身微言輕,不能力挽狂瀾與危難。」
「說來,也是我的過失,金風細雨樓於此間雖可立足,更有驅逐金兵之功,但卻也犯了當今聖上的忌諱。」
「聖上素來不願管事,但位於帝王之王,到底心性猜疑,我與白愁飛這一去一勝,正是給人朝廷無能之象,未得聖心,先失聖心。」
「我雖知,卻更加不可能看異族入侵,生靈塗炭。」
「於是造成金風細雨樓如今這萬人矚目的境況,這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盼著金風細雨樓倒,到時好分上一羹,。」
「他們不敢動手,便只能盼著金風細雨樓內自相殘殺,但凡給他們一點苗頭,他們必定群起而攻之,形群狼嗜虎之象。」
「我若想驅除異族,則萬萬不能讓他們有懈可擊。」
「白愁飛才華之高,野心之大,權柄*之濃烈,天下少有人能及,但他到底有些情誼,我沒死之前他也必不敢與我分庭抗禮。」
「現下,尚不用作出防範行徑,避免落入有心人之眼。」
莊周說罷,楊無邪已然跪於地上。
「站起來,無邪,我同你說,是讓你知道,此時金風細雨樓出不得半點差錯,更經不起同室操戈。」
楊無邪站起身來,深深低頭:「我知道了,公子。」
莊周嘆了口氣,又道:
「罷了,記住白愁飛之事你暫不要管。」
「蔡京那裡的人手不必撤回來,諸葛正我,方應看,龍八,那三處再多尋人去盯。」
「朝堂之上的人手告誡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另外,明日喚王小石來見我,正是多事之秋,他性格單純,少不得要被人當了靶子。」
莊周一條一條的吩咐下去,楊無邪默默聽著,最後方道:「是。
「現在,扶我起來。」
楊無邪聞言,伸出手臂,眼觀鼻,鼻觀心,不敢有半分心思雜念。
莊周的手搭在他臂膀之上,靠在楊無邪的身上,被他抱扶著出了浴桶。
「午間再尋薛暢過來,便說我有事問她。」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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