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心恨誰(八)

不知心恨誰(八)

柴被燒得噼里啪啦的響,在沉默的夜裡這聲音尤其的突出。

仰躺在破廟裡,興許還能透過屋頂缺掉的青瓦看到天上的星星。鄒遲把胳膊枕在脖子下面,左邊半張臉被火光籠著,他眼睛半眯著看天。

「你找到你師妹了?「顧楚的聲音傳了過來。鄒遲側了一下頭看她,她還是背朝著他坐著。

「嗯,找到了。」鄒遲勾了一下嘴角應道。

顧楚用手抱住了雙膝,聽著鄒遲的聲音里含著笑意,眼底一片黯然。

「下次尋人別再滿城貼那不像話的畫像了。「

「不會有下次了。「鄒遲緩了一口氣,信誓旦旦的說道,」丟一次就夠了,這輩子還能再丟第二次嗎?「

顧楚沒能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他說話的時候眉眼彎彎,聲音也柔和的不得了,這些全是因為一直被他掛在嘴邊的師妹。

她一面都未見過的師妹。她突然很想見鄒遲心心念念的師妹一眼,看看她有什麼樣的眉眼,再瞧瞧他們平常是怎麼相處的。

但這想法冒出來之後,她變得更加唾棄她自己,她用力把這些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破想法壓回到心底,試圖想讓它們平靜下來,可是受到鎮壓之後,那想法越來越強烈,幾乎她就要被這些想法牽著走了。

顧楚是不准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她現在血在全身亂動,心也快跳了出來。她微微吸了一下鼻子把身上披著的鄒遲的衣裳拿下來,好好的放在地上,然後站起身往外走。

「你做什麼去?「鄒遲抬起身疑惑的看她。

顧楚忍住心頭的酸楚,頭也沒回,答道,「我們就在這兒分開吧。顧楚謝過鄒公子的救命之恩。」

「顧……」喉嚨只吐出來一個字,之後的那一個怎麼都開不了口,直到顧楚出了門,漸漸的和夜色融在一起,瞧不清楚。

鄒遲有點惱火的躺回地上,眉頭不知道什麼時候皺了起來,他張了張嘴,半響念了出一個楚字,隨後似是了卻什麼心愿,閉上了眼睛,只是那皺起來的眉頭就沒再平和。

***

今日的清晨對於尋念來說不太美好。

一覺醒來,人形又變回了魚身。她還是窩在老朋友草帽里,吐了一串泡泡抬頭就看到九思。

九思把手裡的字條收起來,夾在書里,轉頭看到尋念,「醒了?感覺是不是又得到了身體上的自由。」

「哪天我靈魂脫殼了才是得到了至上的自由。」尋念咬牙切齒的回道。

見到如此的情景,九思非但不表示同情還用這樣的話來調侃她。她把成人形的事情壓在他身上真是大錯特錯。她恨不得把自己的牙齒磨得鋒利一些,然後一口咬在他的脖頸上。

九思一笑,彎曲起食指碰了一下自己的眉骨,道,「快了,你馬上就能感受到了。」

尋念突然覺得背後陰風陣陣,不是什麼好事,問道,「要做什麼?」

「他叫我們去收一下尾,」九思說得不明不白,尋念撇了撇嘴,九思笑著又添了一句,「去拿你做夢都想要的第二滴交頸血。」

一聽到是去拿交頸血,尋念的眼睛立馬就亮了。

院落的門口備了一輛馬車,九思提著草帽上了車,吩咐車夫趕路。

「寧禕呢?「

尋常這時候寧禕早就不甘寂寞的開始天南海北的聊了,今兒馬車裡這麼靜,本是閉目靜思的尋念把頭探了出來瞧了瞧,問道。

「他家裡有點事情,過段時間再來找我們。」

「哦。」尋念表示明白,還是有點奇怪。寧禕是有多大的事情,走的時候也不和她說一聲。起先知道寧禕走,尋念是有點高興的,寧禕這人總是喜歡拉著她一起做這個做那個,他精力充沛可是她真的心理上感覺很累。

但不一會兒又覺得沒了寧禕變得寂寞起來。

她把下巴放在草帽的邊緣上看九思。九思在顛簸的馬車裡閉著眼睛,兩個嘴角成一條直線,他的雙手護著草帽,儘管草帽里的水偶有一兩滴會不安分的跑到他的衣裳上。

說來和九思出走之後,沒跑多遠就遇見了寧禕。這一路上也是三個人結伴而行,她和九思相處的事情很少。反而,寧禕卻是九思認識很久的朋友。

寧禕似乎知道九思很多事情,但兩個人都不打算和她說半句。寧禕雖然話多,但在這件事上和九思一樣,對此保持沉默。

「在看什麼?」九思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問她。

尋念愣了一下,隨即尾巴一甩,把水都甩到了九思的臉上,噘嘴道,「想給你洗臉好久了。」

水珠順著九思的臉往下掉,九思無奈的笑了一下,用袖口擦了擦臉。

擦乾之後那黑條仍舊在他的臉上,一點模糊的感覺都沒有。尋念把頭又放在了草帽的邊緣,同情道,「我以後再也不讓你洗臉了,真的。」

「你在亂想什麼?」九思覺得好笑問道。

「還是不說了,多打擊你。「

「那我是該謝謝你咯。「九思笑得眼角彎了起來。

「不必客氣。「尋念拍了拍水,再抬頭看他的時候,他臉上的黑條不知為何以驚人的速度淡了下去。那黑條的痕迹越來越淡,最後滲到皮膚中去了。

而他的眉眼似乎也開始變化。她突然想起虞州那天下著雪的夜,他笑意填滿了眼底,眼睛里像是有一片星海,她鬼使神差的應下了,被他一個草帽就輕易的舀走了。

她有點目眩,眼睛許是花了。

尋念用力的眨了眨眼睛,甩尾巴轉身,把尾巴沖著九思,半響又轉回來偷偷的瞥上一眼。

這個人是誰啊,除了眼睛和九思的一樣之外,還有這身衣服一樣,還有還有看她的眼光一樣之外。這個人到底是誰啊,只有一個答案,但她有點接受不能。

九思笑得一臉欠揍像,還伸手逗尋念。尋念連躲都不躲,蹲在草帽里,良久張了張魚嘴。

「你怎麼變模樣了。「尋念哭喪著臉,可憐兮兮得問道。

***

「順著這路走下去,」樵夫壓著頭上的草帽,然後伸手遙遙的一指,「再有一日也就到了重浚了。」

顧楚用袖口擦了擦額角的汗,道了句,「多謝了。「

顧楚順著樵夫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只瞧見彎彎曲曲的小道,這一眼也瞧不到重浚。她和鄒遲逃出十三州之後,鄒遲與她說過,他們這一路是要去重浚。她也不便現在再改變路線,就尋了人開始問怎麼往重浚走。

她已經走了一日,一切都還算順利,只是體力有點跟不上。她身上沒有乾糧沒有水,碰到人家就拿銀子換一點,碰不到也就只好一路餓著肚子。

她仰頭看了看日頭,已經快到晌午了。她尋了一個大樹,靠著樹根坐下歇息。她嘴唇發乾,只靠了一會兒困意就跑了過來,她暈乎乎的想起鄒遲來。

這幾乎已經成了她的本能反應。她這遲來二十年的心動,終於動在了一個人的身上,可這個人是最不切實際的一個人。

算起來她小時候應該是喜歡楚辭的吧。不若如此為何偏偏每日跟在楚辭身後跑,儘管楚辭冷言冷語她也絲毫不會記恨楚辭。後來為什麼喜歡習武,多半也和楚辭有關係。她偷偷看楚辭練過武,真好看。

她不願意聽顧老的話好好念書,非要碰女孩子都不會碰的刀劍。

小時候的人總是這樣,有時候這種喜歡能維持很多年。但你也不能預知,到底這種喜歡會在什麼時候頃刻就消失了。

顧楚對楚辭的那點喜歡,顧楚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的。

練了幾年之後漸漸的發現自己是真的喜歡上習武了,習武不再與楚辭有半點聯繫。再到多年以後,她偶爾想起自己習武的初衷,還把這事兒說與師父聽。師父聽了只是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髮。

再之後她的心就像被凍住了一樣。直到現在,這幾天,突然活了。

第一次見鄒遲的時候,她沒想過是這樣的。

和他最初相處的時候,幫他找師妹的時候,或者覺得同病相憐。

這些統統都不是成為喜歡的緣由,她也並沒有多生妄想。

而最後得知他騙了自己,得知他一直裝傻,這股子心動就突如其來。

她終究沒想到,也猜測不到自己的心,為什麼會選在這樣一個時機劇烈的震動起來。

「顧楚,顧楚。」有人喚她。她還是有點頭暈,漸漸的睜開眼睛。

楚辭正嘴裡喊著她,手指輕輕拍著她的臉頰。他見到她醒了,眼底閃過一絲驚喜,隨即又是冰涼涼的東西從眼底跑了出來。說話的時候,聲音壓著怒氣,「你跑出來就是為了作踐你自己,給我看?」

顧楚輕咳了兩聲,不吭聲。

「就是為了告訴我,你顧楚願意跟一個來歷不明的臭小子遠走他鄉,也不願意和我在一起。我楚辭比他差遠了,你是不是這樣想的。「

楚辭的手指用力掐住了她的下巴,手背上的青筋越來越明顯。顧楚呵呵的笑了一聲,靠著樹榦也沒掙脫。

有聲由遠及近,楚辭還沒等偏過頭去看,一陣風夾著他的一縷頭髮狠狠的扎進了樹榦里。楚辭定神一看,是一柄劍,那劍深深的扎進了樹榦里,而他被截斷的發也被死死的釘到了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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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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