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驟然失恩 沉
「白師父,宮裡的太醫只怕不及您的學問,這幾日只得勞煩您了」
「娘娘折煞草民了,為陛下儘力醫治,正是本份之事」
夏若語氣頓了頓,「白師父見外了」
她將藥方直接遞給宮侍,「按這個藥方去太醫院取葯,說是本宮的意思,不必過問那些個迂腐的老太醫」
白淵離眉心一蹙,卻也並未多言
「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白師父直說便是」
「如今和王是在逃要犯,陛下日夜都因此事憂心不已,且現突患重疾勢必會動蕩朝政……」白淵離眸心一黯,「還請娘娘恕草民無心之言……」
「白師父說的極有道理,」夏若就著林嗣墨的榻邊坐下,放低聲音朝昏睡著的那人看去,「陛下素來遇疾自愈,當下怎的竟有如此惡疾之勢?」
「陛下的癥狀與那日娘娘嘔血之狀極為相似,」白淵離俯身道,「之前陛下曾用董太妃的藥方子與娘娘治癒過,不知那方子可還在?或可為草民參考一二」
夏若凝神思索了半晌,「他這幾日袖中常有一張紙,我這便去找找」
她親自起了身去檢視林嗣墨的外袍,白淵離在她身後輕輕一嘆,「娘娘也該習慣宮中生活了,卻還是拿不出皇后的半分架子」
她彎下去的身形僵了幾許,找了不多會,果真有一方紙箋藏與他外袍袖內,她拿指尖遞與白淵離,「我以前還總想著要在他身後助他成一番事業,卻是他完成了夙願,我卻做不來了」
白淵離將那張紙展開細看,神色未變,手卻抖了起來
夏若見他動作不對,也湊過去看那張紙,白淵離卻是主動開口,「陛下這幾日可有用過葯?」
「用藥?」她揚了聲音,自己也驚詫非常,「他臉色一向好得很,即便是身上帶著葯香,只怕也是從太后那處帶過來的」
外殿有宮婢端了葯碗進來,風徐徐送進那氣味,夏若神色大變,「正是這味道!莫不是他一直在瞞著我?」
「這藥方雖是能醫人,卻也極為霸道先是將病者的病氣祓除得差不多,再必須用同房之法將病氣牽引至甘心當藥引之人的身上,若是將養不好,如此這般,便是害了兩個人」
「他那日……怪不得……」夏若怔然許久,卻又呵呵笑起來,「既是有法子,便按照從前的套路來就是了」
「他居然瞞我這樣久,竟是拿他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不成?」她眸中似火,「本就是我該受著的,他卻巴巴來渡我的劫,真是好沒意思」
白淵離見她隱隱含恨,淚都快要從眼窩裡溢出來,忙道,「陛下從前就只為娘娘打算著,自然是舍盡一切也要讓娘娘平安的……」
「他望我平安,我又何嘗不望他平安?!」夏若出聲恨恨,「這天下都在他手上了,還以為能和從前一樣愛怎樣便怎樣么?!」
白淵離噤了聲,轉身去端了葯碗上前,夏若攔住他道,「我來」
她從未如此貼身侍過葯,事無巨細都得讓白淵離來指導,幾日下來,面頰比起以前更顯瘦削不堪,她掐著指頭算了,「還有半日,終於熬到七天了,」她用指尖細細理他鬢角的發,「你也快些醒來罷,說來可不是好笑,你我二人在一起,總是有一人會病著,左右不過是你等我,或是我等你」
她探進錦被中,牽了他的手,「我不會讓你因我而負盡天下的,」她將頭緩緩挨近他胸口,頭一偏,水滴便從眼角迅速滑進鬢髮中,「這天下,並不止我一人啊」
殿外的春陽漸顯光芒,初夏的氣息也蟄伏著,終是要來了
林嗣墨果真如白淵離所料,次日便醒轉過來
夏若依舊要進殿侍葯,林嗣墨卻以身體要休養為由將夏若晾在了殿外,正午的日頭正大,雖還未至夏,卻足以讓人汗流浹背了
她籠袖立於殿外,之前曾被她諷得老臉都難掛住的李公公掃著拂塵悠悠從殿里踱了出來,神色似有些誇張,「啊呀,娘娘怎的還呆在殿外,這太陽雖不毒,可娘娘貴體,還是快快回自己宮裡去舒服養著罷」
「本宮見了皇上自然會回去」
「這可難為老奴了,」李公公眯眼一笑,臉上的褶子深且明顯,讓人厭惡非常,「陛下說是累了,打算用了葯便睡下的,誰也不見呢」
「那便讓白師父出來,本宮有話要問他」
「陛下正與白師父說著話,怕是不得空呢……」
夏若揚手「啪」地就給了他一巴掌,這一下來得猝不及防,李公公瞬時便頂著紅慘了的左臉呆在了原處
「你算個什麼東西!本宮在這天下只聽陛下一人的言談,你拿捏的好分寸!」她將李公公的拂塵抽了過來,「刷」地一下便揮在了他膝間,「還不快與本宮跪下見禮!你倒是來給本宮說說,是仗的誰的勢來與本宮甩臉子!」
李公公撲通一聲便撲在了地上,紅著眼睛低喊起來,「是奴才蒙了心肝,還望娘娘寬恕,饒了老奴一條狗命罷……」
話音還未落,殿門被人從內拉開來,是林嗣墨的略顯疲意的聲音響起,「你若是非要見朕一面,那便進來罷」
朕
夏若方才的氣勢像被戳了洞的氣泡,輕輕地嘭了一聲便全都迅疾地消失無影無蹤,她愣愣抬首去看殿內,林嗣墨由白淵離摻著緩緩挪步走近了,「有話便說,朕有些乏了」
她怔忡半晌,只覺得這日頭越來越晃眼,白慘慘的一片讓心都要焦起來,林嗣墨開口不知還說了何言,夏若卻只能聽得他的那個「朕」字似雷擊一般直直劈進五臟六腑之內,教人肝腸都要血淋淋地裂開來
他的薄唇無半點血色,一開一合地似有極快,夏若愣愣地看著,卻完全聽不進其他聲音
「朕的話你都明白了?」
「嗯?」她有些回過神來,再看他時,他已轉身輕聲道,「你先在自己殿中待幾日,無朕的旨意,不得出宮」
恍惚間似有人扶著自己從那殿外慢慢朝自己宮門處走去,她心中茫茫然,甚至連一舉一動都覺得不是自己的了
那迴廊描金鋪玉,明明是短短的一條,卻似怎麼也走不到盡頭
兜兜轉轉著也不知繞了幾個來回,忽聽得耳邊有宮婢低聲道,「娘娘當心台階」
她未反應過來,傾身便跌在了地上,幾日未用牛ru泡敷的雙手似有些幹了,撐在地上瞬時便蹭了許多細小的血口子,也並不覺得疼,只是太狼狽
此生從未有過的狼狽
身後有一干宮婢來上前要扶起她,她卻低低笑起來,反手便甩開了那些手,提起衣擺便往殿里跑了進去
若這世界都覺得我瘋了,那我便真的是瘋了罷
什麼人什麼事,都不與我相干了,我只守著這間殿,孑然一生地過著便是,總之,也不會太長了
林嗣墨,你道我變了,我果真是變了多少?可有你變得多?
耳邊似有空氣流動的嘈雜聲響,夏花初生,春盡
白淵離每日卻還來看她,說是帶了陛下的旨意來敘話,也只是告知她林嗣墨的病況,讓她勿要擔心
夏若整日不眨眼地望著殿外那株海棠樹,來人說什麼話並不能入她的耳,初夏盛開的海棠甚為別緻,滿樹都是細碎的花瓣花苞,她便是一坐一個日夜
白淵離每每說完話便自己起身告辭,剛開始還嘆氣一番,後來也覺多餘,索性連茶水也不用,站著將事情說完便離開
夏若恍惚對自己說,也許都是太忙了,海棠樹忙著開花,白淵離忙著給那位皇帝醫疾呢
也不知他找到何時的藥引之人沒有
她吃吃一笑,覺得有幾分有趣,又抬眼去看盛放到極致的海棠花
十日後,傳出皇帝再次卧病的消息,太後傳懿旨,令各宮宮人禁足,宣皇後進皇帝寢殿侍葯,因董太妃行事曆來毒辣,遷董太妃出宮,念在董太妃之子年歲尚小,心性純善自有靈氣慧根,交由太后撫養成人
那日停了半月來時刻不絕的霏霏之雨,夏若耳邊一直淅瀝的聲響清靜了不少,她由人扶上鳳輦,覺得不遠處似有人在觀望著這邊,她閑閑拿眼看去,體態婀娜的董太妃正含笑盈盈地望過來
她雖已育有如此大的孩子,風姿卻想必更甚從前
她雖是被太后奪了子嗣遷出宮,卻還是綿里藏刀地甜笑著,遠遠地朝夏若點頭作禮,轉身便分花拂柳地走遠了
夏若提不起精神,在鳳輦上幾欲睡著,她來時已是問了宮人,自被皇帝幽禁在宮中有幾日時間,宮人作答倒是極快,道已半月有餘了
她那會子有些驚詫,還只道過了許久,原來才半月而已
鳳輦悠悠至地,她扶了鬢旁髮髻由人扶著向皇帝寢殿走去,一路上皆是閑步,半點不見急切的樣子
白淵離依舊留在宮中,遠遠地候在殿外與夏若作禮,「娘娘許久不見您宮外的景色,也不單單是只有海棠花才別緻可人」
她傲然一笑,眸中清冷一片,「縱天下百花吐芳,本宮卻唯愛這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