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1.第631章 袁氏（八）
濟南國，東平陵郡城，郡守府。
或許是因為戰爭的緣故，這座郡城之中，到處遍布了帶甲銳士，郡守府做為整座城池的中心地點，更是三步一崗，十步一哨，百步一塔，顯得格外的肅然森嚴。
不過，隨著視線轉入郡守府內，這裡反而祥和安靜，沒有府外那般森嚴，也只有在一些鬱鬱蔥蔥的綠化角落可以看見寒光的閃動。表面上，就如尋常人家的宅院一般。
府中庭院中，天色漸冷，落葉紛紛，一個四旬年歲的老者正握著掃帚「嘩啦！嘩啦！」掃著落葉，身形不高的他，腰背略微有些佝僂，上身披著一件老羊皮的夾襖，土裡土氣。
一陣微風拂過，一片片的黃葉落了下來，就像一群黃蝴蝶在掃地老者面前翩翩起舞，似乎在嘲笑著老者的無用功。
北風是這個年頭的主旋律曲，掃乾淨了這處，那邊落葉又繼續飄下來，似乎和老者玩游擊戰。若是換了沒有耐心的年輕人，鐵定只掃一遍就草草完事。然而這位老者並沒有這麼做，他一遍又一遍地掃著，耐心十足，外界的誘惑似乎都被他那把粗糙的掃帚隔絕在外，老者那堅定的眼神參雜著慈祥，讓人不由自主生出一種親切感。
「咚咚！」急切的馬蹄聲在郡守府響起，緊接著一個急沖沖的漢子風風火火闖了進來，走進庭院的他沒有關注其他，一心直往大廳而去，眼神充滿了焦慮。正行間，忽然身子一震，眼神聚焦在那位看起來普通的老者身上。
這位老者便是威懾天下的曹操！堂堂的曹公竟然在此掃落葉？漢子腦海頓時嗡嗡作響，滿臉不可置信……
「主公！」漢子顧不得那麼多，慌忙拜倒下來。
這個時候，曹操緩緩抬起腰桿，一對精光閃爍的眸子落在漢子身上，威嚴勃發而出，讓漢子心懷畏懼。這個時候的曹操雖然還是那身舊衣，還是那副尊容，但是整個人形象大變，哪裡還像鄉中農民？就如出鞘的絕世寶劍，寒光閃閃，充滿了凌厲和高貴。
「子丹！如此慌張，成何體統？」曹操皺了皺眉頭，喝斥大漢一句，將手中掃帚交付剛從陰影出閃過來的近衛，這才不慌不忙踏步往堂內走去，問道：「究竟何事，讓你都如此驚慌？」
曹真，字子丹，曹軍虎豹騎統帥，乃曹氏宗族中的一員猛將。平時頗為曹操看重，此次慌張前來，定有要事，曹操雖然表面平靜，但是心裡如波濤洶湧一般翻湧起來。
「主公，呂布出現了！」曹真跟隨曹操其後，小心翼翼說道。不過就算曹真跟隨在曹操這位絕世梟雄的身後，他言語中也充滿了畏懼感，並沒有因為曹操就在身邊而感到安全。呂布這個大神，是每一個武人的目標，也是壓在每一個武人心頭上的大山！曹真也是武人，也不例外對呂布充滿了畏懼。
「哼！這個畜生，終於入瓮了嗎？」曹操臉色驟然放開，重重一哼，其中的怒意都掩飾不住，似乎千年的火山陡然爆發一般，軟綿綿的頭髮頓時根根豎起，眼珠子似乎都要瞪出眼眶，可見他對呂布的恨意有多深！他止住腳步，回首後方，那是濟南國和樂安郡的交界之處，呂布肯定是從那個方向進入濟南國的！這一次，一定不能讓這個豎子跑了！許褚和徐晃的死不能白死，他們曹軍將士的血不能白流！一切都要呂布付出絕對的代價！也要讓天下人看看，這個所謂的天下第一戰神也不過如此！
曹真有些懼怕發怒的曹操，屏聲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他知道徐晃、許褚的死，讓曹操幾乎一年沒有什麼心情，可見對曹操的打擊有多深！呂布，正是讓徐晃、許褚陣亡的罪魁禍首！如果沒有呂布那次偷襲，這兩位絕對名將絕對是他們曹氏開疆擴土的棟樑之將！不管在私人情誼上，還是日後爭霸天下上，呂布都給了曹操一記狠狠的傷害！
袁氏三州對於曹操固然重要，但是做為天下絕頂梟雄曹操來說，他更樂意坐山觀虎鬥，看看天下群雄在袁氏三州爭奪個你死我活，直到力歇的時候，那才是他出馬的最佳時機！但，曹操卻是提前出兵了，目的還不是為了在袁氏三州攪局的呂布么？
不殺呂布，難泄曹公心頭之恨！可對於曹真來說，更多的是懼怕，許褚、徐晃兩位大將都是遠勝於他的絕頂大將，都慘死當場！那麼他又能如何呢？做為虎豹騎統帥的他，避不可免要與呂布正面交鋒……
曹操瞥了一眼族中的後輩，臉色慘白的曹真，讓他輕而易舉就察覺到了思想，他冷笑起來，有些皺巴巴的麵皮擠在一塊，顯得格外的森森：「怎麼？子丹，你是懼怕了呂布那個匹夫嗎？」
曹真臉色一凜，後背上不知不覺被汗滲濕了，他喏喏道：「主公為呂布那匹夫籌劃多日，不過呂布這廝凶名太甚，子丹的確有點畏懼！」
曹真的實在，讓曹操沒有追究下去，畢竟呂布的名頭太過響亮，縱橫天下未嘗一敗，並且還斬殺了同陣營許褚、徐晃，可以算得實至名歸，天下間敢於和他對敵的人實在太少！曹真這種表情也算是應該，最重要是坦然和實在！曹真能做到這一點，已經算得不錯了。
曹操並沒有著急進入大堂，對他而言，這東平陵郡守府雖然是袁氏遺留，但現在卻是他的主場，任何機密都泄露不出去！不管是大堂，還是庭院，哪裡都可以議事！這就是身為中原霸主的自信！或許，曾經中原霸主的名頭還是虛名，雖然有官渡之戰這種絕唱，但是因為種種變故，曹操還是沒有獲得相應的地盤來匹配！不過，與呂布過完這一招，他中原霸主的名銜就該實至名歸了！這是絕對不容質疑的事情！
他眼神依舊停留在後方，不過語氣卻變得和藹下來，似乎剛才的火山爆發只是他偶然間的衝動，「子丹，無論呂布凶名如何旺盛，對於我們立足中原大計來說，他也不過只是滄海一粟！過去幾年，因為異人給這個時代帶來了太多的變化，我們曹氏一直在被動或者主動的順應時代！幾年過去了，我們積累也夠了，也摸透了異人帶來的變化，欲圖出山一搏，卻遭遇了呂布這個攔路虎，當場就殞命了許褚、徐晃絕頂大將，對於我們曹氏來說，這個損失是格外慘重的！但是，我們這麼多年來的積累，卻沒有遭到其他額外的損失！」說道這裡，曹操語氣加重：「我們曹氏有這個能力順應時代，有這個能力立足於這個時代！也同樣有這個能力，將史書給予我們曹氏的光輝榮耀，繼續綻放在這個時代中！你要記住！我們曹氏絕對不會遜色其他勢力！哪怕是呂布，哪怕是劉備，哪怕是孫權這些大鱷，在我們曹氏面前，他們什麼都不是！這一次，就要讓曾經挑釁過我們的呂布受到應有的教訓時候了！」言談間，曹操自信滿滿，他有絕對的自信，在這一場決定青州生死之戰中獲得最終的勝利！
這一點，曹真絕對沒有質疑。曹操已經通過數十年來的威名，奠定他有這種實力！呂布再勇猛也不過只是一個匹夫，當不得什麼智珠在握的謀主！若是有一點理智的人，都知道濟南國是場大局，等著呂布來入瓮的大局！呂布竟然還敢引鐵騎闖了進來，這一點曹真就不看好呂布！雖然同為武將，曹真對呂布又敬又怕，但是對呂布的智商，曹真還是感到有些遺憾！
呂布！任憑你勇武蓋世，焉能敵過曹氏上將千員？任憑你來去如風，又能逃脫曹氏為你精心準備的天羅地網？一切都已經註定好了！棋盤已經展開。曹真閉上眼睛似乎都能看到呂布已經按照曹操布好的棋局，一步步走向殘局，最後不可避免走向滅亡！
或者是幻想吧？戰場千變萬化，以呂布的驍勇，怎麼也不可能落到這種境界吧？矛盾的心情在曹真心頭激蕩，最後還是身為曹氏族人的理智佔據了上風，他拜伏下來：「主公運籌帷幄之中，呂布匹夫焉能翻起大浪！子丹願為主公前驅，親自領教一番天下第一戰神的威名！」
曹操微微一笑，表情有些猙獰，他的腦海此刻盤旋著即將面對仇人的快感！終於等到這一天了，終於等到呂布小兒親自送上門來！若是不把呂布碎屍萬段，怎麼見得他曹操的手段？絕對是給予呂布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永不翻身！
面對曹真的請戰，曹操揮揮袍袖，提高稍許嗓音：「子丹勿急，呂布不過小患而已！袁氏三子也不過是小患而已！這些豎子，在歷史長河之中起不了半點的泡沫！他們不是雄心萬丈的袁本初！他們只是憑著祖產混吃喝的二世祖！無需太過認真對待！你身為虎豹騎統帥，應行雷霆之勢，來終結他們！開局之端，焉用你這把鋒銳的牛刀？」說到此處，曹操話題一轉，竟把話題帶到了涼州身上：「子丹，想必你也知道涼州的態勢吧？由妙才，子廉共同謀划的涼州攻略竟然遭到了失敗！並且李典大將竟然身死在西域！涼州，這才是我們日後需要重點對付的對象！異人當政，還能反手間挫敗我們精心準備的攻略！果然是不能小看！待我們大敗了呂布，收復了青州，重點就在涼州身上了！與涼州相比，我們的虎豹騎並不佔據什麼優勢，他們擁有西域和鮮卑天然的馬場，又擁有那些馬背上的騎士牧民，可以說是日後的心腹大患！你必須在與袁氏對戰的時候，將虎豹騎徹底磨礪踏實！到時與涼州作戰，也有了個準備！」
原來曹公有這麼多抱負！不但要攻略下袁氏三州，還要窺視涼州？曹真自感責任深重，激動的滿臉通紅，戰意蓄勢待發……同時，腦海也將涼州列為了日後的重要敵人。
「轟隆！」兩人正言談間，憑空一道閃電劃過天際，巨大的雨珠連接成了水線，濺射在大地之上。暴雨忽地降臨到了人間，天驟然間就陰暗下來。
曹操興緻勃發，不但不進大堂避雨，反而一手攙扶起曹真，一手指著天際，狂妄說道：「天時在我們呀！有這場大雨的到來，呂布那小兒的鐵騎焉能逞威？」
曹真抬頭望去，剛才還萬分明朗的天空忽地變得極為厚重，雨幕結成了深黯的穹廬，籠罩出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唯有電光閃爍之間，才能看的清周圍的景象！
呂布危矣！大雨會將道路變為泥濘，憑藉鐵騎來去如風的呂布，失去了最大的優勢速度，還能在濟南國內馳騁得了嗎？曹真心裡重重的一嘆，或許沒有這場大雨，曹公所言的呂布末路或許還是未知，畢竟呂布胯下的神馬速度過於驚人！不過現在，就算勇武如呂布，也不得不服從老天爺的安排！
天象，永遠是難以琢磨的！或許，也可以歸結於老天爺的安排吧？觀天下英雄，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正同此理。
巨量的雨水猶如天河倒泄而下，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匯成溪流、凝聚河塘，最後形成巨大無比的河川和瀑布，席捲著濟南國境內外每一寸土地。
暴烈的雨水肆意的逞威，它們是天地間的主角，生活在天地間的人們只能向其低下頭顱，不管身份是貧窮還是富貴，都要藏在高處來躲避這場忽如其來的暴雨。
而就在這樣的環境之下，電光閃爍間，竟然照映出一支黑甲鐵騎在艱難跋涉……為首那團紅光包裹著的影子，不是呂布又是何人？
該死的天氣，讓呂布本來賴以在平原上橫行的騎術，完全無用功！就算是神駿如赤兔，也不得不在泥濘中緩緩行走……
但是，就這樣，也改變不了呂布堅硬如鐵的性格！他要在明日清晨殺到於陵縣去，他要如混世魔王一般，將濟南國攪得翻天覆地！他自認，以他的神速，再機靈的斥候也打探不到他的行程！尤其在這種天氣中，更是無人能揣測他的動向！所有的行軍痕迹都消磨在泥水之中！這場戰局，他註定是贏家！
漆黑如墨，狂風暴雨，也澆滅不了呂布胸中的那團烈火！誰也不知道他與曹氏的恩怨由來！很多人只知道史書上白門樓呂布落於曹氏之手，被活生生絞死！但很多人都不以為然，異人口中的史書焉能當真？但，呂布的的確確就是因為史書記載了此事，才與曹氏翻臉成仇！在呂布眼中，異人所說的那些，都是有鼻子有眼的事情！曹操這個大漢奸臣，絕對會做出那種事情出來！率先聯合陳宮掀起了徐州爭奪戰！最後，呂布落敗，遠走并州！但是這個仇，這個恨卻越發在呂布心胸中日益燃燒的澎湃……雖然滅了曹氏兩員大將，也熄滅不了呂布心中的仇恨！如果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那麼殺己之仇更是不死不休了！這是呂布奇怪的邏輯，其他人理解不了的……
冰寒徹骨的雨水阻擋不了呂布的昂然戰意，火紅的赤兔馬感受到主人的心意，仰首長嘶，紅光大放光芒，一躍十餘丈，一顯神馬的氣質！呂布情不自禁熱血沸騰，一邊穿插在雨幕之中，一邊高聲呼喊著！披頭散髮的艱難行軍，在他眼中並不值得一提！他是戰神！他只需要戰鬥，他需要血液隨時充滿戰鬥的慾望！
暴風卷著密集的雨點橫掃大軍，瞬間馬嘶鳴啼，地面上的泥水呼啦地掀起來，刮在馬身上，人身上，都是刺痛連連！呂布不退反進，高舉方天畫戟在雨中狂嘶，仿若天神一般的他，天災竟顯得有些渺小。
受到主將的鼓舞，整支騎兵速度陡然加快起來，這支輕裝騎兵亦如主將呂布一樣，血脈中都是流淌著好戰的因子……
并州鐵騎始終沒有停下鐵蹄，他們用難以想象的勇氣和速度從西北而東南方向貫穿，戰神下達的指令是抵達於陵縣，他們就要歇盡全力為戰神完成這個目標！
他們都是亡命之徒，他們都是隨同呂佈於并州而起，縱殺匈奴無數狼騎的并州鐵騎！他們每一個人都是不畏生死的勇士！不管是窮凶極惡的匈奴狼騎，還是縱橫中原未嘗一敗的曹軍，都曾在他們的手中吃過大虧！他們是無敵之師！誰也不能阻擋他們的鋒芒！哪怕是險惡的暴雨也不行！
在豪雨傾瀉之下，水勢湍急駭人，呂布令將士用鐵鏈相接渡湍流！
吳子有云：是以一人投命，足懼千夫！在這上下一心的鐵騎眼前，區區天災又算得了什麼？
在次日大水盡退，朝陽升起的時候，呂布已經率著他的騎兵如鬼魅一般出現在於陵城的城門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