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27章 驛站賓士
大明王朝時代的驛丞,官秩不入流,但是所經受的事務卻是繁多蕪雜,「秩莫卑於郵官,事莫紛於郵務」就是最真實的描述。
凡是來往的人員,只要是稍微叫得上名頭的,就都比驛丞的品級高,而且多數時候高的還不止三級兩級。這些人或許在別處根本沒有囂張跋扈的資格,可到了驛站卻都變成了眼高於頂,頤指氣使之輩。
驛丞對於過往官員的欺凌別無他法,只有低眉順眼地小心伺候,生怕給自己帶來不測之禍。
而驛丞手下的驛卒,有的是受雇常年在驛站服役,有的是農民自備口糧輪流到驛站服役,有的是被派往驛站服役的邊防戰士,有的則是被發配到邊遠地區驛站服役的囚徒。每年受雇銀一般是七兩二錢,多的也只有十兩左右。
大明王朝常年(沒有災荒)的糧價是一石米最多一兩銀子(遇上荒年那就沒譜了,每石米有三四兩的時候,也有五六兩的時候,有時甚至即便有錢也買不到糧食),一石米(差不多是90公斤以上)我們權且按180斤來算,一個驛卒的年收入摺合米為1300斤至1800斤。
另外,家中的老婆孩子再種點兒地,多少也能收穫一些,如此這些糧食養活五六口之家按說也是完全可以的。即便遇到不是非常嚴重的災荒,只要大家再把褲帶緊上一緊,似乎也並非就那麼的難以承受。
乍看上去似乎很不錯,一個大明王朝的驛卒都能養活一家子人,真是令自詡生產力高度發達的後世人都非常羨慕。
但,且慢,因為這都是理論上的數據。經過各級官吏的層層盤剝,到時真正到手的能有多少,實在沒人敢於保證。反正當下的實際情況是,即便是在風調雨順之年,驛卒們也很難養家糊口。
銀川馬驛的驛丞姓孟,名為一個虎字。孟虎本為邊軍中的一員,三年前因為左手臂有傷,救治不徹底落下了殘疾,因此才從邊軍退下來的。
其實孟虎在邊軍的時候,就有另一個身份。孟虎的另一個不太為人知的身份,就是錦衣衛的小旗。
因為帝國的驛站不只肩負傳遞文書和軍情的任務,還兼著探訪民間輿情的重任,因此驛站中安插一些負有特殊使命的人就再正常不過了。況且如此安排也使朝廷順便解決傷殘士官的生計問題,實在是皆大歡喜的事情。
任何一項政策的初衷無疑都是好的,只不過時過境遷,人亡政息,如今更是近於荒廢。
因此,孟虎的錦衣衛身份差不多算是兼職,而且自從他從邊軍退役之後,陝西錦衣衛分部就從未與其聯繫過。因此,他平時最主要的還是干好驛站這種前途……未卜的工作。只是當地方遇到發生、或即將發生重大異常事件的時候,他們錦衣衛的身份才顯現出作用。
所以,時間一長,不單是大家,就是孟虎自己似乎都有些忘記自己的錦衣衛小旗的身份。
前幾天的時候,孟虎就聽到一些消息,說最近從邊軍退下來一批軍士,要補充到各地方的官府和驛站。到官府的那些人大多是從事捕快,到驛站的就只能從驛卒干起。
是的,孟虎自己也是從邊軍退下來的,本該對這些「同是天涯淪落人」給予同情,也應該力所能及地給予關照和幫助。可是,幾年時光度過之後,令他對於這些退下來的軍士有了一些看法。
他們這些人自以為征戰多年,在戰場上拼殺過,為大明王朝賣過命,總以為地方的百姓和官府都是欠著他們。
孟虎也在邊軍呆過,自然也是知道邊軍的情形到底怎樣。功勞和苦勞肯定有一些,可畢竟不是退下來了嗎,既如此就得按照地方上的規矩來,如果不甘心,那就繼續留在邊軍,繼續升官發財啊。既然升不了官發不了財,那就老老實實地回家當一個百姓吧。
剛剛退下來的時候,他也是滿腹的牢騷,與他們的感受那是一樣一樣的。可現在,經過幾年時間的蹉跎,如今已經娶妻生子的他,當初的怨氣已經基本消失無蹤了。
因此,當孟虎看到眼前這位叫做何勝文、而且渾身都顯示著桀驁不馴的新驛卒時,心裡滿是不以為然。不過,他也不甚在意,等經過一番蹉跎之後,這個新驛卒也會變成「老」——老老實實的「老」——驛卒的。
只不過令孟虎的心中稍稍疑惑的是,這個何勝文看起來四肢健全,頭腦也算是清醒,看不出有任何不適於邊軍的地方,因何就屈就這小小的驛卒呢?
這小小的疑惑也只是稍縱即逝,反正他不會無緣無故被從邊軍裁下來的,興許用不了幾天就能得窺這個人的底蘊。
一路行來,何勝文一副灰頭土臉,身上的衣服即便沒有掛滿塵土恐怕也不是絕不屬於正式邊軍號衣。馬雖然騎著一匹,可瞧著那站立的樣子,至少有一條腿是有問題的。別說是全力衝刺了,即便緩步慢行都要大受其苦。看來只能當做馱馬使用了。
但是,馬雖然屬於劣馬,可拴在馬背上的那個包袱還是比較扎眼的。不,包袱本身沒有什麼問題,一樣的破爛,裡面應該是一些換洗的衣物之類的東西。引人注目的,是因為一路顛簸而露在包袱外面的那一束已經有些稀疏凋零、有些殘缺、顏色也已經黑紅難分的刀穗,還有那半截斑駁的刀柄。
或許這個叫做何勝文的退役軍士的確經過一些血雨腥風、刀頭舔血的日子,他也以此做為榮耀的資本。可只要是上過戰場的人,誰還沒有過類似的經歷呢!
一切都已經過去,如果到此地步依然割捨不下那份倨傲,而他自己又沒有鑽營的門路,到頭來最難受的還不就是自己!
按照一個曾經的「戰友」、如今「過來人」的身份,孟虎本來是應該給予這個小老弟一些忠告的,以免這個新驛卒陷於不合群的境地。
可是,自己的忠告能不能起到作用不說,首先得罪了這個大爺那可是一定的,而剛開始的這段時間無疑是這個「新人」最「不服氣」的時候,誰也不會觸他這個霉頭,驛丞孟虎也不行。
孟虎知道,這個階段最是要緊,可別人的勸解很難起到作用,這道坎兒還得要他自己跨過去,一切還都得依靠他自己的開解。
「慢慢來吧,還是讓他自己吃點兒苦頭再說,」孟虎這樣想著,隨即把一件驛卒專用的對襟罩甲和一個笠帽丟給他。
「笨吃,你過來,」孟虎招呼一個三十來歲的驛卒,「你把這位軍爺帶到驛捨去,幫著他挪出個鋪位來,」然後他又對著何勝文說道:「你剛來,不急,先安頓下,休息休息,洗把臉,一會兒開飯的時候我去叫你,」
笨吃的名字叫做韓中,因為別看他平時顯得有些木訥,可開飯的時候卻沒有一個比他「機靈」,而且最「實在」。尤其是趕上吃公飯的時候,他是一定要到實在塞不下了才罷手的。因此大家就給他取了個笨吃的綽號。
如果皇帝陛下得知驛站中竟然還有賓士(笨吃),一定會羨慕至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