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秦朗將李茉莉送回家后，一個人漫無目的地看著車，天色還早，他還不想回家，反正回去后，也是一室清冷，也是只有他自己。他一個人，在哪裡，去哪裡，做什麼有什麼區別呢。

原本，按著秦朗以前的規劃，現在他已經跟尹泉結了婚，尹泉已成為他秦朗的太太。照著尹泉那股子勤勞能幹的性格，她肯定是個賢妻良母，說不定現在正在家中等著他回去。

想象中的畫面太溫馨美好，反倒更襯托出他內心的凄涼，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比愛而不得更令人無力痛苦，還有什麼比明知道所愛的人在什麼地方，可是他卻不能擁抱她更讓人崩潰。

本以為只是漫無目的地開著車，可是當車子停在t大研究生宿舍樓下時，秦朗只能無聲地失笑。心之所向就是他最想去的地方，他的思想受所思之人的指引，所以他才會來到這裡。

都這麼晚了，她肯定已經睡了吧。抬起頭來看了看，那棟樓上已經沒有幾個宿舍亮著燈。她睡了，會做夢夢到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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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泉一回到宿舍，胡一梅就咕嚕一下立馬從床上坐起來，眼睛一眨一眨地望著她。

灰姑娘與王子的故事她小時候就聽說過，不過，從小到大，她的身邊都是王子公主這樣的搭配，在現實生活中倒是真的沒有碰到過。

她一直覺得，不管是灰姑娘王子的故事，還是公主王子的故事都浪漫得只有童話中才會出現，尤其是前者。

尹泉看了不停眨巴眼睛的胡一梅一眼，無語地說道：「你做什麼呢？幹嘛用這種眼神看著我？睡多了，眼睛長毛病了？」

胡一梅笑嘻嘻地看著尹泉，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看得她心裡真的發了毛：「胡一梅，你有病啊？我要脫衣服了，你還看！」

「嘻嘻嘻——」胡一梅笑起來，「尹泉，我等你很久了。」要不是為了等她回來，繼續未完的故事，她早就蒙頭大睡了，這個拚命十三娘真是越來越勇猛了，熬到這個點才回寢室。

而且看上去依舊還有精力的樣子，只見紮起頭髮拿著洗漱用具進了衛生間，出來的時候臉上還敷了張面膜。

「乖，」尹泉瞥了胡一梅一眼，悠悠說道，「今天實在太累了，就不需愛妃侍寢了，你早點睡吧。」

胡一梅抓狂地在床上扭來扭去：「啊啊啊！尹泉，你又調戲我！」

「敢情愛妃不是在等寡人侍寢？」

「我要聽你講故事~」胡一梅回答，帶著撒嬌的強調。

「都多大的人了，還要聽睡前故事。」尹泉將敷過的面膜揭下來扔到垃圾桶里，隨手關了燈，借著窗口的幾分夜色摸到自己的床。

這樣的夜晚倒是真的很適合聽故事，不過，註定她是一個講故事的人。尹泉在床頭坐了一會兒才縮進被窩裡。

「家裡貧窮導致了我對金錢特別敏感和渴望。讀小學和初中的時候，大家都是一樣的水平，扶貧助教政策好像也沒有惠及到我們那裡。所以那幾年要學費的時候，我都要格外勤奮，幫著我爸媽幹活，還提心弔膽地害怕我媽不給我交學費。到了高中，學校里有了獎助學金政策，我拼了命地學習拿獎學金，為了拿到助學金一個人拿著各種表格去村裡鎮上縣裡蓋章。」

「胡一梅，你知道貧窮是什麼感覺嗎？」講故事的人頓住，突然問了一個問題，不過，未等胡一梅回答，尹泉就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你肯定是體會不到的。貧窮就是貪圖天上掉下來的每塊餡餅，希望自己都能接住都能吃到嘴裡。我那個時候就是這樣，我太需要錢了，可是我又沒有一技之長，山村裡多的是剩餘勞動力，沒有人會雇傭我，縣城裡也是如此，我到縣城打工賺錢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所以，獎助學金是我為你能靠自己的能力拿到錢的機會。我被每次要錢我媽的眼神嚇得根本不敢伸手向她要錢，我寧願她每次給我錢的時候打我一頓，也不願意在承受她的語言暴力。我聽過的最惡毒的咒罵是來自我媽，而原因是我賺不來一分錢就知道花錢。」

「我到現在都不知道該怎樣定義一個人的成長階段，在我媽的眼裡，我十幾歲的時候就應該是家裡的經濟來源，而不該花錢上學了。而當我走出那個山村之後，所有十幾歲的人還都被視為孩子，父母會呵護他們，心疼他們，給他們最好的教育和發展空間。」

「高中三年，我都是靠獎助學金讀下來的，每次老師公布申請助學金的名單時上面都會有我的名字。我也有虛榮心，也不想靠著救濟來上學，可是，沒有辦法。每次聽到自己的名字，我都恨不得把頭埋起來，我希望那一瞬間喜歡我的男孩子恰好沒有聽到我的名字，我希望他還是像以前一樣喜歡我，不會因為我的貧窮就瞧不起我。也可能是真的太自卑了，所以我越是表現得高傲，反正我學習成績好，老師喜歡我，這些都是我高傲的資本。我不願意跟任何男生親近，每次想到我滿是瘡痍的家，我都很難過。」

「本應當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我卻只能拚命學習，為了擺脫貧窮，為了不活得像我父母那樣。」

胡一梅聽得呼吸都要停止了，雖然現在網路高度發達，她也總能看到一些關於窮困山區孩子上不起學沒有棉衣穿，還有留守兒童沒有人照顧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新聞，但是那些聽起來似乎還比較遙遠。而尹泉是活生生在她身邊的人，聽她講述這些經歷的時候，胡一梅的腦海中似乎能夠勾畫出小小的尹泉為了能夠上學而隱忍，為了擺脫貧困而發奮學習的畫面。

同在一片藍天下，命運卻如此不同。胡一梅還記得自己十幾歲的時候正是最快樂無憂的時候。那個時候雖然有高考的壓力，但是爸媽是大學老師，再怎麼樣她都會有學上。那個時候就是費盡心思向爸媽多要點零花錢，買完巧克力還有錢買本閑書看看。

她真的無法想象，在她捧著言情小說哭得全世界只有她最傷心時，尹泉在學習；當她跟同學相互借閱漫畫書，瘋狂吐槽時，尹泉在學習；當她跟幾個要好的女生躲在背後議論哪個男生長得最帥，誰對誰有意思時，尹泉依舊奮戰在三點一線。

她輕輕鬆鬆就走到這一步，而且現在依舊過得逍遙自在，尹泉卻用盡了所有別人娛樂的時間披荊斬棘走到今天，而就算這樣她依舊不能休息，她還要一刻不停地向前走，才不會被生活無情拋下。

胡一梅對尹泉的羨慕化作憐憫，心疼以及佩服，每一個不曾向命運和生活屈服的人，都走過一段別人無法想象的路。

「高中三年我過得還算好，除了累一點，壓力大一點，最起碼不伸手問家裡要錢了，心裡舒服了很多。可是，大學通知書來的那一刻，我的心再一次提了起來。我們村子里能考上大學的人少之又少，我是那年的唯一一個，我爸我媽當然是高興的，尹家出了個有出息的女兒，全村子里的人都津津樂道。可是當他們看到通知書上巨額的學費時，又猶豫了。」

「畢竟我只是個女孩子，書讀得再好也是沒有用的，還不是要嫁人，賺了錢留在婆家，他們覺得把我養這麼大，已經十分不容易，總要在我嫁人前有點回報。」

「那個時候弟弟也要升學，學費比以往貴了好多，我媽就想著這個大學我不要去念了，反正念了也白念。」

「留在山村裡的人多半是不識幾個字的，就連小學的在編老師也不過是初中文憑。他們能夠聽過國內一流大學的名頭就已經不錯了。而我考上的本科學校僅次於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學。多少父母哪怕花再多的錢想再多的辦法把自己的兒女送進去讀書，而我的父母卻因為一句女娃讀書多了也沒用就讓我放棄我努力十一年得來的錄取通知書。」

「那一晚，我一個人躺在床上哭了一夜，我想問問老天爺，他為什麼這麼不公平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我不過是一個努力生存，想要活得更好的可憐人，他難道要把我最後的希望都碾碎嗎？」

說到這裡的時候，胡一梅能聽出尹泉聲音里的哽咽和不平，連她都心有戚戚焉。人家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窮人家的孩子多半有志氣。她現在算是明白了，那是因為窮人家的父母目光短淺甚至太過無知，導致了他們的孩子沒有退路，只能拚命奔跑。更讓人悲憤的是，有些父母完全是不負責任，生養了一堆兒女，卻沒有給過他們一項生存技能，於是悲劇一代接一代地傳遞。既然供養不起，當時就不應該把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來，讓他們吃盡苦受盡累，卻只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尹泉的父母是典型的重男輕女思想的擁蹙，他們把好的都留給兒子，根本沒有把女兒當人來尊重。難道女兒不是他們生養的嗎？難道就因為她是個女兒，就沒有過上好日子的資格了嗎？他們只想到了暫時地把一切資源都用來投資在兒子身上，甚至主動要求尹泉做出犧牲。可是憑什麼？他們就從來沒有想過這可能是改變尹泉一生的轉折點嗎？他們從來就沒有想過尹泉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嗎？再說了，兒子是他們自己生的，尹泉只是姐姐，他的父母尚且健在，憑什麼要她犧牲自己供養弟弟？

多麼不負責任，目光短淺，自私無恥的父母啊！胡一梅真恨不得把心裡對他們的評價都罵出來。可是，她沒有。胡一梅知道，天底下的父母再不負責任，兒女也是有良知的。當有人在他們面前說自己父母的不好時，他們也會站出來維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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