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加官晉爵 轉
夜色靜好,花正灼灼開著,卻在如許深宮裡驀然有幾分蕭索之意,遍植的修竹惹來涼意陣陣,如鉤冷月流轉,凝睇世間良久
夏若與林嗣墨進了偏殿,燭台未燃,幾許月色冷光銀燦燦照著床榻,阿力微蹙的眉頭似被鐫刻在那處,定格流芳
「他臉色如何你現下也看不清,不如待日出之後再來看?」
林嗣墨的話輕輕迴響在殿中,夏若上前拉了阿力的手不放,「我想陪陪他,我怕他冷」
他愣了神,后又從容展顏笑道,「嗯,那便陪陪這位小英雄」
二人一直對坐著守他至天明,朝霞一抹瑰麗的紅,漸次轉成亮金色,塗染在殿內的側壁上於阿力沉睡的面容投下深淺的陰影,夏若湊過去細細瞧了半晌,呼吸壓抑著,生怕吵醒了他
林嗣墨突然起身來,靜靜地立了半晌,俯身來低低對夏若道,「阿若,我有事要與你說」
夏若有些不舍,替阿力掩好了肩上的被子,臨走時還又回身看了幾眼方才隨林嗣墨走出去
在殿中不覺得他臉色有異樣,出得殿來被刺目陽光一照,立時便顯得有些白慘慘的,夏若忙將他的手臂摻了一把,「可是乏力了?我這邊扶你回殿休息」
她提了一顆顫顫巍巍的心不得落腳,林嗣墨卻輕輕搖頭笑了,「無事,我不過是想問問,阿力可有姓氏?」
夏若連忙殿中瞧了幾眼,正見阿力還閉眼昏睡著,轉首定了定神去看他,「他只是我養父母的孩子,從前姓什麼,我竟是忘了,不如現在隨我姓夏罷」
林嗣墨負手望向遠處已是高升的旭日,微眯了眼,眉宇軒昂之間儘是王者之氣,「他身手了得,若是收歸李上將軍麾下將來必定大有成就,我已擬好了旨意,欲封他為二等車騎將軍,只差填補齊他的姓氏便可宣旨了」
「封他為將軍?」夏若驚愕抬首,眸子深深淺淺浮起了異色,「他既無立功也無家世,若真正論起來,他之前還曾被林顯季收作心腹,若是如此突然做了二等將軍,怕是會惹起老將軍們的不快」
「老將軍們?」林嗣墨不知何意笑了一聲,「若是一直忠心耿耿倒還好說,若是功高蓋主,那勢必不利」
「說起來,杜左將軍親自手刃了她的獨女,我總覺得有些蹊蹺」
「哦?」林嗣墨轉身面向了夏若,神色有些猜不透,「說來聽聽」
「我不過是懷疑她與林顯季暗地裡有些瓜葛,他竟是連過問一下也未曾,毫不留情便將她女兒命斃劍下」
「竟有如此莽撞之事,」林嗣墨隱隱有些薄怒,聲氣高了些,「待到他們班師回京,我定詳細詢問一番」
正說著,遠處迴廊徐徐步來一個裊裊的人影,近了些夏若再去看,是許久未見的白朮
她竟是著了宮裝,凈白如玉的雙手端著紅檀木的木製長盤,那盤中擱著兩盞素玉瓷碗,依舊蓋著蓋子,夏若見她眉目漸漸近了,朝她粲然一笑,「白朮姐,近來勞煩你在宮中打點了」
「不辛苦,還是陛下在操持而已」
「白朮姐的確是辛苦了,本是要雲遊四海的人如今困在小小深宮中,」夏若撫鬢一笑,「當真是謝謝你了」
「娘娘說的哪裡話,承蒙娘娘不嫌棄,從前總是以姐妹相稱的人,況醫者本是治病救人,現下做這些也正合心意」
夏若笑笑不說話,視線移到她手中的長盤之上,「這葯可是來給裡面那位喝的?」
白朮低頭楚楚一笑,「自然還有陛下的一份」
夏若只覺得以前一直素衣的白朮如今宮裝在身更顯明艷,一時間心神牽動了幾分,眼神有些閃爍地看向林嗣墨,他也不迴避,像是習慣了一般伸出手去端過葯碗一飲而盡,此時還未至正午,夏若卻在額頭沁出薄薄的一層細汗,拿手一抹,立時便涼透了
「先與陛下娘娘告辭,我把這碗葯端進殿去了」
夏若忙回神沖她點頭笑笑,日頭更大了些,白朮戴著一對素玉的耳墜子隨著她人裊裊娜娜地一轉身晃在夏若的眼裡,幾欲是快睜不開眼來
夏若心中縈繞了無數句話,卻是低下頭來,不知該作何開口,卻又是白朮出得殿來笑吟吟道,「娘娘,那位剛巧醒了,說要見一見你」
夏若心裡猛地鬆了下來,看也不敢看林嗣墨與白朮二人,埋首便匆匆進了殿,阿力正側頭睜著眼看著另一邊的窗欞,聽見她的腳步聲又回過頭來,先是一笑,后又哽咽起來,「阿姊,你可別怪我那日自作主張」
夏若忙近身去,手貼在他面上了佯作怒道,「你若是有個好歹,我可真是要怪你了」
阿力疲憊一笑,眼光忽又亮起來,「參見聖上,」他轉首去看夏若,語氣有些催促,「快,阿姊快扶我起來與陛下見禮」
夏若還未回過神來,林嗣墨已在身後出言道,「不必多禮了,朕也感激於你護駕有功,特親來宣旨」
專門宣旨的公公不知從何冒了出來,跟在林嗣墨身後尖著嗓子扯開來,垂首恭敬道,「那陛下,老奴這便……」
話音還未落,夏若卻突地站起身來,「還需從長計議,陛下莫要惹朝中老臣閑話」
林嗣墨怔愣於原地,良久才道,「他本該受此功勛,況皇帝的旨意,便是他們不滿又能奈何」
「外戚拜官本就是慎之又慎一事,陛下還應三思而後行,」夏若難得如此堅持,「況阿力不算護駕,只是為他阿姊盡全力一博,想必還是不能堪當大任」
殿中站了四人,皆沉默著一言不發起來,殿外突有宮侍傳話道,「大軍已凱旋歸朝,李上將軍與眾將候於宮門之外,等聖上旨意」
林嗣墨像是從極遠的地方朝夏若望過來,「旨意我已下,若是他不願,可便是抗旨不尊的罪名了」
夏若抬眸去看他,他卻是快步出了殿門,連反駁的餘地都不留半寸,於這本應接旨的歡愉時分沉沉地湧上一陣陰謀算計之意,她緩緩牽動嘴角,朝已無身影的殿門外躬身俯跪下,「恭送聖上」
白朮上前要扶起她,她卻輕輕躲閃了過去,自己借著身後床榻的力站了起來,朝那位宮裝女子淡淡一笑,「阿術姐,陛下的身體可是大好了?」
「陛下用了三日驅毒,卻還是不盡如人意」
「委屈阿術姐了,」夏若回身指了阿力笑道,「這小子一直說想你得緊,阿術姐可還記得他?」
白朮姐掩嘴笑了笑,「當然記得,雖說有些時日未見,印象到現在也還是極深的」
夏若面上神色不定,從袖中掏出以前就貼身帶著的那根素玉海棠簪子親自替白朮別在髻上,「正與阿術姐的耳墜子配成一對兒,可真真是神仙下凡來的美人,阿力,你瞧瞧,可不是美極了?」
阿力也的確是在瞪大眼瞧著,聽了這話臉轟然熟透似蝦,支吾著憋了話轉了頭過去,白朮臉色一變便要將簪子取下來,「娘娘的重物,我不敢生受」
她揚眉一笑,伸手就攔了下來,「先別忙著退給我,這簪子我自己也是捨不得戴,不如送了你當個順水人情如今不僅是我與陛下,阿力也是十分喜歡你呢」
夏若一番話笑意款款,容不得人推拒,只是最後一句說來,倒像是還有別意一般,她輕啟櫻唇眸似春水,面上的傾城笑意似要將世間都溺斃其中,「阿力既已被陛下封為二等將軍,也著實是年少有成……」她眉眼盈盈地看了阿力,「只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也還得知交的美人來配,方不辜負如此好兒郎」
白朮默然半晌,看了阿力道,「如今該稱呼一聲夏將軍了,只是我一介民女,不敢高攀」
夏若上前執起她的手,笑意更甚,頰邊的梨渦愈深,「阿術姐本是與本宮姐妹相稱,如今與我弟弟結親,怎來高攀一說?」
白朮眼眸一閃,抿唇再不說話,卻是夏力在旁開口調解道,「阿姊,年少先應以立業為重,再論成家……」
夏若偏頭看他,眸心聚起一亮,「阿姊在為你終身做打算,你年紀輕輕知曉些甚麼!」
她頭一次如此出言斥責於他,夏力果真面色一黯,扭頭躺下了,夏若重又轉過臉來,「若是阿術姐還有疑慮,本宮再奏請聖上封你三品女官如何?本宮瞧阿術姐穿了一身宮裝極為合貼,便想出這等主意來,阿術姐還莫要怪我自作主張」
白朮抬了眸來看她,夏若躲閃不及被她攫住視線,冷不防卻聽她開口了道,「娘娘可是覺得民女的這身衣裳穿著礙眼了?」
「這是何話?」夏若眯眼一笑,「白朮姐天生麗質,自然是著何衣裳都好看的只是世人皆看衣裳識品階,人如何倒是無礙了」
白朮被這話噎得不輕,面上隱隱浮了薄怒,「莫非娘娘覺得我是有意穿了這一身宮裝來惹眼?我自知無心爭攀些什麼,留在宮中也只是因師命難違,斷斷不會阻了娘娘與陛下的感情」
夏若虛著笑了笑,「白朮姐這是哪裡話,本宮在考慮家弟的終身大事,何曾提到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