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四章
春叢突然變得大聲的話在空蕩蕩的偏殿裡頭回蕩,吳才人被嚇了一大跳,但旋即就因她話中的內容而心頭一顫:「誰......?」
看著吳才人一下受驚的臉龐,春叢開始後悔自己的口不擇言了。之前因為吳才人的出格舉動,皇帝陛下的鐵血措施給她帶來了難以磨滅的恐懼和陰影。能將當初略帶心機、野心勃勃的定妃磨成深居簡出、膽小如鼠、只敢在私底下偷偷說點喪氣話的吳才人,不可謂不厲害,就是春叢如今回想起來,都覺得無比心驚。
但既然這話都已經說了一半,就好比已經潑出去的水,斷斷是無法收回的。春叢覺得自己現在就在一條在海上漂泊的小船上頭,不知前頭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麼,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弄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雖然即使如此也無法挽回皇帝陛下那顆從未放在自己娘娘身上的心,但也好過做個糊塗人在這宮裡頭渾渾噩噩地離開或死去。
「小宋子。」春叢把心一橫,索性走到了吳才人的書桌跟前,「曾經在永寧宮小花房裡頭當差的那個小宋子......奴婢方才在重華宮外的夾道上頭見到他了。」
「見到便見到了。」吳才人握著毛筆的手一顫,一團墨汁便在宣紙上頭暈開,抄了半晚上的佛經就這麼毀了。但她卻恍若未覺,繼續抄了下去,「不過是巧合罷了。」回憶過去發生過的那些事情,無論對誰來說都不是見愉快的事情。
但春叢卻是下了決心:「他可是扮作了一個小宮女兒呢,也不知道又在籌謀著些什麼。娘娘,當初他給奴婢的那包藥粉......」
「別說了。」吳才人厲聲打斷了春叢的話,這種威嚴已經許久不曾在她身上出現過,「你太吵了。」
「可是娘娘!您真的不好奇么!」春叢的雙手撐在書桌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吳才人,「當初小宋子說那藥粉只對孕婦產生藥性,但是能讓您精神恍惚、錯手將萬姑姑推下盈水湖,肯定不會那麼簡單!」
吳才人看著突然一臉狂熱的春叢,眉頭死死皺起:「如今萬貞兒都已經死了,再追究這些也沒有什麼用處。」更何況,她會遭到皇帝陛下的厭棄,可不是因為這一件事。
「可若是將小宋子的古怪告訴陛下,咱們也許就不用繼續呆在重華宮裡頭了!」春叢的語氣裡頭呆了期盼和希望。
然吳才人的臉色卻是一沉:「是啊,你也受不了這個冷冰冰的重華宮了吧。」說到底,春叢這麼急切地想要找出小宋子的古怪,還不是為了她自己。
「娘娘......」春叢一愣,「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不管你是什麼意思。」吳才人擱下了手中的毛筆,「都不要將我摻和進來。若是想要戴罪立功離開重華宮,你大可自己去跟陛下說。」她只求能夠安安穩穩度過下半輩子,什麼事情都不想摻和。不管好壞。
「娘娘!」春叢還試圖全說吳才人,「奴婢本來就覺得小宋子有古怪,今日他竟然還扮作了宮女兒,肯定是在暗中籌謀什麼陰謀。若是將此告知皇帝陛下,說不準就能夠戳破他的詭計,咱們也好戴罪立功啊!」這明明是兩全的好事,為什麼娘娘不肯聽自己的話呢?
「說什麼?」吳才人似笑非笑地看著春叢,「當初我想要除去皇后肚子裡頭的孩子,所以授意你去尋那墮胎的良方么?」
「這......」春叢略一猶豫,然後又咬了咬下唇,「這段可以不說啊......」
「我倒是不知道在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之後,你還如此天真。」吳才人的語氣裡面帶了尖酸刻薄,讓春叢一下子意識到自己究竟在和誰說話。
是啊......就算是吳才人這幾年深居簡出、在宮中毫無存在感,可她畢竟是當初一句話就能將自己逼入困境、甚至輕信一個花匠太監的永寧宮定妃。
「你還是好好想想吧。」吳才人沒有耐心再跟春叢說下去,「若是將此事告訴陛下,那』咱們』過去做的那些個事情,可全都要被知道了。」不知有意無意,她在「咱們」上頭加重了語氣。
「當然啦......」吳才人無所謂地看了春叢一眼,「不管怎麼說,想要除去皇后肚子裡頭孩子的人是我,你若是將這全都推到我身上,說不定就能夠離開這兒,甚至平步青雲。只不過......」
她的嘴角勾起了惡意的微笑:「我可不覺得咱們陛下是什麼宅心仁厚之人,既然你的手也已經髒了,他是絕不會當作沒有這回事兒的。你說呢,嗯?」
吳才人這番話給春叢帶來的衝擊不可謂不大:不管再怎麼落魄,吳才人終歸是主子。是自己高估了自己,竟然以為能夠說動她。
但是不管如何,春叢已經下定了決心。
而在奉天殿小宴會廳裡頭的那些個外命婦們終歸沒有等到「暫去更衣」的皇後娘娘。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宴會已過半的時候,守在小宴會廳裡頭的冬霽終於忍不住去稟告了皇帝陛下。偏偏皇帝陛下此時也正處於僵局,聽到冬霽的稟告之後,他面色一沉,乾脆直接一揮手:「既然這舞姬得罪了宋少將軍,那朕就將她賜予你為婢,讓她好好贖罪。」然後便站起身來:「各位愛卿慢飲,朕有事先行一步。」竟是將文武百官都留在了奉天殿裡頭,自己先行離開了。
「這是怎麼回事兒?」原先還在看熱鬧的百官們看著皇帝陛下匆忙離開,都不再用看好戲的態度看著面色不虞的宋少將軍和面色慘白的邵氏,轉而低聲議論了起來。
「頭兒,今天可真是古怪啊~」洛索碰了碰與他同坐一桌的袁彬的胳膊,「陛下這麼著急離開,究竟是有什麼緊要事呢?」
但後者的心思似乎並不在席上,完全沒有理他。
「頭兒?」洛索無語地看著完全無視自己的袁彬,「你倒是說句話啊!」今天怎麼連頭兒都不正常了。
「方才出來向陛下稟事的可是坤寧宮的女官。」鄭桻一仰脖子,猛地灌了一杯酒,「你說是什麼緊要事?」
「啊!」洛索後知後覺,然後又用佩服的眼神看著鄭桻,「桻少,你知道的可真多啊~」
鄭桻一愣:一直留心著那個人,竟然連她身邊的那些個面孔都記住了......
洛索並未發現鄭桻轉瞬即逝的異樣表情,而是轉頭看著柏杞所在的位子:「不知道皇後娘娘那兒出什麼事情了呢......」柏杞那小子在和同座的商祏低頭說話,並沒有看見自己。想來他是在和商祏議論皇帝陛下的突然離開,並不知道這是因為皇後娘娘的緣故吧......
「皇後娘娘那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呢?」洛索轉過頭,語氣裡頭帶了擔憂。
「慎言。」一直靜靜不出聲的袁彬終於開口了。他們周圍坐的可都是些武將,耳朵好使的很。這時候在這裡議論這個,並不是明智之舉。
被袁彬訓斥,洛索乖乖不說話了。但他並不是能夠閑下來的人,看一眼另一桌上面色鐵青的宋少將軍和茫然不知所措退到宴會廳角落裡頭的那個舞姬,洛索又八卦起了其他的事情:「哎呀宋少將軍的臉色好難看呀~」
洛索的思維跳躍實在太大,就算是袁彬和鄭桻對此並不感興趣,但也情不自禁地將目光放到那倒霉的宋少將軍身上。
「宋家治家嚴瑾,聽聞宋夫人已經開始考慮宋少將軍的婚事,這舞姬猛不丁去那宋家,定然討不到什麼好。」鄭桻喝多了幾杯,連日來綳著的神經慢慢放鬆,也開始說些有的沒的了。
「桻少你好厲害!」洛索聽到這情報,又是星星眼地看著鄭桻,「真的知道好多事情啊~」連宋少將軍的婚事都知道,東廠也真是不得了......
「呵呵。」鄭桻看著洛索的蠢樣,不由冷笑一聲,「你在宮裡頭攔下尚服局司衣的時候,可不是這個蠢樣子。」不知道為什麼,看見洛索故意裝出來的這個蠢樣子,他就覺得心煩。不過,也許是羨慕吧......
洛索這下子終於閉嘴不說話了:東廠的情報網,真的太可怕了qaq!
就在袁彬這一桌氣氛稍冷、無人說話的時候,皇帝陛下身邊的大太監汪德突然又出現在了宴會廳門口:「袁彬袁大人,陛下召見!」