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9.第629章 袁氏（六）
呂布以一己之力阻擋了孫劉兩家在冀州的攻略，讓袁尚這位尊貴的河北大族的族長又可以安然泰若坐在大將軍府邸裡面，與他的一干幕僚指點江山，籌劃著未來的美好生活！完全改變歷史軌跡的袁尚，現在已經不安於現狀。他對未來日子的籌劃，也是非常有理想的，在他腦海中具體分三步走，第一步將外敵平定下來，第二步屯兵于田，廣練精兵！第三步，就該繼承光武雄心，橫掃宇內，剷平一切不服從者，建立屬於他們袁氏的帝國！
冀州，鄴城，地處雍、冀、豫三州交匯處，為中原地區最為富饒繁盛的大都市之一，面對黃河，背靠巍巍太行山，虎踞龍盤，為河北平原統治中心。佔據了這裡，可以輻射整個中原大地，可所謂爭霸中原最為中心的地方！也是昔日中原霸主袁紹的治所，今日袁氏之主袁尚的大將軍府邸所在之地！
這一天，秋和日麗，陽光明媚，大將軍袁尚心情舒暢，特領親信前往漳水邊狩獵。
漳水，衛河分支，因為堤壩常年不修，連年水災，原本在河邊農耕吃食的百姓紛紛遷移外地，方圓數十里的良田被拋荒，而河流兩岸自然形成湖沼、林地、草場綿延的茂盛景色，成為了飛禽走獸的棲息地，也成為了貴族們春秋兩季玩耍的好地方。
大將軍袁尚親臨，當然免不了此起彼伏的呼喝聲與如雷轟鳴的馬蹄聲……上千名精銳騎士呼喚喝去，雲聚星散，往來馳騁，好不威風……
「不過只是區區一個河畔，雖然獵物繁盛！可，哪裡抵得過天下爭霸這場絕妙遊戲的參與？」開口發言者，頭戴紫金冠，身披錦繡袍，胯下烏雅馬，全套裝備金光耀眼，耀日生輝。細看他的面容，面如傅粉，俊雅無比，顧盼間貴氣逼人，千名騎士在他的統御之下如臂使指，稱得上霸氣！但是就這麼看來，卻有種說不出來的柔弱感，天下爭霸這種大志從他的口中談論出來，有一種分外的滑稽。
「大將軍雄姿英發，轄千萬雄兵，統上將千名！您的雄心，您的壯志，絕對在十年間可以完成得了！」一旁的郭圖深深彎腰說道。郭圖，史書上為擾亂袁氏兄弟和睦的罪魁禍首。在這個世界，被袁紹安排在袁尚身邊，並加以警告，所以郭圖並不敢在袁尚面前挑撥兄弟是非！不過，阿諛奉承這種習慣，仍然沒有改掉，並且將溜須拍馬這種行當融入到了一言一行，舉手投足都能表現出真摯的情感，讓人得到信任感。
聽得郭圖如此恭謹，使得大將軍袁尚虛榮的神經細胞瞬間活躍起來，袁尚滿意看了看郭圖恭謹的表情，正欲說什麼，忽地聽見遠處一聲嘶鳴。
抬眼望去，一隻花色的高大梅花鹿在騎士們的圍攏逼迫之下，從林地深處疾奔出來，四顧彷徨，發出陣陣悲鳴。
袁尚見獵心喜，目光放亮，與身周伴兒長笑道：「諸位，且看某射藝如何！」
笑聲一停歇，他就張弓射出，只聽見弓弦嗡嗡作響，帶動著空氣急速的呼嘯之聲，一縷銀光破空正中那梅花鹿的前額，瞬間斃命。
「大將軍神射過人！大將軍天命神授！」近千騎士高聲呼喝，齊聲喝彩。
袁尚自得揮鞭而笑：「獻醜了！這鹿可是個好東西!速速殺了，趁熱取血！」
一眾扈從轟然應諾，當即就有伴當下馬拔出腰刀切割獵物。
「公則兄！元皓公常常都勸解某家休要出來遊山玩水，這是玩物喪志！但，你看看這些騎士狩獵鬥志昂揚的樣子！分明是可以從狩獵中得到軍陣的歷練！而某家也能從中吸收精華武道！這哪裡是遊山玩水？」袁尚意猶未盡將弓箭交付與伴當，舒張手臂，似乎心情愉悅到了極點，剛才的風頭讓他領略了一番身為武將的感覺，眉宇間的柔弱也被驅逐了幾分，現在才擁有幾分英主的味道。
袁尚口中所稱的元皓公，正是輔佐袁紹計破公孫瓚，平定河北的袁氏首席謀士田豐，在史書中因為官渡之戰，被政敵逢紀獻上讒言，被袁紹砍了腦袋！但是在這個熟知史書的時代，田豐不但沒有被砍了腦袋，而且被袁紹列為輔政大臣，扶持袁尚接棒袁氏大權，立足河北的首席大臣！
田豐不讓袁尚屢屢出來拋頭露面，自然是為了袁尚好，做為坐擁三州之主，袁尚不興兵政卻流連狩獵這種無益民心的活動，自然是有損民心。
郭圖理解田豐的苦心，明白袁氏三州在袁紹死後就成為了一個大肥肉，天下群雄都想進來分一杯羹！田豐這種做法，一是，可以減少了主君在這種大環境下拋頭露面的機會，也避免了勞民傷財，每次出遊安全防衛都要花費許多。二是，可以增加主君對治下民心的神秘感。三是，也可以避免其他勢力下黑手，無論安全如何防衛總有紕漏的地方。但是做為一個鬱郁不得志只能靠逢迎來上位的郭圖，他只有討好袁尚來獲得自己的上位，被袁紹定義為姦邪小人的郭圖，在袁紹的統治之下一直沒有什麼好日子過！最近難得有接近主君的機會，當然是抓住機會肆意溜須拍馬。
面對袁尚的感觸，郭圖順水推舟，撫須笑道：「主公，您為堂堂的中原霸主，郊遊狩獵，正是您為萬民展示武勇所向！為我們袁氏統治三州之地，奠定了名聲基礎！這正是王道所向，春風化雨之間，讓萬民敬服！這才是明君之道！」
袁尚有些自得，大將軍府中那些幕僚、將軍，都讓他在府中做一個閑散王，什麼大事，小事都不通過他的手中往外傳達，不免讓他有些鬱悶！再不讓他出來散散心，那麼就會讓他徹底瘋掉……
不過自得沒有過多久，袁尚看了一陣手下騎士們興高采烈地分解鹿身取血割肉，忽然又覺得有些無趣，滿腹思緒瞬間又充斥著腦海。前不久傳來的消息，曹操擁兵百萬引入青州，威脅他那位長兄，這個情報對於他來說，可不算是太妙！雖然他已經派顏良、文丑兩位河北名將前去救援，並且通知了呂布，但是他還是仍然有些放心不下！
曹操可是現今天下勢力最大的軍閥，名震宇內，面對這種絕世人物，光籌備這些夠嗎？
他臉色微微一變，頓時沒有了興緻，哪怕是郭圖在面前阿諛奉承的話語滔滔不絕，他也生不起半點興緻！任憑耳中呼喝聲音不斷，眼前騎士來回奔走，他的雙目也是格外的獃滯，心神已經飄遊在青州去了……這或許就是慣養在深宅大院的宅男們的通病，漂浮的思想，時而興奮，時而憂鬱，時而振奮，時而悲痛……或許郭圖贊同的郊遊，還真是一件比較有益身心的事情！且不論，就袁尚這種非同凡人的宅男思想，就需要改造改造！若是一直悶在宅院中，指不定那日就精神有問題了……
郭圖滔滔不絕說了一大通奉承的話，卻見袁尚表情獃滯，思想早就神遊萬里去了……不由得一愣，他這個主子近期似乎經常出現這種癔症……他眼珠一轉，判斷一下近期大事，就知道眼前這位大將軍所憂何事了，無非不就是青州大事嗎？他不由得為袁尚所想感到幼稚……雖說袁氏三子在袁紹的管束和灌輸之下同氣連枝，能共同聯手對外敵，讓袁氏三州地盤堅挺了一年多安然無恙！但是，袁氏三子畢竟各自都有各自的地盤！現在有外敵需要聯合在一起，如果外敵一去內患仍然會爆發出來，袁譚這個青州刺史鐵定遲早會威脅到袁尚的位置！要知道袁譚可是長子嫡孫，在家族名分上可比袁尚要高出一大截！而且，做為一個軍閥來說，野心並不會因為袁紹在世時的遏止和彈壓消減！只是還沒有爆發出來而已！
史書，給袁氏指明了怎麼抱團面對外敵的情況，但是卻沒有化解人心的力量！史書上把他郭圖在裡面從中挑撥，進讒言的力量說得非常大，但是實質上，人心又豈能被三言兩語給說動呢？
現在曹操進軍青州，袁尚大力派出顏良、文丑兩位頂級大將，並且請天下第一武神呂布相助！這已經是現在冀州所能動用的頂級戰力了，袁尚還如此憂心青州的安危……在郭圖眼中，袁尚更應該關心青州守住之後，該怎麼面對袁譚的逆襲！孫吳、劉備兩軍對於冀州的入侵，已經徹底告一段落。有可靠消息，南越土人****，孫權已經將北伐大軍調到南越鎮壓！而，劉備正謀於川，也沒有其他功夫來入侵冀州！所以，郭圖覺得袁尚更應該將目光放在青州！那才是能威脅到袁尚大將軍之位的重要威脅。
雖然在袁紹的嚴令之下，袁氏的所有謀士都不能在袁氏三兄弟面前妄談兄弟情誼，尤其是郭圖已經被袁氏高層列為導致兄弟越牆的主要元兇，如田豐、逢紀、審配、沮授等高層謀士都把郭圖、許攸看成是袁氏****的主要因素，嚴加防範！
但是，郭圖卻對人心掌握的非常清楚！他能了解到，一停止外敵的入侵，袁氏恐怕就要陷入內亂了！做為袁尚的親信，郭圖雖然沒有什麼大智慧，但也知道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只要他賭中了，就能夠被袁尚扶持到朝堂之中，與田豐、逢紀、審配等要臣共列幕府！
所以，郭圖在袁尚猶豫青州大事的時候，不但不奉勸袁尚舒心，反而高聲道：「主公，您為統攝三州之主！理應掌握青州諸事！可大公子除了討兵要糧之外，並無其他民政、軍事事情稟報於您！才讓您如此憂心！您不覺得……」
這一世，袁氏三子在袁紹的管束之下，無人敢如此明目張胆將兄弟矛盾挑在明面上來說。而自袁紹死後，如今的袁氏因為一直陷入各大軍閥狂風暴雨般的圍攻之下，三兄弟也格外的齊心合力，也從來沒有人敢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這郭圖竟敢把這些事情搬弄到桌面上來說，不由得讓袁尚頓時感到新奇和愕然。
袁尚片刻獃滯之後，有些不敢置信指著郭圖道：「公則兄！某視你為兄弟手足！你卻如此搬弄兄弟是非！若是傳了出去，恐怕府中諸君都容不下你！」
郭圖大義凜然道：「公則死不足惜，只是這些話一直骨鯁在喉，不得不說！主公，您一直將冀州的人力物力不惜餘力供應給大公子那處！但，您又不是不知道史書上袁氏的演變，正是因為大公子貪心不足，才讓袁氏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主公，眼下冀州外敵盡去，就待拒曹氏於青州，再將公孫康驅逐幽州！我們袁氏三州就恢復到平靜，到時候潛伏在地底下的陰影流動就會浮出於表面！防人之心不可無，屬下建議主公還是早作防範為好！」
袁尚平時接受的教育都是尊儒尚德，友愛兄弟，團結眾人的思想，哪裡聽得郭圖這麼新鮮大逆不道的話？頓時腦海中翻江倒海，面色表情也極為扭曲……
郭圖冷笑，臉色竟是對袁氏那些灌輸親情的首席謀士的不屑，他厲聲道：「主公！自古朝堂莫不是禍亂於蕭牆之內！您還是需要早作打算！」
宅男有個優點，就是喜歡將各種小事無限放大，俗話說杞人憂天，就是這個意思。
袁尚聽完郭圖所言，心中對青州的惦記竟然一掃而空，反而湧起對袁譚的不信任，他細細將袁譚為青州刺史之後的做派反覆想了想，還正是如郭圖所說，除了邀功求賞之外，那就是不斷的要兵、要糧、要援軍！對冀州大本營沒有任何的反哺！
憂心從袁尚心底綻放出來，瞬間席捲了他的內心，宅男就是宅男，就算能舞刀弄槍，騎射精通，也是改變不了宅男的本色。喜歡將一些小事情放大，臉色驟然間沉了下來，他未嘗不覺得郭圖所說的話是有道理的，他可不希望從袁紹繼承的家業被袁譚給奪走。
兄弟，沒有利益關係的衝突，那是兄弟！如果袁譚不能保持對冀州的忠誠，那就絕對算不上是袁尚的兄弟！付出一切代價，袁尚也要將袁譚給剷除了！大將軍之位，是傳承袁紹，為袁氏家主的象徵！哪怕是朝廷那個昏庸無道的小皇帝取消了這個榮譽，但大將軍仍然是統治中原三州的象徵！絕對不能有失！哪怕是袁譚也不能！
想到這裡，袁尚急切地揮了揮手，把遠處的扈從叫來吩咐道：「今日遊獵到此為止，收兵！回鄴城！」
扈從下跪接令，立刻從腰間取出號角奏響。數息之後，此起彼伏的號角聲紛紛響起，遊走在廣袤山澤原野中的上千名騎兵正在張弓搭箭，為主君獵得上好的獵物，來博得主君的欣賞。他們一聽到號角之聲，迅速丟下手頭上的所有事務，向著發出號角的地方狂奔而去。
瞬間，方圓數十里內外林翻草動，狂風卷地，人馬猶如百川歸海，千人齊聚成軍迅速歸結到袁尚的身後。
「回府！」袁尚木然的眼神在忐忑不安的郭圖臉上掃視而過，接著揮鞭作響，一馬當先而行，千騎緊隨，蹄聲轟鳴之間，瞬間就將這片狩獵的山澤原野拋得遠了……千騎卷平岡……好大的場面……這是袁紹為袁尚遺留下來的萬戰精銳，指揮間如臂使指，襯託了袁尚的風範氣度！但是，襯托畢竟是襯托，外表的英武氣度若是與內里堅毅的心不匹配，依舊還是個酒囊飯袋。
袁尚要急於趕回大將軍府，做出對袁譚的一切防備！這個時候，他都有些後悔將顏良、文丑派出去……他恨不得插翅就回到了將軍府，調動一切可用的力量對青州監控起來，他不但要將曹操這個外來入侵者趕出青州！而且他需要袁譚對他的絕對忠心！
這一幕看在郭圖的眼中，有些竊喜，有些茫然。竊喜是因為袁尚採納了他的意見，只要袁尚一直能聽從他的意見，他位列幕府幕僚的時機也就快到了！茫然是因為袁尚的急躁和魯莽襲上了他的心頭，這種主君的性格絕對算不上是明君，可見日後袁尚親政之後，會給袁氏三州帶來多麼大的損失？匡扶於他，是一件正確的選擇嗎？郭圖有些茫然……
袁尚腦海沒有郭圖這般複雜的思想，他只急切地想把田豐、逢紀、審配、沮授等高層謀士召集於一堂，好好分析分析青州的戰事以及袁譚所可能做出來的背主動作！
逢紀！這是袁紹派於青州輔佐袁譚的謀士，但是直接隸屬於大將軍幕府，是袁尚急於想召回的謀士之一！只有掌握了逢紀，才能了解袁譚的最近動向！
袁氏三子的裂縫，就在郭圖的不經意間拉開了序幕，往往對於一個大勢力來說，垮塌就在蕭牆之中！被袁紹扭轉了的歷史軌跡，在這一刻又恢復到了終點！就算是勇武如呂布這般神將，或許也只能無奈看著局勢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