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金蘭
小竟心裡高興,於是左顧右盼的,想立即找個可避風避雨的好地方。
然而,放眼過去,湖邊除了青青楊柳,再也找不出可躲雨之處。
他目光落向湖面,搜尋著湖面,畫舫早已散盡,想借來躲雨都不可得了。
只見,他一臉的焦切!
小被瞄著他,捉笑道:「怎麼?找不到地方?橋底怎麼樣?」
「橋底?」小竟認為,倒也可以湊合,往下瞧去,竟然發現有艘畫舫穿過,不禁欣喜:
「有船了啊!」
「你可想躲入船上?」
「只是,不知船東肯不肯……」小竟猶豫了。
「哪有不肯之理,走!」
抓著小竟右手,小被已掠身而起,直射數丈開外畫舫。
「不行啊!」
「噓……」
小被噓出聲音,小竟眼看已然無法挽回,只好閉聲,任由他去了。
但見,小被輕巧將他帶落畫舫尾部,落得毫無聲息中,竟然地響出聲音,小被暗道糟糕,打狗棒太長。打到了艙板。
霎有聲音喝來
「你們是誰?」
似乎是傳自舫中淡藍簾幕內的女子。
這聲音聽來柔柔嫩嫩,直讓小被、小竟以為這是姑娘家的輕嗔,而非叱喝!
話聲方落,淡藍簾幕被掀,纖纖玉手現形,一位俏女子飄然映入眼帘。
這女孩年約十四、五歲,微揚的鳳眼晶亮,瓜子臉孔嬌白,配上小巧櫻唇,挺尖鼻頭,再加上兩條纏著紅玫瑰的小辮子披肩而掛,顯得俏麗活潑,一身淡藍曳地長衫袍,更將她烘染得清新脫俗。
「喂,你們究竟是誰?」
女孩見兩人眼睛盯死般瞧著自己,火氣不由更熾,接著大聲叱道:「難不成,你們既聾且啞?」
「喝!」小被被她一喊,心中不爽,張口即斥,「原以為遇上什麼脫塵仙子,未料卻遇見棘手的恰查某!恰查某」
「可恨!」
女孩雙手一叉,顯然動怒地將左手伸出,輕掰指頭又道:「不請自來,罪一;無故漫罵,罪二;傷人自尊,罪三;視線亂瞄,罪四;言行粗俗,罪五。」
她一一數罪證,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
眼見戰火己濃,小竟挺身解釋道:「對不起,姑娘!我倆實因躲雨,才誤闖此地,希望你行個方便,免得讓我們成了落湯雞!」
話一說完,雨聲更如千軍萬馬之勢,奔騰於整個夢愁湖,湖水掀攪,船身亦隨著浪潮,上下彈著……
女孩看見滂沱雨勢,口氣較為和緩:「其實,我飄雨並非不懂情理,這樣吧,你倆若能駁回我方才列舉的五項罪證,我定特別通融。」
「好!」小被直率道:「你是飄雨?」
他瞧見飄雨頷首示意,這才似笑非笑說著:「飄雨,掏乾淨你的耳朵,本少爺可是好話不講第二遍。」
「你!」飄雨忍住火氣,沒好氣道:「隨你怎麼講,只要你們無法駁回五項罪狀,請馬上離開這裡。」
小竟看著飄雨說話甚絕,頓時心涼半截,看來,真得淋上一淋滂沱雨勢,所以,他不再講話,只看小被如何舌辯。
小被大方地坐在簾幕旁的圓形木椅上道:「仔細聽我道來!」
他輕咳一聲,接著才說道:「罪一,不請自來,這項本就不成立。畫舫上並未貼著『非請勿進』之標語,何況剛才,此畫舫木門大開,甚有迎賓之意,所以,我倆並非不請自來,乃是光明正大來此!是故,此項罪證無庸置疑,根本不成立。」
飄雨聽著小被長篇大論,一時抓不出絲毫語病,只落了個啞口無言。
小被見狀,更抓住時機道:「沉默便為默認,既然你己默認我方才所言,我和小竟當然少了一項罪惡!」
「哼!」飄雨鳳眼向左右輕揚一下,不以為然道:「你別得意的太早,還有四項罪名哩!」
她語聲愈說愈大,只因外頭雨勢如咚咚作響的鼓聲,讓人不得不拉開嗓子,和轟隆雨聲較量。
「好!」小被為讓飄雨聽清楚自己所言,不得不大聲嚷道:「關於『無故漫罵』我們並不認同,事出必有因,若非方才你說我們既聾且啞,誰又會動肝火,罵你是恰查某!惡婆娘!」
「可是……」
飄雨不服氣地又駁道:「我不過罵你們既聾且啞,這並沒什麼!你們卻將我形容得如此……如此……」
講到此,飄雨變得吞吞吐吐,即使有更多理由,她也講不上來。
小被抿嘴一笑,神情慧黠:「我抓到你的語病,若非你先罵我們既聾又啞,我們又怎會亂罵一通,可見,這是『有故漫罵』並非『無故』這一項,你可心服口服?」
「我……」
飄雨見著小被一身是傷,卻仍趾高氣揚的模樣,頓時亦不知該說什麼是好,只好心不服口不服地默認。
「哈哈!」小被得意地抿嘴竊笑:「任憑你有多少理由,我定能一一推翻!」
他看看飄雨又羞又窘的模樣,更為得意地又說:「至於傷人自尊一項……這根本是無中生有,說幾句讓你不中聽的話,就傷了你的自尊……那麼,平心而論,你的心未免也太脆弱了吧?」
「這……」飄雨著實未料自己率性數落二人的罪行,到頭來竟全成為自已的不是了。
她甚為不服地瞟著他道:「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究竟是誰有理?如果……如果你們再惹本姑娘不快,那麼,我立即毀約,請你們立刻出去!」
小被輕皺鼻子,搖頭道:「女人心,海底針,誰也無法搞懂,看來,你真想使出殺手鐧羅?」
說著,小被不露痕迹地聆聽雨勢,他心中暗笑:「雨勢漸小,不出一刻,天必放晴了……再蘑菇一下,待你真要送客時,嘻!早是雨過天晴啦!」
想至此,他驀地發現,身上的傷口幾經方才細雨漫淫,此刻已然潰爛,汩汩的黃膿,如長流細水般,順著曲線流下……他不由得輕蹙濃眉。
這動作,看在小竟眼底,暗道:「看來,小被實在得好好治療才是,沒想到你竟能忍住噬骨之痛,強顏歡笑地在此裝瘋賣傻……若是常人,豈非早就倒地不起,哭天喊地了?
唉!」小竟不由地輕嘆一聲,他臆測不透,小被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飄雨並未察覺二人情緒變化,她仍舊我行我素,嗤聲道:「怎麼樣,是否還要繼續反駁本姑娘?」
「你……」
小被讓飄雨搞得頗不愉快,他斥聲道:「飄雨,你聽清楚,少爺我可不懂憐香惜玉!一個人的忍耐可是有極限的,你若再惹毛我……哼!脫你褲子,揍你屁股,再將你丟到夢愁湖內喂大魚!」
小被話才說完,飄雨顯然已被嚇著了!
只見,她噤若寒蟬,二話不說,雙手抱膝,瑟縮地蜷在一旁,和先前氣焰高張的模樣,形同二人。
小竟見飄雨可憐的模樣兒,於心不忍地道:「小被,你剛才所言,也未免太過火了一點吧!」
「過火?」小被提高聲音道:「要對付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不凶一點,她就爬到你頭上啦!」
小被眼裡,飄雨已從仙子形象,降格為惡婆娘,現在更是身價驟跌,成為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
飄雨簡直欲哭無淚,向來眾人寵她如眾星拱月,何況有人說她是惡婆娘?丫頭?
正欲開口……
只見小被渾身是傷,卻仍窮兇惡極的樣子,只有小口緊閉,心中狠狠咒罵著……
畫舫內一時寂靜,外頭仍下著雨,只是雨勢不似先前滂沱。
咬牙忍著疼痛,怎奈,他只覺視覺模糊,想再嚇嚇飄雨,卻又力不從心,他極力裝成不在乎的樣子。
只聽他輕喚著小竟:「小竟,莫非這夢愁湖浪太大,舟身太小,所以我才盪得暈頭轉向……看來,咱們選擇此處避雨,似乎是個錯誤!」
說著,他的嘴角卻盪出讓人難以理解的笑意……
「小被!小被……」
小竟已察覺不對,想都不想,雙手有如反射動作一樣地欲扶住小被……
突地
「啪啦」一聲,圓椅己倒,小被無力地滑至地面,那股滑溜,讓小竟亦無法抓住小被的人……
「小被!小被!小被!」
小竟輕扶起小被,心急如焚,他看了在旁如果雞的飄雨一眼,道:「飄雨,這裡可有金創葯?」
飄雨自地上緩緩站起,巧然移至小竟身旁,道:「我一個姑娘家,帶金創葯有何用途呢?」
她伸出纖纖小手輕按於小被額頭,詫異地又道:「他病得不輕,看來……不得不留在此地了!」
眼見方才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的小被,剎時卻成任人宰割,無力一搏的羔羊,即使鐵石心腸,亦會激起憐憫之心。
只見她輕扯著小竟的衣袖,又道:「喂,小竟……」她面露赧然,「將小被放到我床上去!」
小竟點點頭,此刻,不容多想,他吃力地抱起小被,急道:「好,煩請姑娘帶路!」
飄雨閨房,乃在畫舫東側,掀開門前淡藍簾幕後,向東轉便是。
此刻,小被昏迷得不省人事,汩汩流著黃膿的傷口,更見惡化,不過一個時辰,這些傷口,竟然已滲出腐敗臭味?
莫非,那傷口有毒?
小竟見狀,急如熱鍋上的螞蟻,毫無半點方寸。
飄雨亦急,卻又愛莫能助,她輕拭小被額上冷汗,憂忡道:「難道沒有辦法嗎?」
小竟長嘆:「不懂醫術,如何醫人?生死攸關的緊要關頭,我想敢輕舉妄動?」
飄雨看著小竟一張苦臉,只好沉默,先前她和小被的口舌之災,飄雨早就拋至九霄雲外去……
小竟來回走著,有若鐘擺般,一去一回,一回一去,速度依然,表情如故,他毫無知覺地走著,腦子裡,正絞盡腦汁……
忽地
「有了!」小竟肅穆的神情上,綻放出解脫似的笑容道:「飄雨,這裡可有刀劍之類的利器?」
飄雨不明所以,沉思一會兒道:「這船上並沒有刀劍之類的利刃……你要這些有何用途呢?」
小竟原先滿懷希望,聽到飄雨所言后,希望破滅,他頓如泄氣的氣球道:「既然沒有,豈非白說了……你再仔細想想!」
飄雨沉思半晌,眼神毫無目的瞄視自己屋內,驀然,她將視線聚集在梳妝台上,再次沉思一會兒。
只見她急急跑至梳妝台前,捏起一片薄如紙,長約兩分的亮黑色刀片,道:「小竟,這是否派得上用場?」
說著,她便輕晃亮黑色的刀片幾下。
小竟眯眼瞧著,他自飄雨手中接過刀片,道:「只要是利器便行,聊勝於無!」
不待飄雨問清緣故,他將刀子往自己左手肘上,施力重劃,劃出長約兩寸的細長傷口,小竟動作停止的剎那,鮮紅的血液,順勢溢出,看來極為怵目……
飄雨愕然地搶下惹事的刀片,道:「小竟,你何必想不開,這般尋死尋活,對你的朋友根本於事無補,早知道你是用來割腕,說什麼我也不會拿刀片給你!」
小竟眼睜睜地看著飄雨自說自話,待飄雨說完,小竟談笑道:「割腕並非自殺,我是要讓小被飲下我的鮮血,這有助於癒合他的傷口。」
「噢?」飄雨疑竇重重,不便多問,她輕描淡寫道:「這麼說來,你的血便如靈丹妙藥,能讓人起死回生羅?」
「是吧!」小竟語氣並不肯定。
以前無意吞服八苦老人所賜之九轉續命丹后,打從自己從絕望蜂上摔下來,渾身是傷,不消片刻,傷便完好如初,毫髮無損。
他喃喃道:「既然九轉續命丹具有如此神效,我渾身血液或多或少,當也具有如此功能吧!」
想至此,他正擬將手肘靠近小被嘴裡……突地,飄雨詫異呼道:「小竟,你……你的傷口癒合了!」
小竟看看原來兩寸長的傷口,現在竟然毫無痕迹地癒合起來了實在讓人始料所不及,小竟苦笑道:「看來,我得第二度割腕了飄雨!」
小竟伸手向飄雨要回刀片,飄雨有鑒於剛才奇迹,亦一語不發將刀片遞向小竟,小竟再次在左手的中央位置,再劃一道較先前還深長的傷口……
小竟迅速地將手肘傷口,遞至小被嘴邊,汩汩的鮮血,徐徐浸至不被的嘴,有些則如「八」字般,緩緩滑落在小被嘴角……
忽地,傳來小竟咒罵聲!
小竟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己又癒合的傷口,頓時啼笑皆非地又道:「一不作二不休,看來無三不成禮!」
說著,他腕力更狠,使勁用力一「砍」,怎奈小小刀片並不能製造出多大的傷口,倒讓他又氣又急。
他氣極敗壞地往傷口上使勁一咬,那股勁兒,彷彿是狠咬著敵人的肉似的……
這一咬,果然奏效!小竟巴不得小被吸光自己的血,傷口緊緊湊著小被微張的嘴。
良久
小竟眼看被自己咬得皮開肉綻、血流如柱的傷口,逐漸癒合,血已凝聚,看來,這傷口已不能製造出效果了。
正擬再咬一次,飄雨急急捉著小竟衣袖道:「你瘋了不成?這是你的血、你的肉啊!即使是鐵造的身子,又怎堪你如此虐待?」
小竟看飄雨一副著急模樣,不禁微笑道:「你難道不知,在男人世界中,為朋友兩肋插刀也在所不惜的例子,比比皆是!」
言下之意,他也在輕諷著飄雨少見多怪!
飄雨鼓著粉腮,不服氣道:「並非我少見多怪,只是……像你這樣……」
她停頓了一會兒,做勢學著小竟咬手臂的模樣,又道:「這種活生生的例子,擺在我眼前,可還是頭一遭吶!」
小竟並不明白飄雨所處環境,飄雨不知小竟環境……
說來,三人該是同樣的陌生,在飄雨眼中看來,除非小竟和小被真是生死之交,否則,此事實非常人所能做的。
她益發清楚,自己所處「名、利」當頭的環境中,要有這種知交,更是難上加難了,想到這哩,她倒挺羨慕二人的交情,另一方面,她卻又為自己身處在官宦世家,而有所感傷……
飄雨有感而發地問道:「看來,你們不僅相識許久了。而且還是生死之交,真是讓人羨慕!」
小竟自床沿站起搖了搖手道:「飄雨,你弄錯了,我和小被剛認識不久,更非生死之交。」
「噢?」飄雨滿臉詫然:「你們認識不久……?'她猜測許久,復又道:「至少也有個一年半載吧!是不是?」
小竟搖頭淡笑,雙手交叉於後,道:「交情好壞,並非在時間長短,我和小被的認識,從早晨在市集遇見到現在,不過幾個時辰而已!」
「才幾個時辰?」
這下,飄雨驚異非凡,她更為迷茫,一個人究竟處於何種情況,竟能不顧性命地救著認識僅僅幾個時辰的朋友……
飄雨下意識地注視窗外如柳絲飛舞的雨絲,心中更泛感動,不知不覺中,她眼眶微紅,晶瑩的熱淚將她的眼光滌得更為清澈……
她是被小竟這種罕見的情操所感動的!
飄雨噙著淚水,語音柔和道:「幾個時辰的認識,竟能讓你喂他飲你的血?真不知你是天生獃子還是傻子?我真不懂!」
小竟輕聲嘆道:「當一個人蕭條潦倒,無所依恃,而想自我了結!卻又陽錯陰差,因緣際會地死裡逃生時,這世上,便有著太多東西足以支持他活下去,譬如小被,他乃我重生之後遇到的首位知心朋友,我珍惜他,萬一他……」
小竟停頓一會兒,又道:「這種痛楚,甚至比萬箭穿心還痛,所以,我不顧一切地想救小被……」
飄雨不言地聆聽著,她不曾有過自殺經驗,難能理會小竟心境,此刻她只是似懂非懂,但眼淚,卻如斷線珍珠般簌簌落下……
小竟見飄雨落淚,著實摸不著頭緒,道:「飄雨,難不成因此而惹起你的傷心事?」
「不,沒有!」
飄雨搖搖頭,輕拭淚痕,復又走到床邊,探探小被額頭溫度,她含淚笑道:「果真神速,溫度已和常人一樣!」
「好極了!」
小竟欣喜地看著小被的臉色。
果然,小被的臉色,己由先前死白回復紅潤,原先流著濃稠膿血的傷口,僅剩蚯蚓般扭曲的痕迹……
僅只片刻,小被己經蘇醒!
小被自動拄起身子,巡視室內道:「小竟,咱們落難何處?」
隨著眼波流轉,他瞧見飄雨亦在屋內,他不禁促狹地又道:「不是要讓我們滾得遠遠的?你怎麼跟我們膩在一塊?」
飄雨不理會小被的促狹,她徑自道:「咱們盡釋前嫌,重新打好關係,好不好?」
飄雨一臉真誠,這可是他的肺腑之言,原先她以為小被定會為難一番,不料……
小被瞄瞄飄雨,想來她所言不假,他慷慨笑道:「行,那有何不可?」
「好!」飄雨喜極道:「那咱們重新開始……我來彈奏一曲!」
說罷,飄雨拋下一抹微笑,輕坐琴前,羅袖輕卷,縴手輕撥琴弦……
小竟和小被靜靜聆聽著,由纖纖玉手撫動琴弦的美好音韻……琴聲曼妙,猶如天籟。一忽兒像是空山鳥語,幽谷鳴泉,一忽兒又像風生院竹,雨打芭蕉,一忽兒又像珠走玉盤,露滴牡丹。
只見,飄雨蔥白似的玉手,便像千手觀音般,幻化挑弄於琴弦之上,小竟和小被直聽得如痴如醉……
二人仍醉在天籟綸音中……
「你們怎麼啦?」
飄雨笑眼看著二人陶醉的樣子,不禁欣然喊著。
此刻,小被容光煥發,並無一絲病容,他,喜極擊桌道:「好極!好極!未料一把不起眼的七弦琴,竟能在你巧手撥弄下,奏出這種絕妙天籟,飄雨,想來你的造詣必是非凡!」
小竟亦揚聲贊道:「小被這種稱讚,還算保守,總而言之一句話,好極,簡直無懈可擊!」
飄雨斂回手勢,輕撩羅袖道:「你們過獎了,我的琴藝是無師自通,自己摸索,和傳統奏法相較之下,相差大半呢!」
小被不置可否道:「那倒未必!」他興緻一到,問道:「飄雨,能否告訴我們,你怎會一人在此,飄蕩在夢愁湖上?」
飄雨神色略微黯淡道:「我爹原是朝廷大官,而今,告老回鄉,便在這芙蓉盪上匿居起來……怎料,前些日子,家遭變故,突遇襲擊,全家老少,無一倖免,虧得那夜,我興之所至,乘著畫舫在此閒蕩,不然……唉!難脫敵手!」
講至此,飄雨臉上有著更多悲憤,黯然的神色上,更有著堅韌氣度……
小被得知飄雨乃浩劫餘生下的活口后,不免心生憐惜,他輕拍飄雨肩膀道:「飄雨,抱歉,不該勾起你的傷心事。」
「也罷……」
飄雨凄嫣一笑又道:「這就是為何我會獨自泊於夢愁湖,無視於大雨滂沱的原因……原先,我還以為你們是刺客呢!」
小竟誇張地拍拍頓際道:「我們是刺客,莫非我們真長得一副凶樣?」
小被戲謔道:「飄雨,難道你看過像我們這麼天真、可愛的刺客?」
飄雨呶呶嘴,不以為然地又道:「人不可貌相,更何況人心隔肚皮,誰知道何時你們會露出狐狸尾巴?」
她看了小竟一眼,若有所思地繼續道:「若非方才看見小竟救你的模樣,我……我早認定人性本惡,說不定,早將你倆踢入夢愁湖了!」
小被聽飄雨如是說著,話鋒一轉道:「小竟,方才你用什麼法子救我?」
他疑惑地看著自己毫無損傷的身子,又道:「噫!傷口痊癒,你究竟用哪些靈丹妙藥,快告訴我!」
小竟有些為難,不知該如何啟口,他支吾半天,硬是說不出個所以然,飄雨看在眼裡,頗不是滋味,她輕推小竟道:「說啊,你為何如此吞吞吐吐?」
「我……我……」
小竟著實不知該從何談起,神色頗為猶豫。
飄雨見著,截口直說道:「你瞧你,拖泥帶水,還是我代你說吧!」
小被不明所以看著二人輾轉推拖,他淡然笑道:「到底是什麼靈丹妙藥,讓你難以啟口?莫不成……得讓我費心一猜?」
飄雨見著小被閑說風涼話,沒好氣地瞟小被一眼道:「告訴你,小竟是用他的鮮血救活你,所以他才這麼吞吞吐吐的!」
「嗅?」小被摸不著頭緒,原以為飄雨信口開河,他半信半疑道:「血也能救人?小竟,這到底怎麼回事?」
看來,他是抱著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決心。
飄雨輕叱道:「喂!小被,你連半聲感謝都不說,卻急問著事情的始未,這豈非有悖常理?」
小竟無可奈何地聳肩道:「小被,這乃上天賦予我的神奇力量,喝我血,能醫病,有傷者,癒合神速,是故,我……」
「小竟……」
小被顯然相信小竟所言,他滿臉激動,額際太陽穴,「突、突」跳著。
只見他緊抓著小竟又道:「小竟,沒想到你竟不惜以血來救我……」
小竟淡然笑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他說得極為容易,殊不知他心中亦做了多番掙扎……
小被滿是感激,道:「既是如此,何不讓咱們歃血為盟,你為兄,我為弟!」
說著,不顧小竟反對,狠狠在自己手腕一咬,手腕隨著重咬的鮮明齒痕,正沁出鮮紅的血絲……
小竟驚詫看著小被的舉動道:「小被,你這又是何苦來哉?」
小被微揚嘴角,頗為自負笑道:「這才叫歃血為盟啊!來,小竟,吸了我這手腕的血后,咱們便以兄弟相稱。」
說罷,他將手腕伸到小竟面前。
小竟眼泛微光,感概道:「我救你之時,並未要你回報什麼,而今你這麼做,豈不是有違我先前心意?」
小被搖頭道:「不,小竟,人生難得逢一知已,今日,我交定你這兄弟,你還是速速飲口鮮血吧!」
飄雨在旁勸道:「是啊,小竟,你們何妨歃血為盟,今日有幸,我正好當個現成的見證者。」
「這……」
小竟遲疑一會兒,再看看小被和飄雨摯誠神懷,他豁然開竅似地又道:「好,小竟飲你一口血,此後血濃於水,情同手足。」
說著,他如飲瓊漿玉露般,輕巧謹慎地啜了一小口,僅是小小一口,彷彿全飲便是罪過似的……
一絲咸腥味,潤過喉頭,小竟心中甚是悸動,此後,總算有個情同手足的兄弟了……
飄雨欣然微笑道:「好極了,果然是場因緣際會。」
她不經意地瞄到湖上景緻,只見湖上汲光粼粼,柳條依依垂拂,遙遠天際,柔順地映出一座七色彩橋。
她若有所思地又道:「果真是雨過天晴,你們快瞧瞧,此刻已是日正當中,艷陽高照了哩!」
三人天南地北地閑聊著,隨波逐流的畫舫內,笑聲不斷……
許久
小竟眼看日正當中,當是正午了,他拱手說道:「飄雨,看來我得先行告辭才是,我已在外面晃了好幾天,再不回落霞山莊,他們可會到處尋人了?」
飄雨的臉上有著些微不舍:「我已經好久未曾如此開懷大笑了,今日一別,怎知何時再見?」
「這……」
小竟亦不能預卜下回見面時日,他悵然地又道:「我亦不知……」隨後又補上一句:
「只要你在莫愁湖,一得空閑,我便來找你敘敘,如何?」
「好!好!」
飄雨聽小竟這麼一講,如釋重負地燦開一朵微笑。
小被也隨之起身辭退道:「我也該回分舵了,飄雨,就此告別!」
「你們……」
飄雨臨別依依,眼眶微濕。頓了頓才又說道:「你們可要常來找我喲!」
她這輕柔的聲凋,聽在小被、小竟的心裡,彷彿便是一位無依無靠的女孩輕喚似的,讓人不禁憐愛。
「飄雨,放心哪,我們會常來這裡。」
小竟和小被不約而同地說。
「嗯!」飄雨默然頷首,此刻看來,她像似一隻失去了方向的小綿羊,讓人忍不住想提攜一把……
默默地,她若有所失地注視窗外,小被已挾著小竟,如蜻蜓點水,凌波仙子般,回至岸上……。
她望著波平如鏡的漾漾湖水,船影山影樹影,倒映湖中,方才點點,恍若黃梁一夢,飄雨惆悵地自言自語著。
小竟和小被再次走至市集,雨過後的街道,幾經艷陽曝晒,散發著一股讓人掩鼻的成滋混濁的臭味,即使經過大雨洗滌,卻洗滌不清魚蝦腥味以及雞、鴨、犬的氣味。
雨過後的街道,桄若初醒的幼兒,乍見陽光后,又漸漸活動起來。
若將市集喻為一塊甜糖,人群就像見到糖塊的螞蟻,爭先恐後地聚向這個地盤,剎時,嗡嗡話聲,不絕於耳……
到處是一片生意盎然的景緻,讓人感覺到處全是動態,幾乎沒有一個例外,眾人拚命喳呼喊客,比價殺價聲,隆隆不絕。
小竟和小被如逛大觀園般,到處探看著,處處皆是市井小民的販賣聲。
小被有感而言道:「最幸福者,莫過於這群平實過日的市井小民,只可惜……這種安於現代的良民已日漸減少……」
小竟淡笑道:「為名為利,各個就像無頭蒼蠅,東奔西走,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
小被輕聲念著:「紅塵是非不到我,此心到處已悠然,當是最佳選擇罷!」
小被仔細看著市民們嚷價叫罵,汗水漣漣的表情,不禁由衷道:「看來,他們才是最神聖的一群呢?」
二人視線無意識地瞄著……
忽地,他倆發現,在這市集中,總算我著一處動中靜處。
褪色的赭紅磚石城門下,有著一方頹傾,高約丈把高的磚石看台,從其細繪的祥龍圖案看來,不失其精細,想必亦曾風光一時。
看台上,一位身著玄黑色道袍,年約五十來歲的道士,正無視四周囂擾,忘我地盤坐著。
小竟和小被互使個眼神,輕輕移步到平台上,仔細一瞧,此道士生得慈眉善目,光凈祥和的臉,讓人看了便會肅穆。
市集內人群熙熙接攘,漫天喳呼聲,小竟和小被二人心生納悶,尋常道士打坐,豈會找個引人注意,熱鬧非凡之地?
小被低聲道:「此人若不是道行頗高,視有形於無形,視萬物為空,不然便是方踏進佛門,不明究理尋著此處歇息打坐。」
小竟仔細盯著道士毫無生機的臉,道:「真讓人費猜疑!」
驀地,道士有若未卜先知,知道生意上門似的。
他眼晴一亮,倏地舉起寫有「卜卦算命」的幡佈道:「來來來,卜卦算命,不靈免錢!
不靈免錢啊!」
說著,他的眼睛便如蒼鷹覓得獵物一般,看來,讓人心頭髮毛!
小被聽此道士開口,不禁啼笑皆非,原先還以為是動中取靜的得道高人,怎知……竟是故作神秘的江湖術士?
他不甘受騙,道:「原來,你在此打坐,不過是要引起旁人注意?」
道士似笑非笑地指著「卜卦算命」四字,道:「若非引得你們好奇,又怎讓你們它動停留於我面前?此乃願者上鉤!」
小竟不以為然地嗤笑道:「喝!你倒真會演戲,先前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現在卻又市儈起來……果真是人心難測!」
道士頗為世故笑道:「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哪!你們以為江湖好混啊?個人生存的藝術,跟你們八竿子打不上關係!」
「不!」小被頗為自負地截口道:「顯然閣下過於目中無人!」
他輕拍自己胸脯,特意顯示自己一身補丁無數的舊衣,道:「看少爺我裝柬,聰明的當也猜得幾分,我究竟混跡何處吧!」
道士犀利的眼神,迅速朝小被全身上下,做番巡視。
他輕咳一聲,故做道貌岸然、高不可攀的姿態道:「是丐幫……不過……那又有何足以神氣?充其量乃一丘之貉,一窩乞丐罷了!」
小被怎忍得住師門遭人如此輕蔑,他咬牙切齒道:「可惡,不露兩手,你當真以為丐幫是病貓一群!」
他怒目蹬視眼前道士,話聲方落,驀地
自舊城門上、驟傳暴喝:「住手,家有家規,此人乃陶盡門要犯,希望二位少俠勿惹閑事!」
小竟和小被朝著城門方向望去,只見城門上站著三人……
三人背朝艷陽,刺目的光,使得小竟和小被不得不眯起眼睛,任憑如何端詳,盡見三團修長黝黑的影子……
小竟但覺此說話著聲音,頗為耳熟,一時之間,卻又記不清是何時何地聽過,正在思量之餘……
但見城門上的三條人影,頓若倏閃的電光,頗有秩序地疾馳奔射在道士面前,眼看道士原先談笑風聲的嘴臉,剎時變樣!
閃電似的人影方落定,一身著白色勁裝的年輕男子喝聲道:「狂飆道長,識相點就乖乖束手就擒,少做無謂困獸之鬥!」
狂飆道長「呸」一聲,道:「哼!鹿死誰手尚未知曉,好狂妄的口氣,竟然如此目中無人!」
狂飆道長仿如豁開了似的,又道:「既然陶盡門屢屢與敝人作對,今日,好歹得分個勝負!」
邊說著,狂飆道長露出帶點淡黃的塵尾,身形倏地凌空滾翻,輕輕落在平台之前,從他那齜牙咧嘴的神情看來,果是要做場生死搏鬥。
小竟心中徑自暗忖方才那耳熟的聲調乃似曾相識的面孔。
忽地,他若有所思的喃喃道:「對了,他不正是昨夜救我命的項尚飛嗎?」
想至此,他露出笑容,朝項尚飛拱手道:「項少俠,真巧,竟然在此相遇!」
原先,小竟以為項尚飛好歹會擠出個笑臉,未料
項尚飛認出小竟之後,面無喜色,綳著俊俏的臉,語氣平極道:「嗅,是你?」
項尚飛略顯鄙視的眼神,和昨夜慈藹親善的截然不同,小竟茫然不知所以,怎麼也猜測不出個所以然!
項尚飛把話一說完,狠而冰冷地瞪著狂飆道長,那種恨意,好象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驀地
眼前發生一件讓人極不可思議之事!
方才略有虎威的狂飆道長,忽然「啊!啊!」兩聲叫喊。但見他雙手突然勒緊自己的脖子,勒緊脖子的狠勁,好像是勒著纖細的雞脖子一般,按照狂飆道長這種死命勒法,不出幾秒,必會窒息而亡的……
狂飆道長忽地又像中了邪,瘋狂似的又摔又撞,扯破自己衣衫,一張老臉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儼然已經神志不清。
只見他如著魔般的狂跳,嚎叫著,看來,狂飆道長已不能自己了。
不經意地,自狂飆道長几近抽搐的頸項間,一條略有鏽蝕,卻仍不難看出昔日精細鑲工的銀馬項鏈,映入大家的視線中。
這項鏈除了鑲工極為精細,將銀馬刻得栩栩如生之外,再也沒有一丁點值得引人注目的地方了。
所以,眾人只是一瞥,隨後又袖手旁觀地看著狂飆道長手舞足蹈,彷彿全拭目以待地等著他的悲慘下場。
這當中,只有小竟那一臉詫異的神情,有別於其他人。
小竟看到銀馬鏈,心神輕顫,這項鏈究竟和自己有無關係?是種湊巧?或者是種認親方式?
小竟盯著那隻銀馬墜子,忽隱忽現的在狂飆道長胸前跳動著,隨著每一跳動,他不自覺地也輕顫著。
項尚飛似頗為滿意狂飆道長的驟變。
但聽他得意的笑道:「哈哈哈,狂飆道長,現在到底是鹿死誰手?告訴你無妨,你已經中了本門的劇毒煎腸釉,普天之下,即使是再世華陀,也束手無策,你還是乖乖地認命吧!」
狂飆道長語氣幾近痛苦呻吟道:「你……你們使詐!」
只見狂飆道長瞪大雙眼,口中濡著白色氣泡,神情極為痛苦。
他顫抖地指著項尚飛,咬牙切齒地道:「究……究竟,你究竟是什麼時候施用了煎腸釉?」
項尚飛露出極為詭異的表情:「方才,我們自城門上跳落至此時,粉狀的煎腸釉便隨著我們掠下的弧度,精準的輕灑在你的身上,煎腸釉乃無色無味,平常得就似空氣中的塵土,任憑你有天大的本領,又能奈它如何?」
狂飆道長輸得頗不甘願,他用盡生平最大力量,以塵尾支撐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一方面食指不聽使喚地怒指項尚飛道:「原來如此?哈哈……」
他凄慘至極地乾笑著!
那笑,甚至比哭還難看,他仰視蒼茫:「蒼天可是有意絕我?」
項尚飛冷眼見著狂飆道長撕心裂骨的吶喊,嗤之以鼻道:「狂飆道長!看你能掙扎到幾時!」
小被靜靜地看著戲。
小竟雖心海翻騰,卻也是安靜地看著。
二人眼見狂飆道長就像只待烹的雞,行將讓人架起雙翅,走向死亡。
掛於狂飆道長頸項的銀馬項鏈,經過艷陽照射,更顯刺目,燦爛光芒,照著小竟更多未解的疑問……
小竟和小被,一語不發地看著狂飆道長被架走,眼見人已走遠,二人稍談片刻,相約於今夜巳時再見。
說完,各自分道揚鑣。
小竟拜回落霞山莊去。
小被則回那忠義分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