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入膏肓(一)
虞州現在是什麼天呢,是不是也是一樣的陰雨天?
客棧二層的窗戶開著,白衫的公子站在床邊,低眉看著偶爾有雨點打到客房裡。
客房的門被推開,有人進了屋,看到窗戶開著一個箭步湊過來,皺著眉把窗戶關上。
「公子小心受了風。」
「無事。」白衫公子收回了視線,撐著身子慢慢在椅子上坐好,仿若他真的是一位病入膏肓的人一樣。
「公子別為難我們了。」說完這話,來人放下手裡的東西轉身離開了。
白衫公子看了眼桌上剛送來的飯菜,他摸了一下筷子,看著飯菜沒有一丁點想要吃的*。
被困在這兒已經有一個月有餘。
他連這兒是哪裡都不曉得,只知道不會是虞州。他早在年初的時候就知曉了,他要被當做人質送往重浚。
他沒想過要逃走,他就坐在他那小宅子里等著,等著有人押著他到重浚去。他連半點想要掙扎的想法都沒有,他的腦子是一片空白的,他這人在虞州或者在重浚又或者是在九州任何一片土地上,他的生活都會是一樣的。
只求一處小宅子,書房開著窗就能望到院落里的小池塘。池塘里有他養了好多年的那尾紅鯉魚。
但現在這些似乎都成了白煙,不一會兒就散了。那一天,完完全全打破了。清早紅鯉魚不見了,而過了晌午他碰見了那個人。
徐緒失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還真是好騙,被騙得團團轉呢。
***
剛過晌午,客棧里一干人等都被趕了出去。徐緒坐在椅子上,臉上的情緒分辨不出高興還是悲哀。
在他不遠的地方有個說書人,而他們兩個之間隔著一層白色的紗簾,外面的人瞧不見他,他也瞧不見外面的說書人。
他的右手邊坐著一個紫裙的女子,女子偏過臉去看他。她的眉眼好看,舉手投足之間有一股子淡雅的氣質,她的目光一直放在他的身上。她挨得他極近,他能嗅到她身上的冷香。
「徐公子覺得今日這書說得還算精彩嗎?」
「挺好的。」
是挺好的,困了這麼多日,今日讓他隔著紗見了其他的人,大概是莫大的恩賜。
徐緒應她的時候,淡淡的沒什麼多餘的情緒。
「張師傅的書說得最好,沁安小時候就愛聽。」
徐緒點了點頭,視線還是放在紗簾外面的張師傅身上。身邊的沁安,他說不清該怎麼面對才好。
「徐公子若覺得喜歡,日日讓張師傅來說上一段,你的身體該是扛得住的。」沁安說著,她看了看徐緒放在桌面上的手,她的手指動了一下,她扯起嘴角把手覆在徐緒手上面,緩聲問道,「好嗎?」
手覆上來的一瞬間,徐緒就打了個寒顫,手想從她手心裡抽出來,但沁安的力氣很大,他怎麼抽也沒能抽出來,在他放棄的時候,沁安卻又不動聲色的把手挪開了。
「不必麻煩張師傅了。」
「不麻煩。」
沁安的語氣強硬,說罷之後似乎覺得不妥,微微張開的嘴又合上,隨後說道,「對不起,沁安不該如此,徐公子既不願,沁安不勉強。」
這是這個月的第幾次了,沁安總是這樣。他瞧不出哪個是她。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徐緒微微舒了口氣,問道,「只是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要一直把我困在這裡,你覺得很有意思嗎?」
「有意思?」沁安聽了這話似乎覺得有些可笑,重複了一遍笑道,「沁安今日倘若不留下你,明日徐公子就會被送到重浚王宮裡去,如此一說,徐公子還覺得這是沁安一個人任性嗎?」
沁安抬了抬手,外面的張師傅就走了出去,一個客棧怕這時就只剩下她們兩個人了。
一個月過去,徐緒忍了一個月之久,他想問的想說的,他打算在今日都與沁安講明白。
「沁安不過是想護著徐公子,徐公子若是不喜歡,沁安也沒有辦法。但你想要走,沁安覺得你還是斷了這個念想才好。」
沁安不給徐緒說話的機會,她說了一會兒臉上飛紅許是惱得,她站起身來,拳頭砸在了桌子上。徐緒面前的茶杯濺出一些茶水,清香蔓延開來。
「我在這兒還是在重浚王宮,其實都沒有什麼區別,你不是也一樣的把我困在原地嗎?」
「你和那些人有什麼不一樣,你這不是救我,我也從來沒需要你去拯救。」
沁安走得很快,他的話說了一半人就已經不見了,他卻仍舊坐在那裡,堅持把所有想說的話全部說完。
在這兒沒人肯聽他一句,沒人為他辯一句。他不知道這群人的身份,更不知道這裡是何處。他就像是突然到了另一個世界,這兒沒有一個人與他是舊識,沒有一個人與他成一派。他們只是強制他好好的乖乖的坐在客房裡,並且裝出病殃殃的模樣。
時間一久,他怕是真的會一直病下去。
***
「那邊催得緊,公主不先回去看一看嗎?」
「有什麼好催得,我哪天不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若覺得不耐煩,大可以闖進來把我拽回去。」沁安看著銅鏡里的自己,漫不經心的回應道。
「公子,你也知道沒人下得去手,對您。」
她身後老老實實站著的侍女垂頭說道。
「沒人?」沁安的笑爬上嘴角,銅鏡狠狠的摔在了桌子上,「我看是沒人不敢!我說了不要動他,這群人誰不是虎視眈眈,一路上當我沁安是瞎了眼嗎?!」
侍女嚇得不敢吭聲,連連點頭。
沁安抬了抬手,把桌上的兩支朱釵往頭上比,「你看看,哪個好看一些?是這個簡單的還是那個花紋繁瑣些的?」
「若是公主,定是喜歡這第二隻。」侍女抬頭看了一眼回答道。
「若不是我呢?」沁安覺得這侍女有些意思,繼續問道。
「若??若是那徐公子,他定是喜歡那隻簡單的。」侍女磕巴著說完了。
沁安把簡單的那隻拿起來插在了發間,很滿意的模樣。
「行了,出去吧。他若問起來,你就把我方才說得話如實告訴他。」
「是是??」
***
「徐公子,這些日子送進你房間的飯菜都沒怎麼動,是不是不合胃口?」
「不餓而已,別多想。」徐緒在宣紙上寫字,不抬眼看沁安一眼。
徐緒一手握著袖口,抬手去粘墨汁。
「沁安沒有多想,徐公子怕是怨沁安了,如今拿身體和沁安作對呢。」
「我不會拿身體開玩笑。不餓就是不餓,沒有別的理由。」徐緒手微微頓了一下,心裡一陣惱火,他情願天天在這裡待著寫字,也不想應付眼前這個人。
「若是沁安帶徐公子出去逛一圈,公子是不是就會有胃口了。大夫說病了的人要常見見光,對病也有好處。」
徐緒拿著毛筆的手不動了,墨汁在宣紙上暈了一個黑色的圈。
「走吧,馬車在下面等著我們。」
***
徐緒很難猜測到沁安的心思。就像她困著自己,不讓他踏出客房半步,連開窗都是不可能的事兒。
而就是這樣一個人,矛盾的可怕,今日又備了馬車帶著他在大街上逛。
她嘴裡說要救他,但行為上與那些想要困住自己的人一樣。
但她對他確實算得上好,天一涼就送來被子還有好幾套衣服,一日三餐菜色極好,很多都是他喜歡吃的菜。
他看不懂她,摸不透她。所以他大多數時候直接選擇對她冷漠,他沒多恨她,也沒感謝她。
「變了樣子啊,以前這裡還有一排灰色的宅子,瞧著可好看了。」馬車的帘子被掀開,沁安把腦袋伸出去,看著外面突然說道。
徐緒看過去,只是紅磚綠瓦,漂亮的模樣,灰色的宅子早就不知曉去往何方了,大概只在沁安的記憶裡面能瞧見。
徐緒不知說什麼,選擇繼續沉默。
「好久沒出來了,真是很多東西都變了樣子,連重浚的味道都變了。」沁安深吸了一口氣,回過頭看著徐緒笑。
徐緒什麼都看不見,只是準確的抓住了,沁安剛才說,這裡是重浚。
他突然想冷笑,原來他就在重浚,在那群人的眼皮子底下,如今他一個被各國尋找的罪人,現在正坐在馬車裡逛重浚。
這不是天大的笑話是什麼?
「在這裡沒人敢帶你走,聽我的在客棧里按兵不動,很快事情就會過去。」
「過去?」
「沁安發誓,會過去的。」
「怎麼過去?」徐緒嗤笑,「一輩子狼狽逃竄,一輩子待在客棧里連窗子都不敢開?」
若讓他這樣偷生,他不若早早就丟了性命也好。
「你是誰家的小姑娘,何必這樣?」徐緒的臉上爬滿了笑,只是很難看,連他自己都知道。
困住他的腳步,他面上是平靜,但內心呢?誰知道是不是和表面上一樣平靜。
「我就是要救你,救你就是在救我自己。這天下沒道理,沒人不許我自救,沒人能剝奪我這個權利,你也不行。」
「所以別再和我說這些話,說多少遍都沒有用,我不放你走。除非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