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棄婦
時近初夏,雲玄霜躺在床上,只覺得一陣一陣的冷。
她身下的破舊木床,彷彿已經變成了一塊寒冰,正源源不斷地往外冒著侵人肌骨的森寒。
從兩天前起,她就再未進食。
她已命不久矣。
這個消息,想來已經傳到她的丈夫顧驊耳中了吧?
自她絕食以來,那幾個奉命看守她的粗使婆子乾脆就把一天三頓的雜糧饅頭改為了一天一頓,反正送來也沒人吃,乾脆省事了。
要不是大爺有令,要務必留著她的性命,以這些婆子們見錢眼開捧高踩低的勢利,早就恨不得粒米不送,好把她這個累贅速速餓死吧?
長日無寄,她曾苦苦思索,自己是怎麼落到這個地步的?
她今年二十歲,不久以前還是皇商顧府當家夫人。
為京城多少女子艷羨嫉妒。
出身貧寒門第小城賣花女,偶遇顧家嫡出大公子。
顧家大公子雖然出身商賈,卻是生的人物俊秀,文採風流,身上還有舉人的功名,更兼顧家家財巨萬,經營著大陳國最有名的胭脂商行,
是綿延百年的老字號。
這樣的人家,雖然配不起頂級貴族,但也是多少中等人家求也求不來的好親事。
而這位大公子卻對個小城賣花女一見傾心,力抗眾議,最終她得以明媒正娶地嫁入京城皇商顧家,為正室。
真真兒的是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
其實,她真正的身份,並不只是小城賣花女的。
她本是位穿越女!
身為受過現代教育的女性,她一點也沒覺得自己配不上顧家大少爺。
在現代是個生物學霸的她,自信滿滿。
故事似乎有個美好的開頭。
成婚兩載,雖有婆母小姑時時為難,但有夫君疼寵,二人儷影雙雙,恩愛情濃,難得的兩夫妻一雙人,再無第三人打擾……
去年年節之前,她作為顧家大少夫人,得以進宮覲見天家貴人。
她為正得寵的韋貴妃獻上秘制煥春膏。
這煥春膏,是她參考顧家的古方,又添加了她所知道的現代生物知識的成果,再加上珍貴難得的天材地寶,效果自然非同凡響。
貴妃試用過之後果然效果絕佳,芳心大悅之下,特別賞賜給顧家各類珍玩玉帛,還在皇上面前替顧家美言,甚至還給顧家當家人顧老爺求了個伯爵之位。
這對於一直止步於皇商的顧家來說,這簡直是半年來想都不敢想的美事,有了這個爵位從此他們家的門楣就大不一樣,再也不用怕被人說成是商家了。
一時之間,身為大功臣的雲玄霜,在顧家的腰桿登時硬氣了許多,緊接著,年後春宴,她又被診出了身懷有孕……
當請來的太醫,拱手道出了這喜訊之後,她還記得自己相公那激動萬分的狂喜,婆婆和小姑子態度微妙的變化……
可是為什麼,一夕之間就翻天覆地,全然改變了?
她清楚地記得,那是清明節過後的第三天,遵貴妃旨音,進宮去為貴妃送新製成的煥春膏。
那位年過三十五,卻保養良好,脂光粉艷,看上去不過是二十七八的美艷貴妃娘娘,魅人桃花眼內滿是歡欣喜樂。
口角含笑,言笑晏晏地拉了她的手,同坐炕邊,甚至還平易近人的屏退了眾從人,要跟她說一些女兒家的私房話。
而她在喝了半杯雲頂貢茶之後,不知怎的就失去了意識。
再醒過來,一切地覆天翻。
美好的成了醜惡。
從天堂墜入了地獄。
她知道自己已時日無多,胸膛里就像裝了個破舊的風箱一樣,只不過是呼吸,都會帶出可怕的聲響。
人到了這個地步,對死亡的恐懼已經不算什麼了。
可是,為什麼?
她胸中的這口氣終是咽不下。
不甘心啊!
命就快被人算計沒了。
可是到底是誰在算計,又是為了什麼?
這是什麼仇?什麼怨?
為什麼要用這種惡毒的手段?
為了她從現代帶過來的各種傳家秘方?
可是,她在顧家展露出來的不過是小試牛刀,冰山一角而已,顧家根本不可能知道她掌握著他們家夢寐以求的各種技藝。
就算是她展露出來的小打小鬧,她身懷有孕,如果有了兒女,她一身所學,最後還不是要傳給顧家後人?
如這般圖窮匕現,他們又有多少好處?
她被囚禁在這陋巷小院,外有粗使婆看守。
顧驊,她那好夫君,偶而會來問些秘方之事,她自然不搭不理,高興了就破口大罵,那渣男竟也不發怒,倒是好脾氣地搖頭而走。
不過,算著日期,那渣男的耐心也該用盡。
至少在死前,他一定會來見她一面!
他對她下此毒手,自然是沒有所謂的惻隱之心。
能讓他來的,可不就是事關顧家祖業,那立身之本的顧氏胭脂行了。
雲玄霜有些艱難地吐出一口氣。
她微微側轉了身子,朝著這間黑屋的窗口望過去,這用木板釘死了的窗口處還留下少許的縫隙,透出點微微的光亮,還有不知道從哪裡飄過來的絲竹樂曲之聲。
是喜慶的調子,是哪家在辦喜事吧?
守著舊院的兩三個僕婦,都坐在破舊的屋檐下,搬一把小杌子,抓一捧瓜子,嘰嘰呱呱地閑嗑牙。
「外頭這是啥動靜?恁熱鬧?」
「敢是哪家娶媳婦哩?」
「榮婆子,你去外頭瞧瞧唄,回來給咱們說道說道……」
整天呆在這小院裡頭,守著那個快死的晦氣星,這日子過得可不憋屈?
「就是就是,榮婆子你個頭高眼又尖,馬婆子你嘴快,你們倆去看看熱鬧,留下俺們兩個守著就行。」
說著朝屋內呶了呶嘴,挑眉攢眼,很是不屑。
屋裡頭那個,也沒幾天活氣了,別說兩個人看著了,就是一個人,一根手指頭也能把這晦氣星給制住嘍。
哪用得著這麼多人守著?
盞茶工夫過後,那兩個被派去瞧熱鬧的嘻嘻哈哈地迴轉了來。
眉飛色舞,口沫橫飛。
「哎喲喲,你們再也猜不著!」
「是王妃娘娘哎,那可是金鳳轉世的貴人哎,是王妃娘娘的儀仗路過咱們這兒啦!」
「真,真是王妃娘娘?親娘啊,這得是多大的福氣呀,哎呀,那儀仗可是走遠了,俺趕緊過去,還能落著瞅一眼不?」
「早走遠啦!俺們跟著旁人跪在道邊,瞧著那些車啊,馬啊,吹打的師傅們都走遠了才起的,你現下過去,早不趕趟啦!」
「哎喲喲,今天真算是開了眼啦,要不怎麼說是娘娘呢,那大轎子,跟拿金子打的似的,再瞅人家身邊伺候的那些丫頭婆子,都個頂個的精神,穿的也好,那料子,那首飾,那鞋,俺老婆子見都沒見過!」
「你們說,這王妃身邊人都打扮得跟個神仙似的,那王妃得是什麼樣啊?」
「是哪位王妃,你們可打聽著了?」
當中一個胖婆子,大模大樣地坐著,翹著二郎腳問道。
出去看熱鬧的倆婆子齊道,「聽說了,聽說了,是晉安王妃。」
胖婆子呸地吐了兩粒瓜子皮,脖子一揚,賣起了關子。
「嗨,你們呀,這知道的就沒咱多了吧?」
她可是當初在京城大宅里當差過來的,啥不知道啊,要不是犯了點不是,哪會被發配到這窮鄉僻壤來?
餘人趕緊湊上前來,「朱婆子你知道王妃長得什麼樣兒?快說說。」
胖婆子不緊不慢地指了指房內。
「你們都知道,這位,當初那是小家雀兒飛上了枝頭,變鳳凰來著,可惜有命無運,如今落得一身晦氣,到咱們這兒來挺著等死。」
餘人不解道,「這咱們都知道啊。」
可裡頭那位晦氣星跟外頭路過的晉安王妃有啥關係?
「晉安王妃,當初可不也是梧城一個平頭老百姓人家的閨女,不知道怎地,就讓晉安王爺給瞧中了,娶回來就做了正妃!」
「你們在這小地方,見識得少,一個知府就覺得比天還大的官了。哼,似這等知府家的閨女,到了王府裡頭,一般也就是做個侍妾,連個妃字都沾不上哩!」
眾人齊發出一陣驚嘆!
親娘呀,這知府老爺家的閨女都當不上側妃,平頭老百姓倒能當王妃了!
「這,這得多大的福氣呀?這才是真金鳳啊!」
「那這王妃娘家,可不要發達了?真是祖墳上冒了多少青煙啊!」
其中一個瘦小婆子疑惑道,「那這王妃年紀不小了吧?聽說晉安王是皇上的嫡親叔叔……」
當今皇上年號為景和,少說也有快二十年了。
皇上年壽將近五十,那他的親叔叔就算是年歲小輩份大,少說也得快四十了吧?
「喲,那晉安王可算是老王爺啦,有七十沒有?」
胖婆子歪嘴鄙視地一笑,眼神里儘是你們這些沒文化的婆子懂什麼?
「晉安王比當今皇上大著十來歲,現下約莫六十吧。」
「這位金鳳凰王妃,那可是實打實的黃花大閨女!現下也就是二十齣頭!」
喲,這不是老夫少妻么?
仨個婆子齊齊發出了噫聲,眼中興奮更濃。
「這歲數也差得太遠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