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斗惡仆(下)
孫婆婆被盯得渾身一個激靈,心裡陣陣發虛。尚二公子新婚夜宿書房的事府里早暗中傳開了,究竟是什麼緣由大家都心知肚名。她先前就眼羅氏商量,無論如何,這種事丟臉的都是女方,他們正好拿這事作出點風浪,搞臭沈家小姐的名聲,到時候還不是任她們拿捏?
莫非被這丫頭看穿了?
不可能吧?她早打聽到沈家這位小姐是蜜罐里嬌慣大的,沒見過風浪。按理說受了這麼大的屈辱早該哭哭啼啼六神無主才是,怎會這般冷靜?
到底是世故堆里多年滾打過來的,孫婆婆很快便反應過來,看穿又怎樣?這是在尚家,一個小丫頭能翻出什麼風浪?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皮的時候,於是端出長輩的架子,皺眉道:「這都什麼時辰了,二公子居然還在蒙頭睡懶覺?太不像話了,老身這就去叫醒他!」
說完便扭著一身肥肉往正房去。
魯媽媽錯愕,感慨:「這婆婆倒是個熱心腸的。」可新姑爺根本不在正房,該如何是好?
眉心冷笑,熱心腸?不過是慣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罷了。她可記得清楚,前世這婆子也是熱心地拉著她的手,噓寒問暖,把尚玉衡罵得狗血噴頭。當時她在尚家孤苦無依,又肯向家裡低頭認錯,被感到得一塌糊塗,甚至把她當作親人看待……
誰又能想到那些關於她「身子不潔」的流言,卻正是這個「熱心腸」的婆婆傳出去的?
被信賴的人背後捅刀子的感覺,比用鈍刀割肉還難受。
「哼,我瞧著卻不像個好人。」喜鵲不屑撇嘴,「娘你剛才是沒瞧見,那肥婆子瞧見這些金花生,眼珠子都恨不得黏上來呢!」
魯氏作勢要打:「死丫頭,可這比不得在家裡,滿嘴胡說。」
喜鵲正要爭辯,眉心涼涼瞥了喜鵲一眼:「這麼快就忘了我說過的話了?咱們是一家人,切不可為外人傷了和氣。」
魯氏收回手,憂慮道:「姑爺昨夜宿在書房的事,若是傳出去,恐怕……」
「有什麼可怕的?」喜鵲不服氣道,「又不是咱小姐的錯!」
沈家家風古樸,眉心又是獨女,沒見過諸如「妻妾爭寵」「嫡庶相鬥」等陰私之事,就連丫鬟婆子一個個也都純善不諳世事。然而這卻是個人善被人欺的世道,一味的與人為善,隱忍退讓,換來的並不是同情和憐惜,只會被欺負得更慘。
魯媽聽了直搖頭:「話雖如此,可是阿眉畢竟是女子,女人家的名節……」
「名節值幾個錢?難不成比小姐的幸福還重要?」
眼見這母女倆又要吵起來,眉心打斷,嚴肅道:「公道是在人心,我們守好自己的本分,若是旁人要欺負來,定要以牙還牙!」她主意已定,必不會再像前世那般任人欺凌!
「對,就該這樣!」喜鵲拍手。
魯氏連聲嘆氣:「你們小姑娘家家的,哪懂得流言可畏啊!」
「好了,魯媽媽我曉得你是為我好,阿眉自有分寸的。」眉心知道一個人的本性非三言兩語所能扭轉,正如她自己,即使重生十次、百次、千次,也做不出那等栽贓陷害落進下石的齷齪事。
此時孫婆婆已從正房出來,扯開嗓子就嚎:「哎呀呀,不得了!昨夜上新郎官居然……」
「昨晚上尚玉衡確實沒宿在新房裡。」眉心冷冷打斷道,「他不來,那是他不守禮法。那麼白喜帕也不可能有,自然也與我的清白無關。若是不信,你大可讓叫尚玉衡過來當面對質。」
孫婆子傻眼了,這小蹄子不應該覺得羞愧難當,沒臉見人嗎?居然敢跟她叫板?
魯氏也驚呆了!她家阿眉何時變得這般……潑辣了?
只有喜鵲默默豎起大拇指,小姐,幹得漂亮!
眉心繼續義正言辭道:「尚家不愧是堂堂國公府,規矩果然不同。但尚家的規矩再大,大不過古法國法。尚二公子新婚夜宿書房,翌日不向長輩敬茶請安,可作媳婦是不能亂了倫理綱常。煩請婆婆帶路,眉心要向尚家長輩盡一分綿薄孝心。」
這話說得極為不客氣,孫婆子臉色頓時大變!這小蹄子要翻天不成!
眉心說完,便冷臉睨著孫婆子不說話。
孫婆子氣得直抖:「你……你……」
「你什麼你?」喜鵲搶白道,「我家小姐哪說錯了嗎?」
「二少夫人,別怪老身多嘴。」孫婆子陰沉著臉,尖聲道,「進了咱尚家大門就是咱尚家的人,就要守咱尚家的規矩。女人家『三從四德』出嫁從夫,二公子再如何,那也你的夫君,你的天,你必須服從!難道二少夫人在家時爹娘長輩沒教過你嗎?」
說完又轉臉瞪向喜鵲,「老身雖是下人,好歹也是長輩。我跟二少夫人說話,哪有你個賤丫頭插嘴的份?」治不了你主子,還治不了你一個小丫頭?真想翻天了你們!
眉心:「說完了?」
孫婆子得意:「怎麼著?還不服氣啊?」
「啪!」眉心乾淨利落地甩出一個巴掌,「就憑你也配談教養二字。」
孫婆子被打懵了,不敢置信地捂著自己的臉:「你……你……居然敢打我?」
「啪!」又是一個巴掌!
眉心輕笑:「就是打你了,怎麼樣?」
「你……」孫婆子雙目赤紅,狠狠瞪向眉心,「你等著!」之前她沒多帶人過來,是怕多一個人多分一塊肉,此時後悔也來不及了。
喜鵲這時才反應過來,立即跳起來反唇相譏:「喲,你也知道自己是下人啊?沖主子吆三喝四的,又是哪家規矩?像你這種倚老賣老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就該打!」
「喜鵲!」魯氏剛要阻止,被眉心及時扯住,眯眼笑道:「別急,讓她們吵去。」
孫婆子氣得直發抖,渾身的肥肉亂顫。眉心到底是主子,就算被當眾連扇兩個嘴巴,她也不能敢真敢對眉心怎樣,只雙手掐腰跟喜鵲大吵起來。可她平日頤指氣使慣了,論耍嘴皮子她哪是喜鵲的對手?三言兩語便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最後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撒潑,使勁乾嚎,引人過來看。
不一會兒,果然引得不少人聚到滄浪園門口探頭探腦,指指點點。
「喜鵲,快閉嘴!」魯氏趕忙喝止,憂心忡忡望向眉心,「阿眉,你看這……」唉,年輕人,只圖一時痛快卻不考慮該如何收場。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眉心估摸著差不多了,走上前,不緊不慢道:「孫婆子,我沒記錯的話,您的獨子滿倉在京城文昌街上金玉滿堂玉器行里當學徒吧?」
孫婆子頓時愣住了,這小蹄子不是剛到京城嗎?她的家事她怎會了解這麼清楚!
眉心又道:「那您可知道,金玉滿堂是沈家名下的產業。」
沈家的產業?怎麼會這麼巧!
孫婆子心底沒由來湧起一陣恐慌。她嫁到婆家后連生五個丫頭,年近四十才生下獨苗滿倉,心肝肉似的疼得不行。前年託了好些人,使了不少錢才能混到文昌街上的鋪子做學徒,眼見著明年就能出師做玉匠了,這小浪蹄子是什麼意思?她想幹嘛!
孫婆子兩隻小眼睛咕嚕嚕轉幾圈,從地上爬起來,戒備道:「二少夫人有話不妨直說!」
眉心對喜鵲使了個眼色,喜鵲立刻會意,悄悄塞一粒金花生到孫婆子手裡。
孫婆子反倒更糊塗,斜睨著眉心不動。
眉心淡淡一笑:「婆婆是個聰明人,該曉得怎麼說,怎麼做吧?」
孫婆子這才恍然大悟,這小浪蹄子是想收買她?!
瞧著年紀不大,心眼倒挺多,竟懂得威逼利誘軟硬皆施?孫婆子不著痕迹將金花生塞入袖中,笑得極其諂媚。想收買她,可以啊,只有錢使得足,她不介意做牆頭草。
眉心豈猜不到這婆子在想什麼?她深知白眼狼是永遠喂不熟的,前世她低聲下氣的討好,人家卻以為她軟弱可欺愈加不放在眼裡。拿了她的錢,翻臉就不認人。只有先讓他們怕,拿捏到他們的痛處,然後再給點甜頭,這樣才能乖乖聽話,為她辦事。
她只想不令沈家受辱,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所以並不想真鬧得魚死網破。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如果連這點菲薄的願望都要掐滅,那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婆婆,有勞前路帶路吧!」喜鵲一臉不屑,有錢能使鬼推磨,她今兒算是真真見識了。
魯氏這時才長舒一口氣,望向眉心的眼神十分複雜。
眉心親昵挽住魯氏的胳膊,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魯媽媽放寬心,阿眉只是不想被人欺負。那些害人的下流事阿眉是不會做的。」
「傻丫頭……」魯氏嘆息,「自己養大的孩子心性如何,阿媽會不清楚?阿媽只是心疼你。當初若是乖乖聽阿媽的話留在江南,豈會受這些閑氣?」
眉心眼圈微紅:「魯媽媽能體諒阿眉心就好。」說實話,她真擔心魯媽媽會以為她變成了那種滿心算計令人生厭的女人,而對她失望疏離。
此去敬茶請安,去的是尚家老夫人的浮雲堂。
想起那位老夫人,眉心眸色不由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