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翦番外]51、我非無辜
馬克不以為忤,反而如惡計得逞般大笑:「哈哈,你終於知道了嗎?向律師,我還以為永遠都不會發現。」
向遠眯起眼來。
馬克輕哼:「可是你就算髮現了,又能怎麼樣?你是我的律師,你跟我之間有保密協議,所以你不能說出去,更不能出庭作證,否則你就違反了律師條例,你日後會連律師都干不下去的。」
向遠深吸口氣:「我自然明白,不用你提醒我。我現在只是跟你提及,不過是想確認你究竟有沒有催眠本沙明。」
馬克轉開身去,仰頭望天花板:「你說呢?溲」
向遠哼了聲:「我就怕你是當真這麼做了!」
「我知道你對這樣的能力十分自負,可是當年的皇甫華章又如何,他催眠時年,不是一樣還會揭開真相?」
馬克眯起眼來,轉頭來望向遠:「沒錯,就是因為先生善於此術,所以我也暗地裡勤學苦練,我也想如他那樣自如操控人心。恧」
向遠嘆口氣,懊惱踢開椅子:「這麼說來,你果然是催眠了本沙明!」
馬克盯著向遠,忽然冷笑起來。可是那冷笑里卻也加入了不少悲涼。
「我也想催眠他啊,可是我終究做不到。不只是他身為殺手,意志堅定;同時也是因為我自己的矛盾……」
終究還是對那個人動了心啊,於是也難免希望那個人也同樣對自己動心。這樣一來如果那個人是被自己催眠了的,就會不知道他所謂的心動是出自於他自己的本心,還只是催眠之後的假相罷了。
因了這樣的遲疑,身為催眠師的,自己的意志都不堅定起來,又怎麼還有把握對那個人施加心理暗示呢?
馬克想到這裡也有些心灰意懶。想來當年的先生也是遭遇了這樣的狀況吧,憑先生那樣厲害的手段,最後對時年的催眠也只維持了17個月——雖然對於其他催眠師來說,這個時間已經是不敢企及的紀錄——先生終究也還是希望時年是真心實意愛上他,而不是被催眠,如提線木偶一樣被動地與他在一起啊。
說到底,先生真正想要的還是真正的桃花源,而不是催眠建構起來的莫涯村。所以說到最終,先生還是敗給了自己,敗給了自己的心動。
馬克垂下頭去。他自己也一樣,整個策略里最最不該的,還是真正為本沙明而心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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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遠也有些意外:「這麼說來,你是真的沒有催眠本沙明?」
「也就是說,時年所說的一切都不成立,本沙明槍擊詹姆士,都是他自己自發自願的?」
馬克哼了一聲:「至於怎麼會射偏了一厘米,當然不是本沙明手頭出了差錯,只不過是因為詹姆士被凱瑟琳扯了一下。你懂的,凱瑟琳此前一直對本沙明心懷警惕,而有時候女人的直覺更是準確到嚇人……所以當時當凱瑟琳看見本沙明不請自來,出現在他們兩人面前時,凱瑟琳手疾眼快就先扯了詹姆士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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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晚上,燕余和燕翦都因時年的表現而看見了一絲曙光,高興之下兩姐妹喝了兩盅。燕余將這些天壓抑著的擔心和焦慮全都哭了出來。
她捉著小妹的手,又是流淚又是笑:「我就知道,他不會有意識槍擊詹姆士的。」
燕翦卻凄涼地笑:「是啊,因為他們是情侶,是相伴了十五年的愛人。即便因愛生恨,又怎麼可能這麼下了死守?」
燕余也愣住,止住眼淚,卻止不住心下盤旋而起的疼。
是啊,之所以那麼相信小笨不會有意識地槍擊詹姆士,前提還不是因為他們曾經是那樣的關係?
再不想承認也得承認,再不願相信卻總得接受。
可是既然他們兩個是那樣的關係……那還要她們姐妹倆這樣地痛斷肝腸,又是何必?
兩姐妹四目相對,含淚抱住彼此。此時此刻,也只有彼此才能更明白自己的心,才能成為最好的陪伴。
良久,燕余輕聲問:「……其實我覺得,明知道詹姆士是彎的,你卻還為他擔心,這就證明你還是原諒他了。是不是?」
一句話又問出了燕翦的淚。她趕緊擦去,勇敢地認了:「是,我是原諒他了。原本做不到,原本覺得恨死他了,以為他明明是彎的卻故意利用我。可是後來小嫂子給我講了他小時候的故事——我才知道,他是怎麼變成後來的模樣。」
「既然知道了,我又怎麼還能繼續恨他怨他?小嫂子的故事講完,我對他也只剩下了心疼……」
所以那晚她才會去醫院看他啊。只是也許緣分註定應該斷了,所以她儘管已經到了病房門外,卻還是最終被擋在門外。
燕翦用力地笑:「可是現在他都已經結婚了,他就算還能扳直,也是他新婚妻子凱瑟琳的功勞,又與我還有什麼關係?」
聽小妹這樣一說,燕余就更是難過得受不了。
詹姆士原來還有那樣一段悲傷的往事,詹姆士原來是那樣才被迫變彎的……那本沙明呢?沒人強迫他吧?那也就是說,他天生就是彎的,是改不回來的。
燕余悲傷地又想到那份拍到本沙明從林奇大宅中走出的報紙……
小笨就是彎的,天生彎,而且還跟馬克勾打在一起!
原來在跟她之間隱約生起那些情愫的同時,小笨還在跟馬克啪啪啪!
燕余只覺被打臉,也是打得啪啪的。
今晚本來應該是多日擔心之後小小的放鬆,燕翦可以小鬆一口氣,燕余卻反倒更加難過。於是這一晚燕余原本想再厚著臉皮到拘留所去試試,看小笨這個晚上能不能見她一面的,卻還是因為最後醉了而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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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晚上,本沙明靜靜坐在監室,等待明日來臨,等待自己最終的命運。
獄警又循例來送請求探視的人員名單。
他掃了一眼,沒看見湯燕余的名字,卻看到了另外一個名字。
他面上的表情還是木然,警員便又轉身就走,可是這一回本沙明忽地叫住了警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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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視室,本沙明隨警員走進來,坐到了桌邊,迎上對面人的目光。
他點了點頭,算是招呼。
對方也仔細打量他,然後緩緩道:「先做自我介紹:我是薛江秋。」
兩個「熟悉的陌生人」聊了半個小時。
他們自身自然沒什麼好聊的,他們的話題不過是圍繞著一個人:湯燕余。
可是儘管在聊燕余,本沙明的臉上也依舊是冷肅木然的:「你不必誤會,我跟湯燕余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關係;我對她也根本不可能產生你以為的那種關係——只不過因為詹姆喜歡上了湯燕翦,而湯燕余卻不遺餘力希望我不要傷害她小妹,我覺得她礙眼,才用那種方式嚇嚇她罷了。」
薛江秋沉吟片刻:「可是燕余為了你的事,這一段時間來一直擔憂心碎。她的世界很簡單,與你的不同,你對感情可以當做遊戲,她卻不行。」
「你的庭審我也關注了,我知道明天也許就是關鍵。我想,不管庭審最終的結果是什麼,你總不能繼續讓燕余這樣為你難過,你欠她一個交代。」
「其實在這件事上我對你十分失望。她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次想要見你,其實你完全可以見她一面,當面與她說清楚。可是你沒有,你一直在逃避,也一直將她架在油鍋上煎炸。本沙明,你不能這樣對她。」
本沙明輕輕閉上眼睛。
良久,緩緩點頭:「你說得對。」
薛江秋蹙眉:「你想怎麼做?終於肯見她一面么?」
本沙明卻笑了:「不用見面了。明天庭審就會有結果,到時候……一切就都結束了。」
薛江秋不知怎地,心下陡然一驚,忙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本沙明微笑起來:「明天的庭審,我不是死刑就是終身監禁,總歸是這一生與她再無緣。等判決公布,她自然死心。」
薛江秋也一怔。今天庭審他也了解了,即便他不是司法業內人士,他也能感覺到,本沙明的情形已經出現了轉機,甚至有可能脫罪。
可是本沙明此時為何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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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繼續開庭。
第一被告本沙明出庭作證,卻是接受第二被告辯護律師向遠的盤問。
第二被告的律師,責任明確,就是要為馬克脫罪的;向遠盤問本沙明,用意自然是要將所有罪責都引向本沙明,以確定馬克的無罪判定。
按說這樣的情形之下,本沙明理應為了自保而對向遠的提問有所迴避,甚至是抗拒。可是庭上的實際情況卻是本沙明一派配合,有問必答。
向遠先問:「檢控官指控我的當事人為你提供了請柬,並且幫你疏通了通路,才讓你有機會輕而易舉走進婚禮現場,一直走到受害人面前,從容拔槍。可是據我所知,你對受害人早已積怨久矣,你早已打定主意要在婚禮當天復仇。」
「本沙明,我想問問你,如果沒有你從我當事人手裡拿到的請柬,也沒有我當事人的疏通通路的話,你是否就會放棄計劃,就不會在婚禮現場槍擊受害人了?」
本沙明抬眼淡淡瞥了向遠一眼:「不會。我的性格是只要定下了計劃,就一定會執行到底,不管現場出現什麼變化。除非,我先死了。」
向遠點頭:「也就是說儘管我的當事人可能無意識中為你提供了請柬和疏通了通路,卻也與你的槍擊事件沒有直接的、必然的聯繫。無論他做不做這些,你都會向受害人復仇。」
本沙明點頭:「可以這麼說。」
旁聽席上又是一片交頭接耳,燕余迭聲低呼:「他傻了么,他這是要幹什麼?」
檢控官盧卡斯也起身反對:「昨天我們已經討論過,第一被告當時的精神狀態可能有異,那麼他現在的口供未必能代表他當日的真實心理狀態。請庭上酌情考慮這段證言是否能被認定為證據!」
就在這時,法庭的大門無聲打開,有人推著一輛輪椅走進來。
法警向法官示意,法官便望過去,旁聽的聽眾和媒體也有的注意到了,隨著一起回頭望過去。
輪椅上,竟然是坐還坐不穩,滿面蒼白毫無血色的詹姆士!
他手上還吊著吊針,凱瑟琳一身素衣站在輪椅后。
法庭上忽地有些亂了,媒體急著起身拍照,陪審員的注意力也沒放在本沙明的證言上,轉而向詹姆士投以注目。
法官加以提醒,向遠隨即提問:「……說到犯罪動機,我聽說本沙明你的動機是對被害人因愛生恨。你們原本在法國的時候,曾是一對相伴超過十五年的戀人,可是他回到M國之後為了贏得佛德集團的控制權,想要洗去與你的過去而決定與凱瑟琳結婚,所以你才決定要毀了他。」
「本沙明請你回答我,這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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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頭終於指向了這一問題。
旁聽席上,燕余和燕翦緊張得握住了彼此的手。
詹姆士的輪椅就在中間過道上,距離燕翦的座位不遠,就在她左後方數米處。她要極其小心,才能讓自己將注意力都投到本沙明那裡,而不是——扭頭回望向他。
起初他剛進來的時候,燕翦也並沒想到他會來。他剛從生死線上回來,原本是絕對不應該離開醫院的。於是她也曾在最初那一刻下意識看向大門的方向——視線卻正好與他那幽藍的眼睛撞在了一起。
他那麼虛弱地癱坐著,可是目光依舊凌厲如藍寶石的稜角,那麼直直地向她望過來。讓她片刻之間恍惚覺得,他竟然好像是早就知道她坐在哪個位置上。
可是分明,旁聽席上的座位都是隨機選擇的,她今天坐的位置跟昨天的都不是同一個。所以,他怎麼可能知道?
其實目光相撞什麼的,倒也罷了,她更揪心的是他的健康狀況;是——站在他身後那名正言順的凱瑟琳。
今天的法庭上,面對那坐在被告席上,曾經與自己相依為命十五年的戀人……他也會難過、失望,卻明知道自己這樣虛弱,卻還是無法不關心,無法不親眼到現場來才能放心。
她控制不住自己,她為他難過,替他擔心……可是她卻也再明白不過,即便再擔心,他卻也已經不再需要她,因為他已經有了名正言順的妻。
從此人生一路,就算沒有了小笨,沒有了她,對他來說也沒關係。他已經有了妻,不久之後還會有兒有女。他曾經貧瘠的人生里會一點一點積蓄滿更多的陪伴,就再也沒有她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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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人席上,本沙明深吸一口氣,目光從詹姆士出現在法庭的時候開始,就一直都只落在詹姆士面上,未曾離開過。
儘管,詹姆士最初並未看向他。
他愴然一笑,朝向遠幽幽點頭:「這話有一半是對的,另外一半卻錯了。」
「哦?」向遠急忙追問:「哪一半是真,又有哪一半是假?」
本沙明無聲一嘆:「想要毀了詹姆士,是因為我的因愛生恨,這一部分你都說對了;可是……」
他的目光繞著詹姆士轉過,凄楚一笑:「可是你說我們是一對戀人,這卻錯了。」
庭上所有人又是一愣。
向遠忙問:「如果不是戀人,怎麼會因愛生恨?本沙明你這是在自相矛盾!」
「我沒自相矛盾,」本沙明望向詹姆士,眼中漾滿了感情,卻也難掩幽怨:「因為只是我在愛著他,而他從未愛過我。我愛了他十五年,全心全意,肯為他去做任何事;可是他……卻最終還是選了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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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聽席上,燕翦已是傻了。
本沙明說什麼呢?原來只有本沙明自己是彎的,詹姆士其實從來都不是彎的么?
即便少年時代有過那樣悲傷的經歷,可是他卻也並未因此迷路,依舊還清楚自己愛的是女人么?
那麼從前他對她的種種,他在情動一刻對她說過的「愛」,就都不是欺騙了是不是?
她拼力忍著想要不回頭,可是這一刻,所有的自製都被本沙明這句話給毀了。
她控制不了自己,她終究還是——扭身,望向他。
可是……看見了又怎麼樣,看見他的同時還是同樣會看見立在他輪椅後面的凱瑟琳啊!
就算他不是彎的,他也一樣早已有了凱瑟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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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目光都轉向了輪椅上的詹姆士。
他那樣虛弱,卻忽然藍眸里迸發出怒火,他勉強張口,卻一張口就是反駁本沙明。
「你撒謊!你對我……你對我,什麼時候成了愛情?小笨,你,你根本就不是愛我,又何來因愛生恨?」
不過幾十個字,詹姆士說完卻已經疲憊不堪。凱瑟琳彎腰扶住他,詹姆士靠在凱瑟琳手臂上喘息數次,才又說:「如果因愛生恨是犯罪動機,那你根本就不存在這犯罪動機。小笨,這根本就與你無關!」
滿場又是大嘩。
這是怎麼了?被認定的同性的戀人,忽然之間互相揭穿對方不是彎的?
如果是真,那本沙明又為何要槍擊詹姆士?
如果是假的,詹姆士難道是忘了本沙明曾對他毫不留情,難道肯為了救本沙明而不顧自己的性命了?
旁聽席里更緊張的當然是燕余。
她緊張到幾乎無法呼吸。
詹姆士說什麼?小笨不是彎的,小笨也根本沒愛過他,小笨對他不是因愛生恨,甚至整件事原本與小笨無關?
情勢陡變,讓在場所有人都有些無措。
紛亂里本沙明卻含笑朝詹姆士搖頭:「你錯了。你是你,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你又怎麼知道我是怎麼想的?」
「你說我不可能愛上你,也只是你不知道而已罷了。詹姆我愛你,愛了十五年。你也不是從來不知道,你只是裝作不知道罷了。比如當年在法國我曾經想要淹死凱瑟琳,你怎麼會不明白,我之所以要那麼做,就是因為嫉妒她啊!」
詹姆士雖然虛榮,卻眸光如冰:「你閉嘴,不要再胡說八道!這件事與你無關,我要向法官大人陳述真相……」
詹姆士說著拼了命地站起身來來,忍著致命的痛楚,向法官鞠躬:「請法官大人給我一個機會,請入內室,讓我,讓我將這案件的真相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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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一件看似證據確鑿的槍擊案,法官和陪審團都以為能速戰速決,卻沒想到情勢幾番陡轉,如今更彷彿要出現截然相反的局面。
法官有些猶豫。
倒是本沙明當庭大笑:「真是可笑,可笑至極!法官大人,我是第一被告,是我拔槍擊向受害人。我自己認罪,更有無數的目擊證人,這已經毋庸置疑!如果這樣的案子還會讓法官大人猶豫不決,那您一定會成為M國司法界的一大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