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今生只娶不嫁
夜色模模糊糊,我還是依稀辨清了這個半蹲在長椅邊的人是誰。
末央一手搭在長椅上,一雙眼睛就像夜空中的星辰,流淌著亘古不變的光彩。一個突如其來的想法擊中了我,即便是在永久的永久,我也會記得這樣一雙眼眸。
「你打算什麼時候留長發?我可不希望把一個短髮的姑娘娶進門。」他輕輕說道。
瞧這傢伙,沒別人在跟前的時候老喜歡說這樣的胡話。我可沒打算要嫁給他,他若是再這樣一廂情願下去,與他與我而言都不好。這個時候是不是該給他澆澆涼水了?於是我淡淡說道:「末寨主還是早點打消這個念頭吧,我今生只娶不嫁。」
他默不作聲,沉吟了半晌。我輕輕吐了口氣,心想看來他是被我這種正兒八經的態度給嚇到了。一口氣尚未吐完,就聽他說道:「那樣也行,那我就嫁給你。」
我頓住氣息,一臉震驚地看著他。他起身做到長椅上,又笑嘻嘻地說道:「反正你要對我負責任的。」
看來……我遠遠低估了他臉皮的厚度,我早該清楚,跟「流mang」對陣就得用「流mang」的法子,你越是正兒八經,他越是逼得你無路可退。想到這兒,我滿不在乎地答道:「要嫁給我也很簡單,把你的未央寨改名為『青野寨』,收歸到我們山寨。」
「看不出你對未央寨如此感興趣,什麼時候隨我去未央寨坐坐,多了解一下未央寨,將來也好管理。」他說道。
「青野寨到未央寨路途遙遠,我一個姑娘家來回不方便,就不去打擾了。」哼哼,說吧說吧,有什麼招數儘管使出來,我統統接招。
他一手支在欄杆上,側身看著我,含情脈脈地說道:「有心來就不怕路途遙遠。」
我登時覺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別過臉去不再看他。
他忽然又十分激動地說道:「過來過來,我還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能讓我轉過頭去的並不是他口中所說秘密,而是他拽在我衣袖上的手。「其實我寨子里的廚子紅燒肘子也做得不錯,你可以去嘗嘗。」……
我長久處於一片凌亂中……等我回過神來,他拽在我衣袖上的手已經撫在我的頭髮上。「青野,以後叫我『末央』就行,末寨主聽著多生分。」他自顧自說道。
不不,我是心甘情願與你生分。我一揮手打掉了他撫在我頭髮上的手,站起身離開。
「你真的……一點點……都不記得我了?」他的聲音絕望而委屈,是執著后的無望和不甘心。
這話又說得莫名其妙吧,我迴轉身,見他把一張臉埋在一雙手中,不是在哭泣,是在嘆息,但又像是在平復自己的情緒。
沒來由地,一雙腳把我帶了回去,我又在長椅上坐了下來。
他這一反往常的情態弄得我手足無措,就像阿爹一樣,他總會在某個時候用自己獨特的方式碰觸到我內心的柔軟。我感覺自己被拉入到他的情感沼澤中,萬劫不復地沉了下去。
他埋著頭久久沒再言語,一向厚臉皮、話癆的他不再說話讓我覺得周圍安靜地可怕。我輕咳了幾聲,想打破這種沉悶。「對不起……我今晚不該給你喝辣椒水,你肚子現在不難受吧?」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如蚊子一般哼道。
他把臉從手掌中露出來,說道:「袁姑娘不用操心。」聲音陡然間變得冰冷陌生。
這廝特么是在耍我吧?怎麼轉變得這麼快?剛剛不是還說名字不要叫得太生分嗎?我又是一臉震驚地望著他。
他站起身,齊肩的散發擋住了他的面頰,我捕捉不到他的目光,不過我想此時此刻他的目光一定是陰晴難辨。他又接著說道:「袁姑娘,末某今晚喝了酒,意識不大清醒,剛剛和袁姑娘說的話還請袁姑娘不要在意。」他撂下這一句話后就徑自走了,留我一個人凌亂在黑夜中。
我不由得低聲啐道:「神、經、病!」在不在意還用得著你說,我原本就沒打算在意那些話。他剛剛說啥來著……我已經全都忘了。我從長椅上站起身來,急急離開了寨樓。
翌日清晨,我走進飯廳吃早飯,卻只見阿爹一人坐在那兒。末央他應該不會比我起得還晚吧?我坐到飯桌旁喝了一口粥,問道:「末寨主已經走了?」
「嗯,天剛放亮的時候他就走了,說是接到寨子里傳來的書信,有緊急事情要他回去處理。一大清早的就到我房間外面向我辭行,我看他眼圈發青,恐怕是昨晚沒休息好呀。」阿爹說道。
「末寨主是住不來我們青野寨,他昨天要走,你非得把他留下來。」我不滿地說道。想起他昨晚那番莫名其妙的言行,我心裡又生出幾分煩躁來。
「你個黃毛丫頭知道些什麼?我們昨天談完出來都那個時辰了,我能讓他摸著黑回去?這事要傳出去了,別人不知道會怎麼看我們青野寨呢。」
我不以為然地吐了吐舌頭,心想,這將一個年紀輕輕的寨主留在青野寨過一夜別人又會怎麼看呢?罷了罷了,誰不知道咱青野寨的寨主擇婿心切呢?
阿爹吃完早飯,自己倒了一杯茶,在飯廳里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看他這個樣子,似乎是想等我吃完好和我交代一些事情。還有四五天我就要縣上上學堂了,我估摸著阿爹是想和我說說這方面的事情。我將嘴裡的菜咽下,說道:「阿爹,我這馬上就要去學堂念書了,你有什麼要交代我的嗎?」
阿爹神色一愣,將手中的茶杯放下,說道:「青野,下半年你不用去徐伯家了,現在外面太亂了,亂七八糟的人都湧進大青山裡,你一個人在外面不安全。」
「阿爹這是什麼意思?」我放下碗筷,不解地問道。
阿爹頓了頓,說道:「阿爹是說,你不要再去縣上上學堂了。」
「那怎麼行?」我失聲問道,情緒一下子有些失控。學堂里有讓我牽挂的人,我已經兩個月沒有見到他們了,而且兩個月與他們音信不通。臨近開學,我原本以為馬上就可以見到天鴻哥哥和月明了,心裡還十分高興,而阿爹剛剛那一句話對我來說簡直如同晴天霹靂。
阿爹見我有些激動,便徐徐說道:「你要是想學什麼,我可以把先生請上來教你。而且你現在也有這麼大了,留在青野寨跟在我身邊學點東西,將來也好管理青野寨。」
「管理青野寨」---這個我一直背負著的使命,長久以來我一直都在迴避這個話題,如今它又被提起,並且還是從阿爹口中說出。說實話,我從未想過要去當什麼寨主。但阿爹說得也有道理,我已經這麼大了,作為他的女兒,就必須肩負起青野寨的整個責任。
有這麼一瞬,我想聽從阿爹的話,回到青野寨陪在阿爹身邊。但我又想起了天鴻哥哥,如果我離開了學堂,只怕此生便再無和他見面的機會。可我終究有一天還是要離開學堂的不是嗎?但是如果可以,就讓這一天來得晚一點,再晚一點。
我不想衝撞阿爹,便軟聲說道:「阿爹說得很對,但我覺得,雖然縣上比較混亂,但我也可以從那些世事中學到一些東西,而且還可以開闊眼界。至於安全問題,阿爹放心就好,我在縣上已經上了兩年學了現在不都是好好的嗎?」
阿爹沉吟半晌,說道:「你要是真的還想去上,阿爹也攔不住你。我想了一下,你如果去縣上上學的話,就讓你楊叔和你一起去,一方面他可以照顧你的安全,另一方面你也跟著他繼續學射箭。」
這恐怕是我能爭取到的最好的結果了,我點點頭,說道:「那好吧,就按阿爹說的辦。只是……」我又想到了楊叔,他性子剛直,在青野寨住慣了,縣上人多事雜,不知道他願不願意去縣上。
「只是什麼?」阿爹問道。
「我擔心楊叔,不知道他願不願意去縣上住,要是楊叔不同意,那還是算了吧,阿爹。」
阿爹一揚手,說道:「這事你不用擔心,我會和子望說的,他一直都很疼你,不會不同意的。到時候我再讓清源給他安排一些活兒做,他應該很快就能適應的。」
既然阿爹考慮得這麼周全,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便又繼續喝起粥來。
「哦,還有,青野……」阿爹又說道。
「嗯?」我嘴裡包著粥含糊不清地問道。
「在縣城裡行事要收斂點,別給你徐伯和楊叔添堵。」
我忙咽下粥,急急說道:「我沒幹壞事呀!」
「那你徐伯家外面怎麼總有一幫小孩在那兒唱著,『好男兒都志在四方,徐青野是個娘娘腔』?你若是沒招惹他們,他們能這麼說你?」阿爹問道。
「他們是故意找茬兒,阿爹不用理他們。」
我一聽就知道是李尚真他們搗的鬼,放假了他們都不肯好好玩玩,還這麼「牽挂」我。
天地良心,我沒怎麼招惹他們呀,阿爹這說得有點不分青紅皂白吧。其實他們說的也不是都錯了,我畢竟已經有十二歲了,女孩子的特性越來越明顯了。唉,有些事情終究是藏不住的。
「但他們經常在那兒吵,你徐伯肯定也覺得煩呀。不過那幫小毛孩已經被我嚇唬走了,你以後跟他們相處更要多多注意。」阿爹說道。
嚇唬走了?我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心想,阿爹是用什麼法子把他們嚇唬走的呢。玩笑過後,我又有些憂慮,李尚真可是一個難纏的主兒,他日後恐怕免不了會找我的麻煩呢。管他呢,找就找唄,又不是一次兩次了,更何況,我不是還有天鴻哥哥和月明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