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少年與少女們

伊麗絲小姐的狩獵聚會，是在赫里福德男爵領西北方向的黑森林裡舉行的。

那裡屬於北方荒野的一部分。大量的杉木與紅松組成了蔥鬱的林地。大量的麋鹿，兔子，狐狸等野獸藏身其中。從沒聽說有什麼太危險的，大型野獸。道路也並不是很複雜，所以很適合舉行狩獵與野遊等活動。

說起這種狩獵聚會的活動，本來是與「文明世界」的貴族們沒多大關係的。深處舊世界內陸的哥特貴族舉行的聚會，大型的娛樂活動通常只有兩種，一種是宴會，另一種則是騎士的比武大會。

比起騎在馬上追逐獵物，用弓箭射殺它們，內陸的哥特貴族們更喜歡看到頂盔摜甲的騎士們對著衝鋒，用騎槍將他們的對手戳下去。

不過，地處邊陲，可以說是文明世界邊緣的文德王國顯得與眾不同。文德貴族們雖然仍屬於哥特帝國的一份子，但他們卻受到了當地的斯拉維人，塔爾塔利亞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與半人馬部落的影響。

文德王國的貴族對於狩獵，弓箭，騎射的接受程度很高，在軍隊的作戰風格上，生活娛樂上與內陸的哥特人有很大不同。與繁瑣而且耗時頗多的騎士比武大會比起來，他們更喜歡用狩獵活動展示他們的武勇，炫耀自己的力量。

威廉與約翰，還有其他赫里福德男爵領的隨從們，就這樣騎馬前進，向著黑森林的方向前進。因為出發的時間比較晚，所以他們趕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在黑森林外圍的宿營地，篝火正熊熊燃燒著。一群二十幾名貴族男女正圍繞著篝火團團而坐。大聲說笑著，偶爾也會爭吵，少數幾個人聚成小圈子，小聲談論著什麼。

不過，不管是大聲談笑，還是小聲爭吵，所有的少年貴族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中心。他們就像是眾星拱月一樣，將一名少女作為中心進行著活動。他們說話，笑鬧，小聲交談……這一切都是為了討那名少女的歡心。而那名少女就是伊麗絲·米凱恩迪斯。

現年十五歲，風華正茂的伯爵小姐矜持的觀看著這一切，偶爾也會答應一下周圍湊過來的貴族少年的話。不過更多時候，她的回應都只是沉默與微笑。那是種會讓人產生自慚形穢的感覺，隨即主動退卻的笑容。它讓巴巴的湊過來的貴族少年們退開來的同時更加迫切，更加躍躍欲試，並且更加的痴迷。

「真是無聊啊，艾米，我原本只是想要來這裡遊玩一下，擺脫開這些男人的追逐的。但是誰能想到呢，他們卻又緊巴巴的追趕過來了。」

在談話的間隙，用粉色的羽毛扇輕輕遮住嘴的伯爵小姐這樣小聲說道。

而被她稱作艾米的女伴，這附近的一名男爵小姐愣了一下，緊接著便用有些酸溜溜的語氣回答：「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伊麗絲，你不管走到什麼地方都是中心。那些男孩都被你迷的神魂顛倒的。」

「是這樣么？」伊麗絲小姐儘可能的想要讓她的語氣顯得苦惱與困惑一點。

「就是這樣，就像是夜晚的飛蛾，會不顧一切的撲向火焰一樣。這些男孩會為了你不顧一切的。」艾米小姐繼續用酸溜溜的語氣說道。

說實話，她的相貌也算是不錯的了。平時在領地周邊，也並不缺追求者。只是這一回與伊麗絲比起來，她的那一點姿色就完全不夠看了。

「你說的太誇張了，艾米。」伊麗絲繼續這樣說著。

「我才沒有亂說呢，看吧，又一隻不知死活的蛾子飛過來了。」

順著艾米的眼神看過去，伊麗絲便看到了撥開擋在前面的樹枝，牽著馬走了過來的威廉一行人。

「威廉·馮·赫里福德？」伊麗絲小姐稍微回憶了一下。然後用不確定的語氣說出了這個名字。

「是他，赫里福德男爵的兒子。沒想到他也來了，真是掃興。」艾米小姐這樣說道。

「……嗯？」伊麗絲小姐雖然之前與威廉見過面，只是威廉的表現並不怎麼顯眼。所以並沒有給她留下多深的印象。不過，看艾米的這個態度，好像這人是個挺糟糕的傢伙……

「怎麼了，艾米？」伊麗絲問道。

「沒什麼。只是這個傢伙太懦弱了。完全不像是個男人。」艾米說道：「伊麗絲你或許不知道，他在我們這一代是出了名的沒有用的傢伙。已經這麼大了，卻還沒有進行任何騎士訓練。性格也很糟糕，即懦弱又無能。他的父親早就把他給寵壞了。」

「是這樣么……我覺得不太像。」伊麗絲隨口回答說。

剛剛來到這裡的威廉，還沒來得及休息一下，就馬上感覺到了這一群人對他的蔑視與不歡迎。

「威廉，這小子來這裡幹什麼？既不會騎馬又不會劍術，他準備用他的鵝毛筆殺死哪個敵人嗎？」

「瞧瞧他那個像是蘆葦一樣的小胳膊腿。恐怕稍微用點兒力氣就會被掰斷了。就他這個樣子的人也想要打獵？」

當然，像是這樣的小聲的，私下裡的討論已經算是客氣的了。威廉注意到還有幾個人正在肆無忌憚的，用挑釁似地目光看著他。其中一個已經站了起來，走向了他。

「赫里福德家的，這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那個幾乎高了威廉一頭的青年人居高臨下的這樣說道：「快滾回你父親的領地去吧，你這個沒有用的廢物。」

這個傢伙便是威廉隔壁領地的科爾諾男爵領，科爾諾男爵的長子米海爾，現年十五歲的見習騎士。

就像是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貴族一樣，作為鄰居，科爾諾男爵與赫里福德男爵的關係相當差。

為了爭奪一些有爭議的邊界領地，雙方曾經一路鬧到過馬佐維亞大公的駕前。而理所當然的，因為馬佐維亞大公和稀泥的模糊態度，雙方毫不猶豫的打了一戰。

戰爭的結果以赫里福德男爵的勝利告終。在他的軍隊兵臨科爾諾城堡后，科爾諾男爵不得不承認了赫里福德對邊界領地的所有權，同時賠償了赫里福德一大筆錢。

事情就這樣結束了，但是仇恨卻流傳了下來。科爾諾男爵花了半輩子的時間，只教會了他的兒子米海爾兩件事，一件是敬畏光輝之主，另一件就是仇恨赫里福德家族。

在這樣的情況下，在周邊的貴族活動，聚會上。只要米海爾與威廉一見面，前者必然會對後者竭盡全力的刁難，侮辱與挑釁。而散布對於威廉不利的流言，同樣讓米海爾樂此不疲。

舊版威廉的性格較為懦弱，在面對強勢的米海爾的時候，總是力不從心，畏畏縮縮的。這更加劇了米海爾的氣焰。他現在已經開始躍躍欲試，幻想著在繼承男爵的爵位與領地之後，與威廉再打一場戰爭了。他相信這一次，他絕不會失敗的。

「是……么？」

米海爾的說辭與態度，與之前的歷次貴族聚會沒什麼不同。唯一不同的是，他所面對的人有了變化。威廉漫不經心的微笑著。並沒有把米海爾當成一回事兒。這讓米海爾覺得有些難堪。

「你聽不懂我說的話嗎？赫里福德家的鼻涕蟲？！」他高聲的這樣說道。只盼著威廉像是之前一樣露出害怕的神情，他好藉此機會再好好嘲笑他一頓。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

讓米海爾沒想到的是，威廉仍舊畏懼或者退縮的意思。只是神色中多了一些厭惡。

「你——」

「——你不是這次狩獵聚會的發起者。是不是？」威廉打斷了正準備發火的米海爾的話。

「……」米海爾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一下子愣住了。

「而這片森林，我記得清清楚楚。這是我們赫里福德家族的合法領地，這可是經過了你的父親，真正的科爾諾男爵的承認的，米海爾先生，你應該很清楚的知道這一點的，不是么？」威廉接著說道。

「那是——」米海爾剛想要說一句：「這是你們從我的家族奪走的。」這樣的話，但是緊接著，他便閉上了嘴，不說話了——輸給了赫里福德家族的那場戰爭，是科爾諾家族深以為恥的。無論如何，米海爾都不應該自己說出這件事情。

「所以啊，米海爾先生。」威廉微笑著：「這場狩獵活動的主辦者是伊麗絲小姐，她從我的父親那裡獲得了准許權力。而後，這片森林的主人是我們赫里福德家族。那麼你呢，米海爾先生。你既不是活動的主辦者，也不是舉辦場地的所有人。你是以什麼身份，又有什麼依仗來驅逐我呢？」

「你，你——」米海爾氣的臉色通紅，但卻找不到什麼話來反駁。不過過了一會兒，他卻重新恢復了笑容：「我可不是想要怎麼樣，威廉。」他皮笑肉不笑的說：

「我可是為了你好，不想要你在接下來的狩獵活動中出醜。」

「是么，那還真是多謝你了啊。」威廉隨便答應了一句，而後轉了過去。留下米海爾一個人在原地。

「哼。隨便吧，狩獵活動無論如何也不是你這種人做的到的。就讓你留下來，然後在伊麗絲小姐面前丟人現眼，這樣也不錯。」米海爾心裏面這麼想著。

在這之後，威廉伊麗絲小姐見了面。互相致敬，問好之後，威廉便直接說了：「天色不早了，那麼，我要去休息了。您請便吧。」這樣的話。

這讓伊麗絲小姐稍稍的覺得有點兒驚訝。

「看起來你猜錯了，艾米。」伊麗絲小聲對她的女伴說：「這一隻好像並不是撲火的蛾子。」

「只是裝出來的罷了。」艾米小聲說：「那些男孩總是自作聰明，為了吸引別人的目光，做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來。我敢肯定，他是故意這麼做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你奇怪，然後吸引你的注意力。如果你真的好奇了，那你就上當了。」

「你這麼說……好像也有道理。」伊麗絲點了點頭。

就這樣，威廉在篝火晚會上稍稍露了個面，之後就躲回到自己的營帳里去了。小約翰對此覺得非常奇怪：「少爺，你不去那裡，去和伊麗絲小姐在一起嗎？」

在營帳里，小約翰忍不住這樣問道。

「我為什麼要和她在一起？」威廉反問。

「啊，那個，你不是喜歡她嗎？」小約翰更加奇怪了。

「少爺我現在不喜歡她了。趕緊把這件事情給搞定。然後回去家裡面就是了。以後這種東西我也少參與。就這樣吧。」

是的，就是這樣，威廉的主意是隨隨便便混過這幾天就得了。和平，安穩是最好的。回去的時候就跟自己父親報告說，自己心已經冷了，以後那個伊麗絲小姐愛誰誰，自己不搭理她就是了。就是這樣。

接下來，就拉約翰聊天。聊了一會兒，便聽見營帳外的聲音也逐漸變少。應該是那些少年少女們也鬧累了，準備睡覺了。

但是威廉仍舊沒有要睡覺的意思。可能是因為白天的時候睡得太多。威廉一點兒都不覺得困。

「這種狩獵聚會最好的舉行地點並不是森林，而是在曠野，在草原。在那種空曠的地方，才有足夠多的鹿，野牛野羊與野馬群。也只有在那種地方，騎士們才可以盡情馳騁。

而且現在這個季節實際上也並不是太適合狩獵，最適合狩獵的是在秋季，天高氣爽的秋季。那時候動物們經過一個夏季的覓食，正是最肥碩的時候。同時為了過冬，動物們的皮毛也都是最厚而且最好的。

現在這可是夏季，夏季啊，而且是初夏。動物們剛剛從寒冬恢復過來沒多久，肉也不多，皮毛也不好——為了抵抗夏季的酷熱，動物們都會在這個時候褪毛來著。在這個時候打獵，簡直就是瞎胡鬧。一個是事半功倍，一個是事倍功半。聰明人都應該知道怎麼選啊。」

威廉結合舊版威廉的記憶，加上新版威廉的經驗和見識，不管對還是不對，雲山霧罩的吹了起來。說著說著就說到了這次狩獵，之後就有了上述的一番話。

——然後，帳篷外的伊麗絲小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

儘管對艾米說的「威廉是故意吸引自己，好奇你就輸了」這樣的話持認可的態度。但是伊麗絲小姐還是忍不住，想要過來看一看威廉是在做什麼。

結果她就聽到了這樣的話。威廉雖然沒有明說，但她還是聽了出來，對方似乎是把自己當成了笨蛋了。

在別的男孩全都繞著她轉，全都奉承和誇獎她的情況下，威廉卻用這樣的說法來說她，伊麗絲當然會覺得不爽。非常非常的不爽。

儘管心裏面的理性也在體型自己，說「他說的好像也有點道理」。但是女人到底還是一種感性動物。伊麗絲小姐一生氣，就忍不住隔著營帳說了起來：「這麼說，威廉先生對於狩獵的知識知道的非常多，狩獵的技術也很厲害嘍？」

「少爺……是伊麗絲小姐，怎麼辦吶這個……」聽到聲音之後，小約翰就是渾身一激靈。

背後說人閑話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背後說人閑話被捉住了。這兩點加起來幾乎可以要人命了。儘管約翰不是事主，但他還是本能的覺得非常非常尷尬，非常非常緊張——直到他發現真正的當事人，他家少爺威廉·馮·赫里福德一點兒事情都沒有。

「少，少爺？」

在見到威廉一幅鎮定自若的樣子之後，約翰顧不得慌張，只剩下驚訝了。他滿腦子想的都只有一件事：「少爺怎麼就不害怕呢？

威廉當然不害怕，因為威廉不喜歡這個女人，既然不喜歡她，那就沒有必要討好她，也沒有必要在乎她對於自己的觀感。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在這之後，威廉聳聳肩，稍稍有點兒不情願的叫了一聲：「是伊麗絲小姐么？」

「是我，威廉先生。」隔著一層帳篷，伊麗絲回答說：「剛剛，米海爾堂兄的行為有些過分了，我代表他向您道歉。」

「多謝您的關心，伊麗絲小姐。」威廉回答：「有關米海爾先生的事情，我並沒有放在心上，您也完全沒有必要替他道歉。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我想，您也應該休息了。我們明天再見面，好不好呢？」

伊麗絲正在想著要說些什麼話，扳回一城呢，卻沒想到威廉直接下了逐客令。她當時氣結——這人前幾天還拼了命的要請我去他家的那座小破城堡做客來著。怎麼現在就一下子改口了，好像嫌我煩人一樣想要趕我走？

於是伊麗絲小姐再次開口了，理所當然的，她沒有順著威廉的意見離開，正相反：「難道不想請我進去坐一坐么，威廉先生？」

威廉雖然有點兒無奈。但既然對方都這麼說了，他自然也不可能拒絕。「那麼，請進吧，伊麗絲小姐。」

只是接下來，小約翰點頭哈腰擠眉弄眼的，忙不迭的跑了出去只留下他們兩個人這一點，讓威廉稍稍的覺得有點兒不爽。

「茶水，要喝一杯么？」

等到伊麗絲小姐坐定之後，威廉這樣問道。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後，他便重新找了一隻沒用過的茶杯，將剛剛沖泡好的茶水遞了過去。伊麗絲小姐看著這杯沒有加牛奶，也沒放糖的茶水愣愣的出神。想了一會兒還是沒敢喝。看著威廉看向自己的樣子，伊麗絲小姐馬上岔開了這個話題：

「聽您剛才說的意思，您對於狩獵很在行么？」伊麗絲小姐說。

「差不多吧。總歸會一點的。」威廉點頭——他在試驗性反應部隊服役的時候，曾經有過在沒有補給的情況下，在原始森林裡生活了兩個月的經歷。這話說的可是有點兒過謙了。

「真的么？這似乎與我聽說的傳聞不同。」伊麗絲接著說道。

「傳聞和現實總會有些差距的。」威廉說。

「那麼，我就拭目以待了，威廉先生。祝您在明天的狩獵活動中，能有一個好成績。」

「借您吉言。」威廉一邊這麼說，一邊用杯蓋拂過漂在水面上的茶葉，輕啜了一口——理所當然的，異世界沒有端茶送客的這個講究，伊麗絲小姐只是很佩服他，這麼苦的茶葉他竟然也能喝得下去。

「您為什麼……不加一些奶和糖呢？」伊麗絲小姐忍不住這樣問道。

「味道不一樣。」威廉說：「純粹的茶葉的確有股苦澀的味道，但是只要細心，耐心的去品味，你就會發現其中蘊含的清香——這是那種加了奶和糖的濃郁的紅茶絕不會有的，有著內涵，有著回味，足以令人陶醉其中的味道。」

「是……這樣嗎？」

「是這樣，沒錯的，相信我。」

威廉那副溫和的，微笑著的表情讓伊麗絲小姐不由自主的選擇去相信他所說的話。再之後，滿嘴苦味的她在離開威廉帳篷的時候，幾乎快忍不住要哭出來了……如果要那群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的半大小子看到了這一幕，那麼威廉再多幾條命都不夠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