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破滅的初戀(上)

【001】破滅的初戀(上)

「……自『5·11』汽車肇事案發生以來,我市市民給以了極大關注,引起市委市政府領導班子的高度重視,由副市長、市公安局黨委書記廖建親自挂帥,市公安局局長丁勵組織得力幹警,經過一個星期的艱苦戰鬥,肇事司機已於昨日歸案……」

公羊弘盯著食堂牆壁上的電視屏幕,頓時沒有了吃飯的胃口。這次的撞人事件因為被撞的是下崗再就業職工,家裡剩下殘疾妻子和病重老母,外加個兒子馬上要考大學,一度被媒體炒得沸沸揚揚,結果一個星期就破了案子。而三年前自己的父親被一輛切諾基撞得飛出十多米遠,到如今連個屁都沒聽見響。

「吃飽了?」鄭欣看公羊弘樣子有些萎靡,放下筷子遞過一支煙。

公羊弘接過煙點點頭,鄭欣起身說:「打籃球去吧!」

兩人叼著煙走出食堂,迎頭正好碰上黑著臉的政教處主任,慌忙掐息煙頭。

「你們是哪個班的學生?」主任雙手負在背後,義正言辭地問。

「齊老師好。」鄭欣像個接受檢閱的士兵,挺著滑稽的胖肚子,突然笑嘻嘻地遞過一支煙,「高三的,還有半個月就畢業了。」

「高三也不能抽煙,你們是學生,不是社會上的混……啊!」主任的訓斥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一聲驚呼。

一陣嗡嗡地轟鳴聲,接著是一道影子呼嘯而過。飛馳地摩托車身幾乎是擦著齊主任的後背而過,驚得主任一身冷汗。

主任驚怒轉身,等看清遠處那摩托車上的人後,臉色忽青忽白,一時說不出話來。

鄭欣湊過矮胖的身體,小聲說:「齊主任,那是潘寶的車。這傢伙老是在學校裡面飆車,上次還撞到個女同學,一定要嚴懲他!」

公羊弘也上來添油加醋:「對,一定要嚴懲不貸!」

「咳,一定要嚴懲。」主任厲色道,接著和顏悅色對兩人說,「雖然你們要畢業了,煙還是最好別抽,抽煙是慢性吸毒。」

主任對兩個學生關切有愛地教育了幾句,轉身離去。公羊弘看著那正直的背影,一臉冷笑。

「草,不就是市長的兒子嗎?整天開個破摩亂飆,也沒人敢管。」鄭欣提了提往下掉的牛仔褲,罵罵咧咧。

「別看不順眼,有志氣以後你自己也當市長,再生了個兒子上高中,想怎麼飆就怎麼飆。」公羊弘哈哈笑道。

「我說公羊,你不是喜歡譚悅嗎?你可要提防這小子,禍害了不少女生。上個星期我看他和譚悅肩挨著肩走在一起,樣子可親密得很。」鄭欣重新點燃煙,促狹地笑道。

「屁,就他那德行,譚悅能看上他?」公羊弘不屑一顧地說,心裡卻有些發慌。潘寶雖然是學校有名的花花公子,仗著老子的權勢耀武揚威,被許多窮學生所鄙視。但平心而論,那傢伙還真有拈花惹草的本錢,近一米八的身高,俊俏的長相,時尚的穿著,外加油嘴滑舌、揮金如土,十足的少女殺手。

「我說公羊,你個縮男。從初中就暗戀人家女孩,現在高中都快畢業了還不敢表白,就不怕憋出病?」鄭欣取笑著,笑起來臉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看得被說中心事的公羊弘直想給他臉上來一拳。

兩人來到球場上,鄭欣矮胖的身體衝進人堆里,屢敗屢戰地搶著籃板。公羊弘意興闌珊地望著空中劃過的籃球,覺得心中憋悶無比。鄭欣說得不錯,自己確實是個縮男,越是在意的事就越不敢面對。

關於市長公子和譚悅的事,他也隱約地聽說了,心裡一面安慰自己說,譚悅的眼光沒那麼低,一面又心浮氣躁。

自己五歲時母親便跟別的男人跑了,父親氣得從此疾病纏身,三年前又被車撞進了天堂。作為監護人的叔叔趁機以討債為名,將自己家那套單位分的房子佔位己有。公羊弘憤怒得想殺人,但最終還是忍了,畢竟那是自己的親叔叔,而且前些年父親得病也多虧他借錢住院。

幸虧還有鄭欣這個從小玩到大的哥們,托他老爹給找了個調酒師的工作,邊學邊拿工資,現在公羊弘的調酒技術已經青出於藍超越他的師傅了。那年一拿到工資,公羊弘就從寄居的「家」搬了出來,租了間破爛的民居。

什麼都沒有了,如今連自己喜歡的女孩都不敢面對,不是縮男是什麼?

公羊弘垂頭喪氣地坐在籃球場面,看著眼前被風吹落的樹葉,猛然覺得這世界真他媽的操蛋。

突然間,「轟隆」巨響,晴空一聲霹靂,彷彿地面都在抖動。籃球場上所有人集體抬頭,發現藍天白雲,什麼異樣也沒有。

「干,玉皇大帝打屁啊,這麼響!」某男對天空比出中指。

公羊弘抬頭看了一會兒,覺得脖子有些酸,一線影子從他眼中劃過。

咦?公羊弘朝著那影子落下的方向跑去,直跑到足球場邊仍舊一無所獲。正當他準備離開的時候,鼻子里突然問道一股香味,一股濃郁地玫瑰花香。

循著香味走去,一株連莖帶根的玫瑰靜靜趟在場邊的雜草里。

「好香啊!」公羊弘撿起玫瑰,直覺置身於百花叢中。

難道是天意?老天掉只玫瑰下來叫老子去追女?該不會是哪個閑人趕飛機,打破窗玻璃,從天上扔下來的吧。

公羊弘覺得這花不能浪費,得體現它的價值。

反正還有一個月就畢業了,別人是官家大小姐,估計以後再沒見面的機會,就算被拒絕領到好人卡也不會有什麼尷尬。公羊弘手指捏著花枝,想從中折斷,可那花枝韌性十足,都繞成一個圈了還是完好如初。

公羊弘放棄了折花的舉動,反正這花也就尺來長,將整株玫瑰別在後腰的皮帶上,他準備進行人生中第一次求愛行動。

按照公羊弘長期的觀察,譚悅這個時段應該在學校那株百年紫藤樹下的石桌上複習。

直奔紫藤樹,石桌上有幾本書,卻不見人。

公羊弘慢慢走近,才聽見藤蔓深處有女人低泣聲。

是譚悅,她在哭!

公羊弘聽著那哭泣聲,覺得自己的心都被揉碎了。想了想電視里的情節,他覺得這是一個搭訕的好機會,於是滿身上下找紙巾,卻發現除了幾塊錢零錢之外,他身上沒有任何紙製品。

「那個,你好!」公羊弘走到女孩子身後,傻乎乎地蹦出一句話。

譚悅明顯是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渾身一抖,忙不迭地擦著眼淚。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公羊弘溫柔的笑道。

譚悅帶著殘淚回頭,一個男生映入眼帘,一身廉價的地攤貨,牛仔褲洗得都破了,頗為有型的頭髮下那張陌生的臉似乎又在哪裡見過,卻怎麼也想不起這個男生叫什麼:「你是……」

干,不會吧!公羊弘心涼了半截,欲哭無淚。自己和這妞初中高中,外加一年小學七年的校友了,竟然連名字都叫不出來。太失敗了!

「我是七班的公羊弘,上次期中考試我還給你抄了歷史答案,初中的時候我在二班,你在三班,那次參加調查機動車尾氣排放的社會活動時我們分在一個組,你忘了?小學六年級你轉校到附小,你坐二排我坐五排。」公羊弘飛快地訴說著兩人共同的經歷。

譚悅聽得有些發愣,有些莫名其妙,想起玩弄了她感情后甩手不管的那個男生,猛升起一陣突如其來的感動和傷心。緊接著鼻子一酸,眼淚嘩嘩地往下掉。

怎麼又哭了?公羊弘除了在酒吧當調酒師時應付無聊女的搭訕外,跟女孩子的接觸近乎空白,有些不知所措。

譚悅坐在紫藤上,頭埋進雙膝低泣。公羊弘難得跟佳人有共處的機會,也在旁邊坐下。

女孩哭了一陣,抬頭突然問:「下午你有時間嗎?」

什麼意思?公羊弘覺得這句話有潛台詞,下午有課當然沒時間,難道是要和我約會?猛然間,公羊弘熱血沸騰。

「當然有。」回答鏗鏘有力。

「陪我去一趟二醫院好嗎?」譚悅帶著哀求的語氣說,「別告訴其他人。」

「放心,我嘴緊。你生病了?二醫院的醫生服務態度太差,一醫院好些。」公羊弘說。

「我在網上查了,有人說一醫院做人流很痛。」譚悅細聲道。

轟!公羊弘覺得自己被人用20公斤的鐵鎚砸在腦門上,腦袋嗡嗡直響,眼前一片漆黑。

…………

公羊弘腦子一直暈呼呼的,連怎麼到醫院的都不知道,就連術前家屬簽名都像個殭屍一樣,傻乎乎的把自己的真名寫在上面。

譚悅和公羊弘並排坐在醫院過道上,看著他精神恍惚的一樣,心情出奇的複雜。她的手揉弄著衣角,想要說些什麼,但嘴唇動了動,卻最終沒有開口。

兩人安靜地坐在一起,直到公羊弘褲兜里的手機發出尖銳的鈴聲時,那死亡般的安靜才終於被打破。

高三畢業班下午一點半就要上課,電話是鄭欣打來的,一接就是陣低聲咒罵:「媽的,你小子死哪去了,老班剛才點你名,我說你去廁所了,五分鐘之內不到你丫死定了。」

「跟老班說,我在廁所打飛機,沒空!」不等鄭欣再說話,公羊弘猛地掛了電話。

長長舒了口氣,公羊弘的神智算是徹底清醒了。帶著開玩笑地口吻說:「我說,咱們也算小學時候的老同學了。那哥們兒是誰呀?說出來給你參謀參謀。」

「你以前是不是喜歡我?」譚悅答非所問。

公羊弘冷笑不語。

「現在是不是覺得我很賤?」譚悅語氣平常,就像說的話跟自己毫無關係。

「有點。」公羊弘強笑著點頭。

「謝謝你的直率。」譚悅苦笑道。

「譚樂……」兩人東拉西扯說著莫名其妙的話,終於傳來了護士的聲音,譚悅起身走進手術室,坐在椅子上的公羊弘用後腦勺猛撞了下牆壁,好像那堅硬的水泥跟他有仇。

等待是漫長的,公羊弘現在的感覺是度日如年,只想趕快回家呼呼大睡,一眼睜開就是第二天天亮。

「小夥子,剛才那個小姑娘真漂亮,是你女朋友?」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突然在公羊弘旁邊坐下,笑著問。

「關你毛事!」公羊弘很不客氣的回答。這女人真他媽欠抽,別人明擺著來墮胎的,瞎問什麼?

「呵呵,小夥子火氣真大。那小姑娘長得像我一親戚家的女孩兒,我好心問問。」女人毫不生氣地說。

公羊弘猛地抬頭:「你親戚叫什麼名兒?」

「譚悅。」女人回答。

公羊弘心裡一哆嗦,不假思索地開口就掩飾道:「你認錯了。沒聽見剛才護士叫我女朋友譚樂嗎?樂,快樂的樂,不是月亮的月。」

「哦,這樣啊。長得還真像。」女人不置可否地說,坐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公羊弘就像在五指山下壓了五百年一樣,手術終於結束。把譚悅扶出醫院,公羊弘問:「是你自己打車回去還是要我送你!」

「回家我媽會看出來,她以前是醫生。」譚悅猶豫道,「去賓館開間房吧。」

「以前經常開房吧?」話一出口,公羊弘就有些後悔,但又帶著某種報復的快感,讓他不得不說。

譚悅身體一顫,停下來輕輕推開公羊弘扶著她的手:「今天多謝你了,你有事就先忙吧,我自己能回去。」

公羊弘看著譚悅帶著踉蹌的腳步一步步離開,想甩手不管又不忍心,上去幫忙又覺得憋屈。直到譚悅腳下一扭差點摔倒,才罵罵咧咧追上去:「老子上輩子欠你的。」

譚悅已經攔了一輛計程車,公羊弘打開車門把她扶進入,朝司機道:「去金陽區沙角街。」

「你家?」譚悅驚訝問。

「算是個窩吧。」公羊弘點點頭。

難怪譚悅會驚訝,金陽區沙角街一帶都屬於城鄉結合部,住的大多是外地租戶,髒亂差,小偷成群,流氓亂竄,屬於爹不親娘不愛的三不管地帶。

公羊弘租的是個老農民的房子,在二樓,十多平米的房間,外加一個窗戶陽台,算上水電費一個月150塊。

一腳踹開那斑駁的木門,霉味撲面而來。

「這就是你家?」譚悅看著滿地的垃圾和凌亂的床鋪,驚問道。

公羊弘扶譚悅在床邊坐下,順手將床頭未洗的褲衩和一本色情小說放進抽屜,又將床頭柜上吃了速食麵沒洗的飯盆扔到外面水槽里,找出只不知道多久沒用過的杯子用洗潔精反覆清洗幾次,倒了杯開水給譚悅。

「你先看電視,我去買點東西。」公羊弘打開那台20塊錢討來的古董級彩電,在電視右上方45度角拍了幾下,雪花順利的變成影像。

公羊弘從枕頭下拖出把西瓜刀扔到譚悅面前:「這地方有點亂,一會兒最好把門反鎖了,有人闖進來你就拿刀砍他。不過基本上你報我的名字就沒人打你主意了,現在記得我叫什麼了嗎?」

譚悅被他說得有點怕了,點頭道:「公羊弘。」

「冰果,完全正確。」公羊弘哈哈笑著帶上房門,留下譚悅一個人對著滿地垃圾。

譚悅舉目四望,目光在牆角的書架子上停下來。她手按著床面想借力站起來,卻猛覺手心一疼。

殷紅地血液從手心流出,就像下午從自己身體里刮下被裝進袋子里的嬰兒。譚悅手握著那株不知道從哪裡來的玫瑰花,低聲抽泣起來。

哭得眼睛都紅腫了才開始停下來。濃郁的玫瑰花香沖淡了房間里的霉味,譚悅反鎖了房門,倒掉杯子里的開水,打開水龍頭往裡灌滿自來水,再插入玫瑰花,擺放在窗台上。

書架上大概有幾百本書,大都破舊不堪,看樣子是在舊書攤上淘來的。譚悅找了一下,沒發現什麼青春言情之類的小說,大多是經史子集一類,讓人一讀就頭暈的東西。找了半天,終於找到本封面青春一點的厚磚頭小說——《阿里**年代祭》,百無聊奈地看起來。

不過譚悅只看了幾頁就面紅耳赤地把小說放回原位,生怕被主人發現反動的跡象。

「也不是個好人。」譚悅咬牙切齒。

公羊弘不知道此時有人動了他的「青春立志小說」,他正在為買什麼菜發愁。

無奈之下,公羊弘撥通了鄭欣的電話:「喂,胖子,女人坐月子吃什麼東西好?」

「大哥,我現在在上課好不好,哪有時間跟你討論這些。」電話里傳來胖子低沉嘶啞的聲音。

「到底說不說?」公羊弘逼問道。

「女人坐月子我不知道,我家的花花生小狗時我喂的它牛奶加烤腸加牛肉。」鄭欣想了下說。

「去死!」公羊弘掛掉電話,朝路邊網吧走去。

百度了一通,公羊弘捏著銀聯卡直奔自動取款機。卡里還有627.58,公羊弘狠心取了600整數。跑中藥店買了些補藥,菜市場抓了只土雞,買了些水果和瘦肉菜蔬,600大鈔用去了一半多。剩下的錢里還有一張假鈔,剛才從自動取款機里取出來的。

「開門!」公羊弘用腳踢著門。

等門打開后,公羊弘看著整潔的房間目瞪口呆,心想家裡有女人就是好,看著就清爽。公羊弘正想表揚譚悅同學幾句,突然間想到了什麼,臉色一黑,帶著嘲諷地味道冷笑:「以前經常收拾屋子吧?」

「沒有啊,在家都是我媽……」譚悅笑著說,等看到公羊弘譏諷的臉色才聽懂他的潛台詞,抓起個碗就對著公羊弘扔去,「你混蛋!」

瓷碗擦著公羊弘耳朵飛過,砸在牆壁上「嘩啦」一聲摔得粉碎。

公羊弘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莫名其妙的小肚雞腸,嘿嘿笑道:「別發脾氣,容易衰老的。」說著把打理好的雞肉往桌上一扔,「你等一下,我去借個高壓鍋。」

譚悅又氣又怒又是委屈,看著公羊弘消失在門口。很快樓下傳來公羊弘的吼聲:「草泥馬的,不就是借一下高壓鍋用用嗎?又不是借你老婆,瞧你那樣子,跟戴了綠帽子似的。你他媽借不借,不借我把鍋給你砸了……」

一分鐘后,公羊弘扛著戰利品凱旋而歸。

「都是些補血調血的東西,對你身體有好處。」公羊弘把緊了水的老母雞放到高壓鍋里,往裡添著大棗、當歸等補藥。打燃火之後,又用開水沖了荷包蛋,往裡放些紅糖,遞到譚悅面前,「先吃點吧,晚飯還要等一會兒。」

譚悅捧著瓷碗,看著公羊弘系著圍裙轉身忙活的樣子,突然覺得這氣氛是如此的溫馨。如果,這個男人早點出現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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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妖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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