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章

第099章

傾城原本不知這世間究竟有沒有什麼詛咒,然而芙貴妃那日直直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咬著對她說出來的話,卻讓她實實在在感覺到了詛咒。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被上天詛咒,然而她確信,她被芙貴妃詛咒了。

她原本的確會夢到當年那一團模糊的血肉,以那樣慘烈的方式從她的身體里剝離,那樣的夢境可怕而悲痛,讓她在夢裡也痛不欲生,許多次哭醒過來。但至少她清楚那個是夢,她還是能將夢境和現實分開來,她至少能用理智壓制下去那段恐懼、悲痛和絕望,她心裡清楚她也想與蘇墨弦有一個從頭來過的未來。

然而自那一日以後,傾城的狀況每況愈下。

芙貴妃那時看她的那樣怨毒的眼神,還有那森然的字字句句,全像是萃著毒一般,像是帶著巫術一般,深深刻進了她的腦子裡,她揮之不去。自那以後,傾城噩夢連連。不只是晚上,還有白天,只要她閉上眼睛,哪怕是短短一刻的小寐,她都會被噩夢驚醒。

而更糟糕的是,她開始漸漸分不清是夢裡還是現實了。

從前即使在夢中悲痛,她也隱約有感覺,那已經過去;然而如今,不只是夢裡,就是醒來過後許久,她也以為是真的,常常悲痛得淚流滿面,絕望得痛不欲生。

並且,她還是與蘇墨弦疏遠。

一開始,她噩夢醒來,恍恍惚惚看著蘇墨弦,意識到那都已經過去,那只是夢,還會放縱自己與蘇墨弦有一場沉淪縱情的歡愛,想要借著現實的溫暖和美滿讓自己淡忘曾經的恐懼和無助,而蘇墨弦也的確與她默契,每一次他都清楚她想要什麼。然而這並沒有絲毫的作用,傾城的夢魘愈加深重,到後來,她醒來時不再會抱住蘇墨弦,她會直直盯著他瞧許久許久,然後用力將他推開。

你走,我不要看到你,你會讓我想去我死去的孩子。

蘇墨弦深深受傷,但他若不願意離開她,她就會痛哭不止。蘇墨弦無可奈何,常常半夜被趕出去,然後就立在門外,靜靜站一個晚上,聽傾城低低的哭泣聲。

蘇墨弦只覺萬箭穿心。

芙貴妃和南詔王此行而來原本定於臘月中回去,但十一月底的時候,南詔卻忽然傳來急信,三王混戰,意欲奪位。

南詔王氣得一口氣沒上來昏了過去,醒來后便帶著芙貴妃快馬加鞭回去了。蘇墨弦想,如此就好了吧,芙貴妃既離開,傾城就能慢慢好起來。

然而境況正好相反。

蘇墨弦回房時,只見傾城坐在鏡子前,憶昔在一旁收拾東西,竟全是被褥枕頭衣服。蘇墨弦大大震驚,連忙走到傾城身邊去。

傾城近日魂不守色,臉色自然好不到哪裡去,蘇墨弦疼得心都揪緊了。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後,盡量溫柔地對她說話,「怎麼了?為什麼忽然收拾東西?」

傾城目光一直沒有焦距,聽他說完半晌才慢慢定睛看向鏡子里的人。這一看,卻又被自己的臉嚇了一跳。

其實她已經慢慢接受了這張臉,只是這不經意的一看,恰似忽然有人在背後尖叫一聲,還是能讓她下意識渾身一顫。

蘇墨弦心痛莫名,連忙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吻著她的額頭,啞聲道:「傾城,不怪你,怪我,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們母子,是我的錯,你懲罰我好不好?除了離開我,怎麼樣懲罰都可以,你難過就哭給我聽,你心中有恨就打我,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傾城如木偶一般在他懷中獃滯良久,最後輕輕一笑,「是啊,蘇墨弦,你為什麼沒有保護好它呢?你讓它那樣慘烈的死去,它該有多痛啊?你看,如今我們再也不會有孩子了,這就是報應啊。」

蘇墨弦只覺渾身冰涼,背脊僵冷。

傾城推開他,靜靜望著他,「我現在不想看到你,我去別的房間睡,你晚上也不要再在我房間外守著,這樣只會讓我更加噩夢連連。」

蘇墨弦整個人如墜冰窖。

傾城沒再看他,站起身來。憶昔已經將東西收拾好,這時便立刻跟在她身後。

蘇墨弦忽地大步上前,緊緊捉住了傾城的手。

「傾城,你將自己逼到牛角尖里去了,你不能再這個樣子下去了。」

傾城平靜地看著他,這一刻,她的眼睛里竟是這一段日子以來難得的平靜,她說:「那不是牛角尖,我本來就該在哪裡。同你千好萬好,卻反倒像是夢境,鏡花水月,根本不真實。」

「胡說!怎麼會不真實?芙貴妃來以前,我們的恩愛哪一點有假,你抱一抱我,你看,我是你看得到摸得著的,再真實不過了,怎麼會是鏡花水月呢?」

傾城嘆,「怎麼不是呢?我們是那樣子恩愛過,但不是仍舊沒有孩子嗎?這不就是最好的證明?都是轉眼雲煙罷了。」

蘇墨弦剎那間啞口無言。

「走吧。」傾城轉身。

蘇墨弦抓著她的手不放,愈加的緊,一雙沉黑的眸子牢牢鎖著她,竟是隱隱帶著乞求,「傾城,不要著急,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蘇墨弦,你也給我時間好嗎?」傾城眼睛里生起一層水霧,「你讓我自己好好想一想好不好?」

蘇墨弦不想讓她自己想。傾城如今這個樣子,他不敢讓她自己想,因為她想的後果多半是……不要他了,那是所有的結果里最折磨他的一個。可是面對著她這個脆弱無助的模樣,他卻根本說不出一個不字。

他牢牢看了她良久,最後長嘆一聲,答應了。

「好,我給你時間,你好好想一想。你不用搬出去,就住在這裡,我不來就是了。你不想見我,我也一定不讓你看到我,如此可好?」

傾城沉默,半晌,點了點頭。

……

蘇墨弦搬出了主院,將一個院子全空了出來,以此向傾城保證他真的可以說到做到,再不讓她看到他。

但他搬了出去,底下的丫鬟婆子卻更多地使派了進來,全是他親自挑選的得力又信得過的人,二三十個每日什麼也不管,只管伺候傾城,讓她開心。

而蘇墨弦呢,明明只隔了一個院子,卻仍舊覺得相思入骨。又怕偷偷去看一看她仍舊被她發現,惹她激動,只能每日來來回回問她身邊的人,今日吃了什麼,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有沒有提到他……最後那個是重點,每日至少也要問個四五十遍,而那些答案他又全要在心中一遍遍揣摩。

聽說她精神仍舊不怎麼好,驚醒,醒后難以入眠,他思來想去許久,斟酌出了一個最好的方子。寫好后又忽然覺得不妥,她這個樣子,怎麼能吃藥呢?原本病就在心上,讓她吃藥豈不是更惹她難過?蘇墨弦思慮許久,便動手修改了幾味藥材,想著讓這個葯最為不動聲色地讓她吃下去,如此來來回回修改了整整一個下午。只可惜,葯就是葯,任他怎樣刪刪改改,它也不能就不是葯了。

蘇墨弦最後無力地將那張紙揉了一團,棄之。

……

傾城這幾日的胃口慢慢好起來。

她也記不得是從哪一天開始的了,只記得從某一天起,她忽然就極為對飯後的甜點上心起來。其實那段日子的她,除了對自己的噩夢上心,旁的根本不可能分去她的心。然而就是這麼奇怪,某一日,她忽然想,前日的千層奼紫,昨日的胭脂涼糕製法奇特,那個味道竟是無以比擬的好,不知道今日的甜點是什麼,竟還問了憶昔時辰,是不是該上甜點了。

憶昔聽得她問這個,簡直要喜極而泣。連忙去請廚房讓提前送過來。

那一日送上來的是糖蒸酥酪。傾城吃了以後,整個人頓時覺得滿足了。她道:「這幾日不知怎的,總是對這些東西念念不忘。」

憶昔道:「新請的廚子,手藝果真厲害,銀子真沒白使。」

如此又是一連數日,傾城每日按著時間吃那廚子做的甜點,心情竟是奇妙地好了起來,原本日漸瘦削的臉也恢復了圓潤。

但這一日憶昔卻道:「那個廚子接了別的差事……」

傾城不等憶昔說完,驚恐道:「他不做了?」

「不,不,他要做的。只是旁的事纏身,每日的時辰就不那麼固定了,也未必能變著花樣地做。」

傾城經歷過方才的驚恐,這下覺得這也並不算什麼,便點頭答應了。

然後傾城覺得這日子可真是煎熬。

她如今每日,本就什麼事都不管了,沒事做的女子精力總是特別容易聚集在一件事上面,於是,傾城每日等這個甜點就可說是聚精會神一心一意了。然而那道甜點卻將她折磨得好,有時一大早就送過來了,傾城想,好啊,一日之計在於晨,如此吃了一整天精神都好。然而事實並不是,吃完以後她就覺得一天都無所事事,只盼著明日早點到來;有時卻又是到了晚上才送來,傾城等得都打瞌睡了,但憶昔卻是開心的,至少之前傾城根本睡不著,別提什麼打瞌睡了;有時就真是虐心了,傾城等到半夜,下面的人傳消息來說那個廚子今日累壞了,求王妃原諒,明日再做。傾城就此欲哭無淚地去睡,抱著被子,夢裡都是明日的甜點。

如此約莫半個月過去,傾城竟被訓練出了一種本能來。她不開心的時候,將甜點送到她面前,她的心情基本就好得差不多了。

憶昔對這個樣子的傾城簡直嘆為觀止。她從前只聽說過女子不開心時,只要說一聲「你買的東西送到了」,基本上什麼問題都能解決。

一日,傾城覺得自己真是被那個神秘的廚子折磨夠了,便讓憶昔將那個廚子帶上來。

憶昔卻回,「那個廚子羞於見人,但王妃堅持的話,他也不得不從。」

傾城想想這個人這樣折磨自己,冷笑一聲,「那就讓他不得不從好了。」

於是,憶昔將蘇墨弦帶了上來。

傾城見到蘇墨弦,怔了怔,想想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

蘇墨弦含笑道:「這一回可是你自己要見我的,不怪我犯規。」

傾城再見蘇墨弦,眼睛有些熱,她笑了笑,有些心酸,「你怎麼要給我做這些呢?」

蘇墨弦答:「不過想見一見你,既不能犯規,只能讓你主動開這個口,也只有這個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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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妃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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